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仪的人,是你嫡长姐。”
倨傲话音几乎同时在苏染染耳边响起,脑海中闪过一幕很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簇温热暖光从窗牍透了过来,映在葱白玉润的指尖上,星点血红依稀可见,而她此刻却是欢喜的。
杏眼笑作两弯月牙,柳叶细眉用螺子黛,就连面颊两侧都染了些胭脂。
地上铺着蜀锦花缎毡子,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双手攥紧的藏青色荷包。还没定眼瞧着,挺拔苍竹就簌簌落下,最终被金钗子戳破在地。
钗上流苏盖住了撕碎的苍竹,破裂锦面上还有些暗红。苏染染心口就如同那崩离的荷包一样,嘶啦一声,就泛起了锥入骨髓的痛。
粉润的樱桃唇变得煞白如纸,微微上扬的指尖蜷缩成一团,飒然垂落的肩头让苏染染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眼睫蒙上一层氤氲,心中愈发清明起来。自个沉在未来夫君的温柔眉目中,便忘了他亦是大魏储君。
为君者,帝王之术,深不可测,他岂会让旁人看清了心思。
苏染染杏眼上抬,侧身碎步而动,视线落在假山内的孔洞中。听耳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只轻轻说道:“殿下方才不是要躲进来的?”
宸王卫恪,和东宫太子就是天生对头,就算两人没有恩仇,也不能把话说到一处去。
见他只是悻然收手,苏染染狐疑了。太子好不容易才撞见宸王露出狐狸尾巴的模样,都不打算好生看看?
步子声急切,话语倒是默了下去,苏染染听见耳珰敲响在石头上的声响,弯下腰肢就往假山内里走去。
他贵为太子,自是可以不躲着,但自个不行。哪怕已经赐婚,她也得依仗侯府,依仗主母。
小巧鼻翼吸了吸,眼底掩着浓浓的暗色,这大多时候,光脚的还是畏惧穿鞋的,尤为是那些穿着苏绣锦缎云纹的。
苏染染还不容易走进了孔洞内,双手相互抱住,屈着的小腿还没彻底舒展开,就见一双温润的桃花眼和她平视相对。
孔洞中间隙并不大,能让身姿高挑的卫宴走进来就实属不易。偏偏的,他一双腿又那般长。
挂在云纹腰封上的暖白和田
玉顺垂落下,晃动的一簇玉穗时不时贴近她的裙面,轻轻掠过。
分明他才是弯腰屈着的,怎就让站直腰背的自个还和他相视而对?这还真真是会欺负人。
苏染染双手屈在身前,眼尾处就是精瘦臂膀从她肩上越过,手掌放在身后的石面上。
两人挨得很近,但还不至于面与面碰上。苏染染瞧着他的清澈眸子,心中莫名烦躁,顺势将下颌低了些。
孔洞内光线很暗,冒出细细水珠子的石面还透出刺骨寒意。余光瞥见身穿锦衣狐裘还披着鹤氅的人,心中自然是感到更冷了。
嘀嗒嘀嗒,一串明晃晃的水珠子落了下来。
苏染染抬眼一瞅,那水珠恰好滴在卫宴眉心中央。连忙别过眼,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心中正偷着乐。
太子殿下的位置站得巧妙,黑的鹤氅恰能将两人遮挡得严实,因而他稍一动弹就会响起衣物的窸窣声。
水珠滴落声小了,苏染染眼睑刚抬起来,就望见那刻水珠子已经掠过了他薄薄的双唇,还要继续往下滴落。
继续往下,那不就是.......
她皱紧眉头还没瞧仔细,就感到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处有一阵冰冰凉意,鼻息一动,还能嗅出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灰溜溜眼珠稍微一转动,苏染染就想了起来,太子刚刚才吃了药。而且,他那透着血红的鼻尖。
不经意就往上看了眼,她不过是因为愧疚,没有自个捡起捏住的迎春花瓣,他刚才也不会那般孱弱。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就像是泼上一层重重的墨,水光滑过的挺拔鼻梁,呈着好看弧形的上唇瓣......
苏染染望着望着,就闻到了更浓的药香,而透着凉意的手腕处竟是慢慢溢出了滚烫。
“染染......”暗哑嗓音低声唤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出,就被软绵的指腹挡住了嗫动。
从颈间突着的喉结顺势往下滑动,紧紧盯住她圆鼓鼓面颊的目光透出一股很深的贪念。
苏染染不过做了嘘声的动作,还用指尖虚掩在他上下唇间。怎就感到自个头顶的发间好像被什么勾住了一样,让她后脖颈不由得一缩。
只不过,假山外的话音让她暂时忘了收手。
“宸王殿下,还真是会说笑”,苏毓月心中乱糟糟的,面上还
不能露出分毫,只得假意露出一抹笑。
默然良久,才卫恪拿起手中折扇往地上的破碎耳珰一指,冷峻面容突的笑了起来。分明是笑着的丹凤眼,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惧意。
苏染染远远望见都心上一惊,更别说站在近处的苏毓月。她步子不断后退,腕间的羊脂玉手镯晃动得紧。
卫恪步步紧逼,就在两人还有一步距离时,他停了下来。嗓音嘲弄,“的确,本王就是在说笑。”
双手落在苏毓月肩上,语气慢而轻,“连侯府嫡女都看不上的太子殿下,都对区区庶女上心了。那你,为何这般没用?”
