马车稍停, 在郁葱成荫的官道上,阿梨穿着一身浅蓝锦衣,两脚扑腾着朝自家娘亲跑去。
边跑边喊, 她听到娘亲的声音, 娘亲一定醒来了。可是那个大坏人, 也和娘亲在一辆马车上。
慢慢的, 阿梨步子停了下来,但她也站在乌黑的马车跟前。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她们现在是跟着大坏人走的,就连青竹姐姐都害怕大坏人。
那娘亲,会不会被大坏人欺负?大坏人连楚爹爹都杀了,那鲜红的血,她现在都还记得。
阿梨犯难,转而看向安安静静的马车。娘亲和大坏人待在一起,肯定会被欺负。
可, 阿梨双手一下攥紧, 盯着马车的视线也愈发坚定。她要见娘亲,一定不能让大坏人欺负娘亲。
“娘亲, 阿梨来了。”
猛然,阿梨握住拳头, 小小身形就如同一只炸毛的猫, 用尽全力往马车木板跳了上去。
然而。
“阿梨小姐, 奴并非有意阻拦, 只是……只是太子妃暂且不便见你。”
蔺云一手捏住缰绳,一手很快提起了浅蓝色的一团,而且还是提着阿梨的后脖颈。
他在外驾车,再加上耳力不错, 太子和太子妃的言语,自己还是听了些。
阿梨小姐现在的身份可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儿,而且,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
“哼,你快放开我,你个大黑脸快放开我。我要见娘亲,阿梨要见娘亲……”
阿梨哭着喊着,眼泪汪汪就冒出来,小巧鼻端还挂起了大鼻涕。她就不相信,娘亲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自己瞧那个大黑脸都已经被自己吵到。
阿梨,是阿梨。
苏染染听着哭喊,面色一沉,和卫宴对视的眼眸又簌簌落泪,“宴哥哥,阿梨……唤我,阿梨唤我。她真是我的女儿,宴哥哥,母女连心,我能感受到。”
说着说着,苏染染就从卫宴怀中钻了出来,想要往外跑。但她的腰间,还搁着卫宴的弯臂。
片刻,藏蓝车帘掀起,卫宴抱着苏染染下车的同时,还笑着看了阿梨一眼。
苏梨,卫梨,还是后者好听些。
大坏人看她,还笑
了?原本哭喊闹腾的阿梨瞬间就红了眼,活脱是一只兔子。
大坏人,打坏人,她一定不会让娘亲受到欺负的。
“还好,还好,青竹将阿梨照看得不错,除了哭得红肿的双眼,面颊也比往日圆润了些。”苏染染在心底想着,目光始终看着阿梨。
“蔺云放下阿梨,她睡得迷糊,你也迷糊了。同青竹去备些吃的,太子妃饿了。”
蔺云掂了掂手中的阿梨,衣袍一跃,就将她安然无恙的放下,“还请小姐莫怪,太子还是很疼你的。”
阿梨歪头,这大黑脸的话,她怎么一个也听不懂。大坏人怎么就疼自己了,他想杀她才对。
扑腾扑腾,阿梨压根不搭理卫宴,一头就扎进苏染染怀里,“娘亲,娘亲,阿梨好想好想你。都怪他,是他害……”
“阿梨,两个时辰不见,爹爹都不喊?”
爹爹?
爹爹。
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小阿梨的连连哭腔都赶紧停下来,她何时多了爹爹?还是杀过人的这个大坏人。
她抬头看了眼娘亲,娘亲面色和蔼,熟悉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温柔。可,娘亲没有否认大坏人的话。
小姑娘垂落视线,抱着娘亲的双手更用力。肯定是大坏人欺负娘亲,坏人爹爹。
被阿梨盯着的苏染染也呆愣了片刻,落在她余光里的卫宴,还真是不知廉耻,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爹爹?她可要让他知道,便宜爹爹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阿梨,快,唤爹爹。娘亲这一觉睡得有些迷糊,让爹爹先抱着你,好不好?”
苏染染话音轻轻,时不时还笑着看向卫宴。那笑温柔纯粹,仿若他就是她唯一可信的人,像极了恩爱夫妻间的相视。
卫宴接过目光,长袖下的指尖攥紧扣死,喉咙也哑得说不出话。他不过无意气一气阿梨,她可是霸占了染染许久时日,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杀了楚子歌。
“娘亲,坏……爹爹应该是不愿意了,毕竟阿梨好哭,还总缠着娘亲。”
小姑娘的稚音软软,还当着苏染染的面,很害怕的偷看了卫宴一眼。
自己应该没有记错,翠翠就是这样和她娘
说的,而且,她就不相信大坏人会乐意自己喊他爹爹。
“阿梨,过来,娘亲身子不适,爹爹抱着你。”
卫宴的冷清没有变,但苏染染总觉得他现在,很温柔。若是,若是有了孩子,卫宴未必就不是一个好爹爹。
苏染染沉着思绪,又想到前世的事后汤,以及卫宴一生都没有孩子的画面。
她心中怅然,看向卫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道不明的心疼。她今后想要和他好好的,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卫宴是个好爹爹,阿梨可不是个好女儿。阿梨是她养大的,自小便古灵精怪,阿梨这下,是向卫宴“寻仇”来了。
“爹爹,当真愿意抱着阿梨吗?阿梨……”
小姑娘怯怯的,溢满水光的双眼时而偷瞄卫宴,心里却难受得很,这个大坏人不知羞,在娘亲面前装得真像。
“爹爹自然愿意抱着阿梨,阿梨还跟爹爹置气呢?”
