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你们觉得凭借一点计谋就能填平我们之间的沟壑吗?”洪戈尔眼里满是失望。他原以为张宇能拼死一搏,这样自己也会给他留个全尸,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终究是懦弱鼠辈,妄想三个人来挽回一点劣势。
一击翻江波如碎,力透千山震日霞。
朱厌终是稚嫩,对战场的陌生让他比秦爷和张宇慢了半步摸到洪戈尔的身体。就是这半步的间隙,洪戈尔一掌按在张宇的胸口,对着秦爷的心口一脚踹去,两人如同断线风筝倒飞而出,百年老树自茎干齐断,枝条穿胸而过。
再抬头,洪戈尔已和朱厌对视上,凌冽的杀气就让这少年生生止住前冲的姿势,呆望着面前的杀神。
“你打扰了我的决斗啊。”洪戈尔语气平淡,“你知道在我们草原上,闯入决斗的人会有什么处罚吗?”
“跑......”羽箭在空中低嚎,秦爷抬起断臂搭弓,为朱厌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洪戈尔头也不回,抓住羽箭向前一送,连同箭尾的羽毛没入朱厌心脉,刹那生机断绝。
残魂泣,惊鹜过野,唯余风雨厉。
连番雨幕浇筑在秦爷的半边脑袋上,内脏就这样七零八落的掉在泥泞里,血腥味吸引了不少的乌鸦啃食,还有一些胆子大的矗在朱厌的身边,时不时地歪着脑袋打量着少年,似乎在等他灵魂离体的一瞬间分而食之。
“喂,想什么呢?”朦胧间,朱厌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抬了抬眼皮,眼前一团黑雾盘旋,滴落下来的冷气充斥朱厌空洞的胸口,连接断裂的经脉开始修复。
身材娇俏的少女从黑雾中钻出来,抓起朱厌的刘海,左右细细端详,良久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你刚刚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朱厌撇过头去,未经人事的少年看着少女的光洁大腿有些害羞。
少女有些不耐烦,抬手给了朱厌一巴掌,声音之清脆,在树林间久久回荡。
朱厌有些不可置信。
我妈都没这样打过我。
少女看朱厌终于回过神来,娇笑着跳开躲过朱厌的一脚,自顾自地走到秦爷的尸体旁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脑花,说道:“这个老头,死的时候,想着他未出嫁的孙女,还有怀中的碎金。”
“这个男人,死前无牵无挂,只是有点后悔自己下达了偷袭的命令。若是早早绕过营地,说不定还能回到家乡的青楼快活一阵。”
朱厌挡开少女不自觉的手,不回答她的问题:“你是谁?”
“忘了,死的太久,姓甚名谁早已忘却。你叫我姑奶奶就好。”少女双腿不知何时盘在朱厌的腰上,嘟囔着嘴抱怨着寂寞。
“找我作甚?”朱厌轻咳一声。这妮子看似全无章法,可一个响指便让自己灵魂离体,隔绝空间,绝不是凡人。而且身形小巧,重量却有千斤,只是往他背上一靠,朱厌就霎时跪下来。
“你终于醒悟啦。”‘姑奶奶’玉指轻挑起朱厌下巴,为他找到重点开心。“我最后问一遍,你死前,想的是什么?”
“杀......”
“杀谁?”
“阿不都,洪戈尔,西凉人......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少女从黑雾中翻翻找找,掏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摆到朱厌脸上,“这些是百年来在战场上死掉的南朝人,他们多像你身后的老头或者官军,死前心怀恨意或杀气的寥寥无几,这些人除了遗憾,恐惧,不甘,什么都没有。”
“南朝上下多为懦夫,戏子提枪上马保家卫国,权贵却躲在后方隔岸观火,只消是戏台子搭的大了些,戏演的逼真了些。所以我们才会百年间屡战屡败。”
黑雾翻涌,吐出一本血红色的古籍。那古籍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也仅能依稀辨认,朱厌没法起身,实在看不真切。
“又南三百里,曰峚山,其上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猿,赤如丹火,见则兵起,其名曰朱厌。”少女把古籍递到朱厌身前,“朱厌,你爹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你,就是这乱世最好的军旗。”
密林
洪戈尔从腰间掏出一只纸鸢,双手朝着翅膀一捏,金色流光显现,那纸鸢蓦地活过来,在掌心扑腾两下便作势要飞走。
磅礴大雨静止,洪戈尔汗毛倒竖,那少年尸体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途留下一滩血迹。黑雾收敛,幻化出朱厌的身形,他走向前去,望着被冻结的洪戈尔,手掌按在其胸口处,宛如摩挲一件艺术品。
“我这古籍,记载功法名曰‘血不染衣’。寻常武功,需日复一日加以锤炼身体,磨练心智方能精进,若是碰上个天赋不好的,怕是一辈子都练不到头。”
“而我的功法,只需舍弃人性,不用你下一丝一毫的苦工,眨眼间就做这天地的主人,你练不练?”
“练。”朱厌不做迟疑,将那古籍翻开,上面并无甚招式,只写了八个大字——不碰;不沾;不染;不念。
“世间七情于你如无物,喜怒也好,惊忧也罢,你若能做到心如止水,是为不碰。”
“纵有百花春风里,独步红尘自守怀。红尘滚滚,俗事万千,你若不被六欲所累,是为不沾。”
“光阴荏苒,因果如百年老树,结实一茬又一茬,你若能把自己抽离在因果丝线之外,对世间冷眼旁观,连天地的法则也找不见你,是为不染。”
“至于不念嘛......等你修到这个份儿上再说吧。”
洪戈尔身边的雨滴开始聚拢,汇成无数朱厌的模样,齐齐朝着他冲去,几声闷响过后已成一滩烂肉倒在地上,他到死也不会明白朱厌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夜厮杀过去,鱼肚白逐渐从云端翻出来,朱厌蹲下身子,看着张宇的尸体良久沉默。
那妮子果真是有些本事,古籍传入朱厌脑海之后,他只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抽离,没有恐慌,没有死里逃生的兴奋,什么都没有,张宇和秦爷的死对朱厌来说如同话本上写的虚幻故事,泛不起一丝涟漪。
两个光团从尸体中钻出来,小一点的在空中转了两圈,朝着云乡的方向疾驰;一个就围着朱厌漂浮抖动,直至被抓在手里才开始慢慢消失。
刚刚‘姑奶奶’说张宇无牵无挂,想必他的军功也无人可继承,由自己收下倒也说得过去,至于秦爷的那一点,就留给他孙女做个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