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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别有所图

虽然云洲和彦络只是“第三次”见面, 但两人却默契十足,相互之间的配合非常好,一首《如潮》演绎结束后,现场观众热情得恨不得站起来为两人的演唱喝彩。

“小洲真的是第一次唱歌?”彦络打趣道, “你这水平真不像第一次登台, 和专业歌手也差不了多少了。”

“彦哥说笑了,”云洲轻咳一声, “没有让观众们失望就好了。”

“不失望!”“当然不失望!”“再来一首吧!”台下的观众很给面子地高喊道。

“那么, 接下来该是小洲的主场了,”彦络温柔的目光落在云洲身上,微微停顿片刻, 道, “我想想, 就主题曲《鸢尾》吧, 我也用这首代表爱意与希望的音乐送给小洲, 祝贺小洲今天三次获奖。”

云洲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避重就轻道:“只是原曲是钢琴曲,在现场要如何演奏?”

“如果小洲不介意的话,”见云洲面露局促, 彦络低低笑了一声,“请工作人员把现场乐队的乐器移到台上,就由小洲弹钢琴作为主旋律, 我即兴吉他弹唱一段作为副旋律,你觉得怎么样?”

【啊啊啊啊彦老师也太!会!了!钢琴加即兴弹唱!呜呜呜这是什么音乐人的灵魂交流啊kswl!】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云老师感觉耳根都红了, 太可爱了吧啊啊啊啊!】

【代表爱意与希望的音乐送给你什么的,真的好会……】

如果说刚才邀请云洲演唱自己的《如潮》还只是隐晦的心意, 落在云洲身上温柔的目光也可以勉强说是对云洲的欣赏,但现在他直白地说出“代表爱意与希望”的音乐送给云洲,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己连一截衣角都触碰不到的人,他怎么敢就这样靠近,这样亵渎?

裴冽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台上的云洲,期望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哪怕只有一丝的抗拒和反对,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云洲只是微微垂眸,轻声应了一句:“好,那就麻烦彦哥了。”

……洲洲居然答应了!

不管是面对谁几乎都是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人的洲洲居然答应了!

裴冽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心跳剧烈得似乎随时都可能碎裂,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裴冽心灰意冷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身边的秦河老先生与王孟之老先生兴致勃勃地交流——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有想法,期待他们的表演,小洲的《鸢尾》我也听过,真的很震撼,咱们输给他不冤!”

“哈哈,不过还得是他们有共同爱好的人,才能这么一见如故吧,说不定他们以后还会合作,给观众们带来更好的作品。”

“哈哈哈,那可不是什么一见如故,我觉得得叫一见钟情吧?咱们都是过来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连这两位老前辈,都很看好彦络和云洲吗,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裴冽的唇角抽了一下,泛起一道苦涩的笑。

自己,本来也什么都不算啊。

裴冽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彦络所要求的乐器就已经被工作人员搬到了台上,观众席上也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获得了最佳音乐奖,同时被广大媒体认为有足以登上世界最高钢琴大赛水准舞台的新晋影帝云洲,与国际知名度极高,尤其擅长吉他弹唱的音乐天王彦络的合作,不管是线上还是现场的观众都很期待。

云洲在钢琴前坐下,试过一遍音后,向已经抱着吉他在立式话筒前坐好的彦络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高清镜头下,青年一身华贵的黑色礼服,双手虚虚按在钢琴琴键上,看着钢琴的神色温柔又认真,聚光灯聚焦在他的身上,清晰地映照出这个舞台上最令人惊艳的存在。

云洲被裴家绊住而无法施展的艺术才华,在重获新生以后好像都彻底地解封了,那么耀眼而迷人,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即兴的表演,而是云洲的个人独奏会。

随着第一个音符在云洲指尖绽放,现场的灯光适时熄灭,只剩下一束追光打在云洲的身上,浪漫又热烈的音乐如奔流不休的清泉,流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在只有自己和洲洲两个人的房间里,洲洲第一次将这支曲子送给自己,悠扬婉转,情谊缭绕。只有创作者才能表达出来的热情浪漫,被创作人本人毫无保留地送给自己,好像把心都剖白了给他看。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大屏幕上的青年干净、漂亮又美好,对艺术有着最纯粹的虔诚与热爱,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裴冽痴痴地仰望着这一幕,原本正听得入神,另一道在他看来完全不和谐的声音就这么加入了进来。

