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染回府了,太子殿下也在。
苏毓月听着话音,心中又惊又怕,惨白如纸的唇色微张,细而尖的齿间便狠狠地咬在指腹上。
“她和太子一起回府的,和太子殿下……”苏毓月嘴上嘟囔不断,身形却瘫软地攀在柳氏手臂上。
苏染染怎么会和太子一起回府,怎么会!
她双手力道不小,浸润凉意的手背上青筋乍起,葱白十指紧紧扣住烟罗紫衣袍,令柳氏吃痛不已,倒吸了一口冷气。
“安妈妈先去门口迎着,我与大小姐随后就到。”柳氏端着镇定平和说道,手上却将苏毓月慢慢推开。
待门外步子走远,柳氏才面色凝重的抬起双手,捏在苏毓月的肩头,“月儿,你记着,你什么事都没有做,一切都是宸王指使,他威胁了你。”
苏毓月双目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氏,娘亲想要做什么?那可是宸王。
“苏毓月,你可听明白了?”
柳氏语气难得重了些,细的嘴角紧绷成线,漆黑眸子直勾勾对上苏毓月。月儿是她满心欢喜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女儿。
纵然月儿被宸王算计陷害,也总能法子补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染姐儿便是能救了她的人。
在肃穆视线里,苏毓月下颌重重一点,颔首低眉间生出了更浓的恨意。她此次就不该心软,单单是吓唬了苏染染。
当两人从佛堂前渐渐走远,染了灰白的回廊转角处,有一抹水绿色罗裙匆匆闪过。
承安侯府外。
早春曦光映在威风大气的左右石狮子上,挂着烫金镌刻的楠木牌匾下跪了一众丫鬟小厮。
苏毓月瞧着眼前的空空如也,上下牙槽咯吱作响,好似要把贝齿咬碎。因疾步走来的涨红面色很是显眼,怒目圆睁着,死死看向进宫的方向。
“二小姐同太子殿下是何时走的?”
柳氏伸手轻拍苏毓月衣袖,碎步一动就越到她跟前,用整个身子挡住了她面目狰狞的脸。
“回夫人的话,太子殿下和二小姐刚走不久,估摸不到一柱香。是宫里来了嬷嬷,将二小姐请去正阳殿。”
跪在柳氏身侧的守门小厮规矩说道,
紧贴蹭亮石板的后背都还在颤着。太子身边的侍卫未免太吓人了些,若不是他传话说得快,那佩剑的鞘都要褪了下来。
正阳宫,皇后娘娘,宸王的母妃李皇后。她寻染姐儿去宫中,会有什么事?柳氏稳住心神,递过眼神给安妈妈。
安妈妈立即领会,提着一小丫鬟就厉声问道:“你们还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二小姐将才回府,舟车劳顿一路,自是来不及梳洗打扮,这要在殿前失了礼,你们的小命可得悠着点。”
安妈妈平日里本就凶狠,一板起脸色,那小丫鬟直接被吓得哭了出来。
“夫人明察,婢子原是请了二小姐进府梳洗换衣,可宫里嬷嬷实在催得紧,二小姐就着急去了。婢子瞧二小姐仪容得体,便也没再说道。”
小丫鬟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也能听清话意。柳氏微微抬了抬手,安妈妈便一把将人松开,嘴上还不忘念叨。
“你们今后可要多长个心眼,二小姐不比大小姐,难免会有礼度不周到的地方,而你们可不能忘了侯府的规矩。”
此时,礼度不周的苏染染正和卫宴坐在同一驾马车上。
车内,苏染染瞧着丝缕细烟从鎏金云龙纹铜熏香炉中飘逸而出,鼻尖嗅到一股很淡的檀香。滚滚向前的车轮声在耳畔响起,她坐得愈发端正。
去正阳殿拜见李皇后一事,未免来得太巧了。她回京连侯府都还没进,那李皇后又是得知的?