卫宴话音一落,修长双手就将浅蓝团子抱在怀中,随即还腾出空手,不着痕迹地拥过苏染染的肩。
太子这是?
一直守在身后的蔺云看得愣神,他知道聿公子很喜欢也很害怕殿下,可就是聿公子这样的小心翼翼,连太子的半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过。
但眼前,太子抱着阿梨小姐,那生疏笨拙且温柔的样子,还真是大不相同。
“蔺大人,午膳可是备好了?”
比蔺云站得很久的青竹缓缓问道,而恭敬语气没有半点惧意。她这几日就差撞入太子马车去见小姐了,可阿梨也在,她得活着。
方才,仅仅望见小姐出马车的一瞬,她双眼和鼻尖又热又酸,肆意的哭了下。
就当自己还没来得及擦拭面颊,小姐便好像变了个人,对太子亲昵,也应下阿梨喊的娘亲。
“我想青竹姑娘再置气,也听见殿下的吩咐,是让我们一起去备着吃的。”
蔺云面无表情回着话,眼神却是躲着青竹,他知道青竹因为太子妃对太子有怨恨,可自己又没做什么。
如此,他倒是有些想李锦儿,好歹两人不快还能打一架。也不知道她回京如何,宸王向来是急
性子。
“是,奴婢遵命,敢问大人能走了?”
青竹没好气回着话,一转身就朝自家小姐走去,她一定会弄明白小姐为何转变这么大,自己不用蔺云说也可以。
“青竹姑娘,太子妃只记着五年前乞巧那晚的事,其间五年全然忘了,还请姑娘慎言。”
全然忘了?青竹听着话就哭了,转而笑着向蔺云道谢:“多谢大人提点,奴婢这五年,一直在太子妃身边伺候。”
翌日。
初夏余晖洒落,苏染染慵懒靠在软枕上翻动话本。她目不转睛盯着看,一个字都没有入脑海。
“染染,话本不好看?”
“还不错。”
苏染染轻声应着,圆润指尖又翻开崭新的一页,她哪里知道话本好不好看,但卫宴一定不好看。
“染染,书拿倒了。”
拿倒了?苏染染顾不得面颊上的热,闻声转动话本,那一个个小字依旧入不了脑海。
啪嗒一声,苏染染猛然合上话本,一把丢在卫宴面前,还狠狠地瞪着他。
“宴哥哥,好笑?”
卫宴笑声不小,眼尾都阖上一条浅浅的细缝。他有多久没看到染染脸红的模样,多希望这刻能久些,再久一些。
“染染,好看。”
蹭的一下,胭脂敷面,朱色如霞。苏染染再也不能忽视脸上的滚烫,瞪着卫宴的狠劲都渐渐没了力。
“殿下……”
怒嗔没入,一块香甜软糯的杏花酥被苏染染咬在唇齿间,而那粗砺的指腹,也沾上点点晶莹。
卫宴他,又要撒疯了?
“染染,张嘴。”
卫宴含笑瞧着眼前人,手上动作没停,他喜欢看染染脸红,更喜欢看她因为自己脸红。若不是怕吓着她,他会吻上去。
“太子……殿下……”
噎呜细语混着香甜,苏染染将口中杏花酥慢慢咀嚼许久,才和着茶水咽下去。并且那茶水,也是卫宴递过来的。
“染染放心,没人和你抢,阿梨闹着你了。”
柔声带笑,温润似水。若非卫宴只是给她递来锦帕,她真觉着他要给自己擦拭唇沿。而且阿梨为何要闹着自己,他心里会不清楚?
苏染染快速擦净嘴角,整个人都从软枕上坐
起来。突然有一瞬,她后悔了,假装失忆,是给了卫宴的发疯埋下一颗更深的种子。
倘若他识破自己,又该暴虐肆意,把她关起来。毕竟她不能说,自己听见了他昨日一切所言。
“染染,想什么?我们很快就回到京城,回到东宫。”
卫宴挑起了苏染染耳廓的一丝碎发,在冷白骨节间细细摩挲,眼底的笑偏执而纯粹。
“宴哥哥,染染想给你揉揉太阳穴。”
苏染染神情很快变得恍惚,眼神也飘忽不定,“染染好想记起来了……又没记起来。”
她哂笑着,腰身坐得笔直,额头细汗都浸出来,“宴哥哥,你头痛,染染只想起这事。”
的确,她有一刹那的后悔,但又如何?自己还是会因为他心口泛痛。
她爱他,早已经逃不开了。
“染染记得没有错,孤确实有头疾。若是染染日后见到孤头疾发作,可要离得远些。因为我,害怕伤着你。”
话落,卫宴就阖上桃花眼。而他心中,“染染,我真的怕,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