与此同时,另一束追光打在了彦络身上,他与云洲就这么在舞台上隔着一段距离弹唱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云洲身上。

他们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又好像贴得很近,钢琴轻快婉转的音色与充满动感的吉他相互交织,让这支本就代表了爱意与希望的音乐变得更加浪漫明媚。

坦白地来说,彦络的水平的确高超,虽然只是即兴弹拨,也能做到每一下弦动,都完美踩在了云洲演奏的钢琴节拍上,默契得压根不像即兴,更像是主人蓄谋已久,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切,只等那个可以与他共奏的人落入网中。

……这样的可能一旦在裴冽脑海里产生,就不断生根发芽,直至无法放弃他的怀疑。

今天或许是洲洲第一次见到彦络,却不可能是彦络第一次见到洲洲,他去看的五次电影,就是他早就对洲洲别有所图的证明,而今天的合奏,只是他的手段而已。

作为同类的裴冽很清楚彦络目光中深沉的意味代表着什么,也很清楚作为诸多竞争者之一时,一个人究竟可以暗自付出多少上不得台面的努力。

就连大屏幕里的云洲,唇角都微微弯起,像是很欣赏彦络的样子,仿佛先前因为彦络没头没尾的提议而生出的不快,都已经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纯粹的欣赏和喜爱而已。

裴冽心中警铃大作,危机感更胜从前,可偏偏,台上这位竞争对手与他从前遇到的都不一样,在身份和爱好上占了极大便利。

在洲洲新生后,好像就一直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虽然面对观众会露出笑意,但那些都做不得真,他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所以再也没有亲近的人和朋友。

可是现在,彦络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那个撬开云洲的心门的人,妄图成为他新生后的第一个朋友。

这分明就是趁虚而入,卑劣,无耻!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毫无办法。

他先主动推开了洲洲的手,也是他先犯了错,而犯了错的那个人总是理亏的。

虽然裴冽脑海里涌现了诸多卑劣的想法,但是现场观众显然并不这么觉得。《鸢尾》本就是一支热情洋溢,充满爱意的曲目,两人的配合实在太默契,演奏的效果动人又浪漫,大屏幕里,两人有时不经意的对视,简直有隐隐的情谊流转,现场观众到底还知道收敛一些,线上的观众简直是一个个都和疯了一样。

【为什么能这么配,救命,我明明不爱磕CP的,是他们实在太真了!】

【我唇角的姨母笑已经停不下来了,但这一定不是我的错,只能怪他们太会了!】

仅仅是两种乐器的配合就已经燃爆了全场,当演唱的人声部分加入进来之后,本就火热的气氛上一层。

而在大屏幕里,彦络望向云洲的眼神更是灼热到不加掩饰,仿佛根本就舍不得移开目光一样。

“你是不是一个人走在

黑暗的小路上

你是不是渴望光明却又不找不到方向

捧一束鸢尾我陪你一起

走在路上……”

跟着音乐的节奏,彦络轻轻吟唱起来。

他到底是国际顶尖的天王巨星和音乐制作人,随口来一段demo对他来说并不困难,更别说只是将心中所想以歌曲的形式表达出来。

正如他所说的,一切爱意与希望,好像都被融合在曲子里了。

在《如潮》里隐晦地表达心事还不够,就一定还要借着《鸢尾》再来一次吗?

裴冽心里愈发烦躁,太阳穴也是一阵狂跳,隆隆的耳鸣声几乎要将现场音乐都给盖住。

裴冽觉得自己此时也有点矛盾,一方面希望耳鸣得再剧烈一点,让他能够彻底听不见彦络的声音,另一方面又不愿让耳鸣影响他欣赏洲洲演奏的曲目。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次机会听洲洲亲手弹奏音乐,他只知道,这样的机会只会一次次地变少,代表爱意与希望的曲目可以献给观众,可以献给很多人,但独独不会再献给他。

最后一个音符落幕之后,彦络站了起来,主动走到云洲的身侧,不顾此刻的环境,从背后给了还坐在钢琴凳上的云洲一个拥抱。

从台下观众的角度看去,这样的姿势,简直就是彦络将云洲半揽在了怀里,下颌甚至搭在云洲肩上,就连影子都合二为一,两个人极尽亲密。

但竞争对手的主动出击不是最让裴冽绝望的。

最让裴冽绝望的,是大屏幕里的云洲不仅没有推开彦络,甚至将手按在了彦络的手上,仿佛要主动加深这个拥抱一样。

第62章 抬头仰望

云洲并不是迟钝的人,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可能不明白彦络的意思。

虽然并不排斥彦络的亲近,但他也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从前他就没有什么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 或为名利, 或为爱欲,可是没有一个人是为了友情, 如今获得新生, 他本以为彦络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可是现在发现, 彦络与他们, 也没有什么不同。