杏眼低敛,苏染染缓缓看向一侧的太子殿下。他方才与嬷嬷说,“苏二小姐初次进宫,恐礼数不周,孤需得叮嘱一二。”
温声落下,他便迎着她上了马车。但现今,他双肩披着深黑鹤氅,一双眸子微微阖上,白皙面颊不见半点红润,像是疲累极了。
想要询问一二的念头压了下来,苏染染侧身挡了挡车帘透过来的光,眼尾瞥见他平缓温和的眉间,心中不安消散些许,或许是她想多了。
半个时辰后,苏染染耳边响声一顿,马车徐徐停在了宫门前。掩了雾气的眼眸缓慢睁开,她瞧见太子殿下噙起笑意看向自己。
“染染的规矩学得不错,孤没有什么好叮嘱的。到了正阳殿,也不必苛待了自己。”
苏染染面色涨红着,眼睑上
的水雾更浓了些,殿下当真不是在打趣她?将才一个不注意,自己竟是趁着暖阳,迷糊的睡了过去。
卫宴见她杏眸含泪的模样,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手腕向上抬起,指腹泛开一阵痒,真想狠狠地擦拭在她眼角,染上了殷红更好。
巍峨宫墙列在苏染染两侧,琉璃瓦下的椒殿让她心上一怔,只觉眼前一幕很是熟悉,仿佛她曾经也这般走过。
可,这是她第一次进宫。
青竹见自家小姐步子骤停,踏着碎步就往前迈开,躬身低语道:“小姐莫要怕,殿下一会就过来了。”
殿下会过来吗?苏染染紧掖衣角,心下也不确定。皇后原本就是要见她,殿下被圣上召去了宣政殿,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愿如此。”
苏染染应着步声说道,耳边依旧绕着殿下的话。他让她别苛待了自己,可是在提点她什么。
走在前边领路的嬷嬷并未察觉些什么,一双深蓝宫靴迈开得极快,不会儿就到了正阳殿。
正阳殿为中宫正殿,越过朱红宫门便是屹立着的三大间,镌刻着百花朝凤的高大门扉前,是绽开姹紫嫣红的牡丹花。
苏染染低眉走着,目光也不敢多看,手中绢帕被紧紧攥住,掌心浸润不少细汗。
几人进了内殿,紫檀描金玫瑰椅摆于左右,蜀锦绣面整齐挂着,银白珠帘映在椒墙下,华贵中不缺雅致。
“苏二小姐暂且坐着,奴这就去请皇后娘娘”,嬷嬷紧着嗓音说道,眼眸瞧都没瞧苏染染。
不一会儿,宫人便搀着一袭绛紫芙蓉宫装的李皇后缓步走了出来。跟着李皇后身侧的,还有一鹅黄垂袖罗裳女子。
苏染染望见,心中不免诧异。这女子瞧着年岁不大,面容姣好,周身气质不凡,应是那家的贵女。可她从未在京中见过。
“臣女苏染染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染染由青竹扶起,恭敬朝上方行礼。
随了话音,鹅黄身形一动,“臣女王茯苓向皇后娘娘请安,问苏二小姐安。”
她的嗓音很好听,清脆悦耳,若珠玉相碰。苏染染听着,心中就有了论断,此贵女是太子母族,王氏之女。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皇后缓缓坐在大红掐丝
龙凤纹扶手椅上,面色平和瞧着重新落座的两人,“今日请你俩过来,是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你们也别太拘谨,日后都是要常常见着的。”
王茯苓面上扬起浅笑,柔声附和道:“皇后娘娘教导得是,茯苓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苏妹妹,今后必要多走动些。”
苏妹妹?苏染染露出嘴角梨涡,但笑不语,手中绢帕已然松开。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就是给她摆明下马威的。
自己现今连东宫都还没去,就有了“姐姐妹妹”的一套。若真到了文定下聘,莫不是连两家花轿进门都得一起了。
“你俩能这般想,便是极好的,用茶吧。”
李皇后不咸不淡的说完,戴了羊脂玉的手腕微微上抬,便有一众宫人依着礼数摆了茶盏糕点。
片刻,苏染染慢条斯理地端起白瓷茶碗,朱唇轻呷龙井茶香,坦然承着两道明晃晃的打量。
她若没有猜错的话,王茯苓应当是王家嫡女,父从正三品都察御史,是王家少有的,在朝为官之人。
更何况,李皇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差把“王茯苓要入东宫”的话说出来。
浓密眼睫上卷,碧绿汤色尽数收在眼底。圣上赐婚许她为太子妃不假,但太子殿下的侧妃,还能有两位。
清香绕着,唇齿回甘,心中却食之无味。
纵然她很清楚此事合乎情理,也对太子有利,但还是会不舒坦。一想到殿下日后也会待旁人那般好,心口就忍不住犯堵。
倘若,倘若,太子殿下此生只娶她一人,只待她一人好……
杏眼猛然一睁,苏染染才意识到自己想了如此大不敬的事。太子殿下怎么能只娶她呢?
那,为何又不能呢?
面上红润消了些,透着白皙的两颊带了几分怅惘。恰恰这时,李皇后不经意的把茶盏落下,神情愉悦,话语,轻快说着。
“苏二小姐喝这茶,觉着如何?”
咄咄目光在苏染染发间流转,将才一番,她已经把人打量清楚。瓷白小脸略有些圆润,五官论不上极其精致,但却让人瞧得舒服。
一双杏眼清澈若水,小巧鼻尖下的粉润樱桃唇让她多瞧了几眼,嘴角呈着浅的梨涡,少了几分艳丽。
身段还算是不错
,如意锦带勾勒着浅紫色的细腰,一头乌黑的发梳成垂云髻,唯有一支青玉簪别住。
饶是全身也寻不出华贵之物,真不知卫宴是如何瞧上这侯府庶女的。
李皇后轻嗤地抬起袖面掩鼻,悠然目光落在了穿戴不凡的王茯苓身上。
不过也好,正巧将王氏女也掺和进来,弄浑东宫这趟浅水滩。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认为这雨前龙井甚好,却又不好。”
苏染染见着两人不太好的面色,起身盈盈一拜,才继续说道:“雨前茶清新爽口,香气清纯,而明前茶口感柔和,滋味醇厚。若是暑气夏日,饮一盏雨前茶岂不是更好。”
她明是笑着说的,李皇后却觉唇齿间翻腾起一阵接一阵的苦涩,嘴角嚅动,喉咙紧着。
“苏妹妹所言不差,但这新的明前茶要在三月才能从江南贡来,苏妹妹暂且喝着。待茯苓得了茶,必定先给妹妹送一饼过去。”
“王三小姐的意思是,孤连一饼明前茶都给不出,要从王御史的府上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