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原来是苏娘子。”
李锦儿双手轻搭在门沿上, 语气略带诧异说道:“苏娘子这般早过来,许是有事,可要进屋子细说?”
黝黑门扇从内拉开, 一袭嫩黄纱缎入目, 苏染染也只能瞧见眼前的娇小身形, 全然将门缝给遮挡住。
“不了, 我今日因着要去青松岭,这才出门得早些。我见李姑娘昨日也放了风筝, 而掉落的金鱼风筝,就在我那院子的房脊上。”
苏染染含笑说着话,碎步也往后挪了些。许是自己太过疑心,她总觉着李姑娘恰恰拉开的门缝,并不是无意的。
罢了,李姑娘不过就是住在自己隔壁院子的人,她也无权过问太多。
“金鱼风筝……”
李锦儿细语一顿, 眼尾余光往下压着。入眼, 墨袍衣袂静静的,她也只能听着自己的浅浅鼻息。
“对的, 我昨日确实放了风筝。”李锦儿笑了笑,面颊有些红的看着苏染染。
“有劳苏娘子了, 我这都好些年没放风筝。昨日见着那金鱼, 也就突然来兴致。可谁想, 风筝的线突然断了, 还掉落在你院子的房脊上。”
李锦儿说着的一字一句,颇为诚恳,若非卫宴还站在此处,那就真是无人知晓她的假话。
“李姑娘记起来就好, 不知道那风筝……”
苏染染话音未落,李锦儿就又说道:“苏娘子此刻是要出门,那我便不叨扰了。我等苏娘子回来再去拿风筝,也不迟。”
李锦儿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双手便是渐渐垂落下来。黝黑门扇顺势晃动,还咯吱作响着。
“苏娘子你这一去青松岭,应是要好几日才能回来。我且冒昧问一句,可否将你院门口的钥匙,给我一把?我许是今日,就能将风筝给取回来。”
恰时,早间的一阵冷风吹过,两两门扇直接给敞开了。
苏染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模样,连忙收了目光。杏眼垂落,她鼻端嗅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
门扇之后,狭小的空隙中,漆黑映照墨色,卫宴抬眼看了李锦儿。
他就不该答应长公主的
话,仅是看着安阳,自己也该知晓,从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人,哪怕上过战场,也不是个守规矩的。
“苏娘子,我先给你赔不是了。我昨日整理厢房,很晚才歇息。一时糊涂,还请莫怪。
你院子的钥匙,自然不能交给我。那风筝,一时半会也飞不了,待你回来,我再去拿。更何况,这几日的天色都好着呢。”
碎步声声,待李锦儿望见苏染染走上马车以后,就缓缓关门,躬身屈膝跪在地上。
“奴请罪,还望太子重责。”
“你是向孤请罪,还是让孤,代长公主罚你?”
卫宴冷冷地说道,连着步子都走远了些。他知道长公主是一片好心,但自己还不至于,要让别人来教。
“奴向太子殿下请罪,但有些话,奴还要说。上战场杀敌者,杀了死了,死得其所。不战而败,死了就是活该。”
李锦儿此话,说得极慢,字字铿锵。她并非要劝着太子,而是要把太子彻底推出去,推到太子妃跟前。
她跟着太子南下一路,从未见过太子露出过别的神情。但昨日今日,她很清楚,大魏的储君在害怕。
“的确,孤活该。那你方才就应当好好等着,看孤可否会把那扇门给拉开。战败,死了?”
卫宴轻嗤一声,冷声再响,“你不知道的是,兵法上还有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锦儿微愣,她的垂落额间还没有磕下去,就听见,“这几日好生守着院子,唐卿的人会来。”
两个时辰后,青松岭。
马车内,苏染染斜躺在轻纱软枕上,双手还揉着太阳穴。她那小巧鼻尖有些红,也是被她捏出来的。
药香,淡淡的药香。自己到底是在闻过的,怎么会如此熟悉?
青竹只见粉色唇瓣缓慢嗫嚅,眼眸都没敢挪开。她看小姐已经睡了一觉起来,怎么还是昏沉不醒的?
碧色水光氤氲,青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小姐,还有一柱香就到青松岭别院,你可要先喝口热茶缓缓?”
清冽茶香四溢,苏染染突然垂着手腕,一双凌厉杏眼定神地对上青竹。
“青竹,你从京城而来的时
候,东宫和宸王府可有什么异样?或是侯府的柳氏,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沉声响着,苏染染的嘴角紧紧绷直,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在何处闻过那股子药香。
卫宴,是卫宴。
他身上的冷清药香,便是如此。苏染染思及此处,心中思绪便乱作一团,连着耳畔都嗡嗡的。
“小……小姐,从京城来扬州,青竹估摸走了半月。半个月之前,京城……京城中就传着,东宫那个假的太子妃病入膏肓了。其余的,其余……”
“其余的,如何?”