彦络的手很烫, 体温与裴冽相似, 不像自己常年体温偏低, 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按在自己腰侧的时候,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火将自己包裹,想要带着自己一并沉沦一样。

也许是身体肌肉记忆作祟, 也许只是鬼使神差,云洲下意识将手按在了彦络的手背上,与他的距离贴得更近, 直至对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项间,激起一阵颤栗的痒意。

对云洲身上任何一处都无比熟悉,对云洲情动时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也都了如指掌的裴冽, 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大屏幕里,云洲侧脸一闪而过的薄红, 以及纤长眼睫不正常的颤动幅度,就连眼尾好像都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漂亮的水光,接着将微微上挑的眼尾染成绯色。

这是无比艳丽的风景,只是这样的风景既不是对着自己,也不是因自己而起。

拢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尖锐的疼痛,以及隐隐溢出的一丝血腥气都没能唤回裴冽的神志,他满脑子只剩下云洲与彦络亲密的距离,嫉妒的火苗炙烤之下,头晕目眩的感觉更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站在台上的人是自己,从背后搂住云洲的腰的,也是自己。

舞台上,云洲的眼睫茫然地颤了两下。

热量永远是从高温传向低温,而所有“低温”者,又往往都天生地向往温暖,叫嚣着想要从另一个人身上索取温度。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无法作伪,这样熟悉的、被拥抱的感觉,令云洲的脑海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几年前与自己在大学里相识,而后相恋的人不是裴冽而是彦络,那么他一定会很高兴地接受这段感情,但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他的心早已是一眼干涸的泉,不可能再为任何人掀起波澜了,林岩也好,应许也罢,抑或是彦络,他们对云洲来说,其实也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另一个得偿所愿的人显然不这么想,云洲默不作声地按住了他的手的动作实在太像默许,尤其是在摄像机前,当着数以万计的观众面前,他实在很难不去过度解读。

但云洲最终还是推开了他。

“谢谢彦哥,你的改编我很喜欢,”云洲避重就轻地忽略了彦络滚烫的视线,以及观众们或打量或起哄的目光,将早就偏到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拉了回来,“很高兴今天能够得到三个奖项,也很感激组委会对我的认可,希望未来能够为大家呈现更多也更完美的作品。”

“我想说的是,《新生》只是我的新生的第一步,它是开始,但远远不是结束,希望未来也能得到大家的继续支持。”

云洲向观众席鞠了一躬后便下了台。

他自己是轻松了,却是让亲历这个夜晚的彦络与裴冽,都湮没在了无边无际的猜测和自我怀疑中,再难将息。

“云总,您……”在云洲回到座位上以后,应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很想问一问云洲对彦络到底是什么看法,只是又害怕对方当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样的话,他实在很难保证自己还能压下翻涌的心绪,默默地留在云洲身边,只做一个助理。

云洲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对他摆了摆手:“我交给你的任务做得怎么样了,这周能完成基金会的筹备和申报吗?”

见云洲还是只和自己谈工作,应许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觉出几分怅然若失。

云洲依旧是那个冷淡的、不肯为任何人敞开心房的云洲,也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只能仰望,却永远不能接近的云洲。

好像他们所有人在云洲这里都处于同一水平,只是那水平就是一根起跑线,在这场竞争中,根本就没有人朝正确的方向进发过哪怕一步。

金凤百花夜云洲与彦络间的互动自然很快就登顶了热搜,不过云洲也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他加了彦络的联系方式,彦络也锲而不舍地每天早上晚上问好,白天还要分享日常,云洲也只是敷衍了事,摆明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他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了基金会的筹备和公司运营上了。