喃喃低语里,苏染染竟是听出一丝熟稔,可长姐和宸王殿下相见甚少,何来熟络一说。
“臣女自然是没用,要不怎能让宸王殿下抓住了把柄”,苏毓月轻声嗤笑,身形一转就避开了他。
“宸王才是有用,不若沈昭说起,月儿都快了忘记,您也是知晓此事的。”
苏毓月随手摘下另一只琉璃耳珰丢在石头上,咯吱响动就砸进苏染染本就不平静的心中。
长姐即是认了她对安阳郡主和谢公子所做之事,还把宸王也牵扯进来,又或许,两人早早就在波谲云诡的局中。
照长姐所言,宸王早知晓了此事,还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直到今日安阳郡主一气之下将事抖落出来。
苏染染顺着话意捋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还留有一丝丝念想,长姐许是被宸王威胁了。
“月儿?”卫恪缠绵的喊了声,话音越发狠厉,“苏毓月,你还真是说得出口。
在一年前,你这样喊喊还有趣,但现在......你自个说,除夕宫宴去了哪里,看卫宴的眼睛都直了。”
听着话声,苏染染眯着眼眸偷偷地瞧了卫宴一下。
眉长入鬓,眸似寒星,俊朗面容再加上一身温润,确实能让京中贵女看穿了秋水,还等冬。
卫宴察觉着苏染染的打量,不经意就将下颌压低,头上发冠也愈发向她的那边靠拢。
苏染染并未看出卫宴的行径,就差竖起来的一双耳很是专心听着两人的话。
“怎么,苏大小姐不敢说话了?那本王来替你说,你喜欢卫宴,所以心有不甘,才会让苏染染来花宴,你明明知道
安阳今日会来......”
卫恪直勾勾盯住苏毓月的双眼说着,话语之中不乏有嘲讽之意。她都能想到的事,自个哪会料不到。
安阳因为谢辞的事对苏毓月恨之入骨,连推人下湖的事都能做出来,已然是不可理喻的。
这时候让救了苏毓月的苏染染赴花宴,就是把苏染染当做了挡箭牌。再让卫宴瞧见苏染染受欺负,那场面自是有趣极了。
可,卫恪话语一顿,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卫宴会对苏染染如此袒护,还激怒安阳把那事抖了出来。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了掌控苏毓月的把柄,还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毕竟,长公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思绪一转,卫恪看向苏毓月的目光又变了之前那副温柔模样,“本王既然知晓你的心思,就不会袖手旁观。”
手中折扇一展 ,收敛了眼底的阴鸷。他这一年受够了卫宴的窝囊气,要不是忌惮王氏一族教出来的门生,卫宴还能活到今日?
母后总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他已经忍得足够久。正好趁着卫宴要娶苏染染为太子妃的时机,让摇摆不定的大臣都投靠在他的麾下。
“宸王殿下用心了。”
苏毓月不偏不倚的回了话,心中却是把卫恪认清了,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借着沈昭和谢辞的事,让她担惊受怕了两年,他开口允诺的宸王妃位子,也根本就是个幌子。
她是不甘心苏染染当太子妃如何,她亦是喜欢太子又如何。没有宸王,自个一样能圆了心中念想。
待两人身影离假山远了,苏染染才弯着腰从孔洞内缓慢地走出来。外面日头正足,暖阳照耀在远处的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的一片。
眼眸望着,双臂却不敢迎了这春和景明。整个人好似搁浅在冰窖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气全涌在了心口。
她喊了十几年的长姐,原来就是这样算计她的。相邀来赏花宴,不过是拿自个做活靶子。
而她心中竟是还妄想着,长姐和自个不过是有了嫌隙,只要她用心,两人便会和好如初。
那曾想,最初的两颗心就是离得远远的。长姐唤她,一直都是“庶妹”。
卫宴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背影,袖下双手慢慢垂了下来,到嘴
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明明是要保护她的。
“太子殿下,该往回走了。”苏染染突的一转身,额间差点就撞上了他锦白的胸膛。
她原是语气轻快,嘴角挂着笑意的,可一闻见鼻端的清冷药香,苏染染就忍不住鼻尖酸涩,眼尾泛红。
一会儿就好,她只要在旁人见不着的暗色中静静待一会就好。卫宴臂膀迟迟没有动作,眼中狠厉都揉在远处水光中。
“太子殿下,小姐,原来你们在这呀”,青竹手上提着一个小纸包就往假山这边走。
苏染染听闻透着喜色的熟悉音色,愣神片刻,才侧过身子,抬眸看向来人。
提着红木食盒的蔺云应是等着青竹,小步迈开的拘谨模样和之前有些不同。没等她收回目光,就看到往返走来的嫡长姐和宸王卫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