苏染染的沉声步步紧逼,一双娇小手掌挪动之间,还差点将矮桌上的热茶打翻。
“其余的,便没了。青竹那时一心想着离了京城,也没在意京中的事。
一路南下途中,倒也见过几次皇榜。那皇榜上写的,就是‘太子妃殁,太子垂危’。”
青竹佯装镇定的说完话,还把热茶拿在手中。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瞒到几时,这太子殿下,肯定是见过小姐了。
半晌,苏染染缄默不语,双手蜷缩地扣在桌面上,浓密睫毛缓缓阖上,盖住了布满猩红的眼眶。
太子妃殁,太子垂危。
她脑海一遍又一遍的响起话音,惨白如纸的面颊两侧,突然笑了出来。
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五年之久,她早就该忘记卫宴长的什么模样。
他是死是活,和她又有什么干系?何况他最好,就是死了。
“小姐,你可还好?这京城离着扬州如此远……小姐要好好的,青竹……”
青竹越说越语无伦次,连着脖颈一片都变得煞白。她要如何说道,才能让小姐心里好受些?
“小姐,你瞧瞧阿梨,她睡得都笑出来了。”
青竹双手紧紧地握住苏染染,瞥见一侧睡得正香的阿梨,这才笑着说了话。
闻声,苏染染没有立即睁开眼,她在心底细细回想着,自己当真要成婚了。
为卫宴?犯不着。
良久,马车缓缓停下之时,苏染染才睁开一片淡然的眼眸。她顺着青竹看向睡熟的阿梨,面色才稍稍好些。
“青竹你此行回去,必定少不了一阵忙活。我,许是要成婚
了。”
话语轻飘飘的,就如同一缕稍纵即逝的清风,连青竹都没太听明白。
小姐要成婚了,和谁?她瞧着,也不是唐卿公子。
“不是唐卿,但也是我之前就见过的。他已经让许娘子来说过好几次亲事,我一直没答应。”
苏染染捋动衣角,面上神情若有所思。那人唤作楚子歌,家境虽是比不上唐家,但也衣食无忧。
他和唐卿见过几次,每每都是不欢而散。若说唐卿待自己是暗传情愫,那楚子歌就是明面上的三媒六聘。
自己确实回绝过他许多次,但为人正直的楚子歌却执拗得很。他家中的人也劝说过,但都无果。
“苏娘子,楚子歌又来叨扰了。但在你还没有定下亲事之前,我的生辰八字和聘礼,都还是可以由许娘子拿过来的。”
楚子歌的清冽话语每隔两三月就会在门前响起,连着阿梨都能记住。
“小姐欢喜便好,只要是小姐喜欢的,青竹便别无他言。”青竹抱起怀中的阿梨,轻声细语带了笑,对苏染染说道。
翌日,青松岭别院。
早间的一缕缕曦光洒落,远处黛山都映出嫩绿。苏染染也换了身豆青的窄袖褙子,正要牵着阿梨往别院外走。
她昨日一下马车,便远远地看见宋知府的千金也在。恰好,她也不想和唐卿念叨着自己要成婚的事,便没和唐卿打过照面。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见唐爹爹吗?”
阿梨弱弱的问道,连走路声响都小了许多。自打她从昨日来,就没有看见唐爹爹。而且刚刚,她还看到青竹姐姐拿了蝴蝶风筝。
“阿梨,你唐爹爹今日很忙,我们晚些时候就能看到他。”
苏染染轻声说着,心中却笃定,唐卿这几日都很忙。毕竟,宋知府的千金都来了。
阿梨失神听着娘亲的话,毛绒绒的脑袋缓慢一耷拉,连带扑蹬扑蹬的步子,都快跑了起来。
唐爹爹,就是别人家的了。可自己昨日才哭过,还和娘亲拉了勾。
“你唐爹爹今日,可能会见不到阿梨。但阿梨放的蝴蝶风筝,你唐爹爹一定会看见的。”
苏染染脸都不红的说着谎话,她可
是专门挑过地方了,恰恰能够避开今日诗宴。
半个时辰后,浅蓝罗裙就在一片绿茵上蹦来跳去。而被肉乎乎掌心牢牢攥着的线,还是软塌塌的一团。
不一会,小姑娘来脾气了,她狠狠瞪着草地上的浅粉蝴蝶,白皙小脸都变得涨红起来。
“青竹姐姐,阿梨的蝴蝶是不是睡着了,它怎么就飞不起来?”
小姑娘嘟嘟囔囔的,连风筝的线,都一把丢在地上。她再也不要放风筝了,反正都看不到唐爹爹。
“阿梨,你的蝴蝶没睡,可你娘亲已经睡着了。阿梨也先歇一歇,等有风吹起,我们再放。”青竹嘘声说道,侧身就要去拿包袱里的披风。
娘亲睡着了?
阿梨轻轻地踩动步子,恰好走到豆青身侧时,簌簌墨色就盖了过来。
小姑娘茫然地抬了抬头,入眼一幕,是好多好多会发光的绣线,还有一轮暖白的月。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