好在慈善基金会的初始资金足有五亿,很快就通过了前期审查并走上正轨,孤儿院的建设也按云洲的计划逐步开展,预计一年工期完成以后就能投入使用。

虽然孤儿院的资金来源是裴冽,但裴冽显然是没有从云洲那里得知这些消息的资格的,因此,他是直到云洲的善举又一次上了热搜才知道这件事的。

看着报导上的“孤儿院”三个字,裴冽心中微微一黯。

洲洲在孤儿院的那几年就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从前的他还以为,那是两个生活在黑暗落魄中的人的互相需要,但事实上,那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没人比他更清楚,洲洲有多害怕在孤儿院里的一切,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寂静像蛰伏的猛兽,随时都要将人吞没,以至于他刚和洲洲在一起的时候,对方依旧很没有安全感,哪怕是晚上和自己一起睡也要留着一盏夜灯。

从前的裴冽从没想过,洲洲可能当真是因为自己一句“会带他走”的承诺,才能苦苦坚持那么久,可是自己却食言了。

一个人究竟要多么有勇气,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黑暗痛苦之后,依然能无私地爱着这个世界,能将光明带给别人?

只有光可以。

慈善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建孤儿院帮助无家可归的孩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洲洲本可以避开这根刺的。

裴冽不敢想象,云洲究竟克服了多大的痛苦,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他忽然就想起云洲在说颁奖仪式上说的那番话——

“《新生》只是我新生的开始,但还远远不是结束。”

虽然裴冽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好像离洲洲越来越远了,也越来越不可能接近洲洲,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为洲洲的新生感到快乐。

全世界最好的洲洲值得这些,值得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哪怕自己只能仰望,也在所不惜。

又过了一周左右,“新生”影视公司正式宣告成立并接受外来融资的消息传来,明城本已接近稳固的市场格局一下就受到了冲击,这家才刚刚创立的影视公司,一上来就已绝对霸主的姿态,迅速占领了明城文娱领域的高地。

原本在明城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外墙上播放的电影MV,被这家崭新的公司的广告取代,虽然短片里的主角没有换人,但一切都变得完全不同。

“新生”影视公司的掌权人不是秘密,赫然就是凭一部电影爆火,又拿下了几十个亿的票房和不知道多少分红的云洲。

一夜之间,明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从前那些与裴云洲有交集的权贵们更是一个个都疯了。

他们最初被裴云洲吸引,就是在兵不血刃的商场上,青年眉目如画,镇定自若,气质淡然,在污浊不堪的上流社会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哪怕在这个名利浮华的上流圈子里,他也始终那么耀眼,不管在怎样的场合里都散发着自信又沉稳的光芒。

实在是青年的长相太突出了,以至于他们一个个地都只顾欣赏他的姝色,却忽略了他的才华和能力,将他当作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想得到的玩物,直到那场大火过后才幡然醒悟。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再没有一个鲜活的裴云洲能接过他们送上的娇艳玫瑰,裴家漂亮的小少爷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冰冷墓碑。

如今,“新生”影视宣告成立,他们心心念念的洲洲,也终于回来了,并且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没有人能忍住不去幻想那个位置属于自己。

“新生”影视虽然只是一家新的公司,但所在的写字楼却是明城市中心最高的一栋,而总裁的办公室就在最高的那层楼,四周是敞亮的玻璃幕墙,让云洲可以清晰地俯瞰整座城市。

换言之,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在看向他和他的公司的时候,也都只能抬头仰望。

从前他委曲求全结交合作的陈哲也好,出现在裴远口中的“值得接近的同龄人”秦冉峰也好,坐在政府大楼里的市委林岩也好,在城市的不同地带,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终日仰望着市中心那座最高的楼宇,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根本就不可能看清办公室里的云洲,更别提这几天明城下起了大雨,雨幕几乎将视线彻底遮蔽。

但是,仰望似乎是现在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封又一封的邀请函被送到了“新生”影视,所有人都盼望着自己能够成为被光选中的幸运儿,能邀请云洲前来赴约。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无谓的等待而已。

所有人都在办公室里仰望,只除了裴冽一人。

他没有站在办公室里,而是站在云洲的楼下,站在瓢泼的大雨里。

第63章 站在雨里

在“新生”影视的楼下, 站着个赶也赶不走的怪人。

明城的雨下得很大,哪怕撑着伞穿着雨衣,在街上走个几分钟也会很快湿透,更别提毫无遮蔽地站在雨里。

撑着伞的保安催了好几次, 这人也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任由雨珠落在他的头顶、肩颈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本就不防水的西装完全湿透, 整个人狼狈不堪。

“先生, 你到底是来找谁啊!”雨声实在太大,面前的人又迟迟没有反应,保安不得不拔高了音量, “要是等人也可以进去里面大堂等啊!”

虽然保安没有义务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但雨实在是太大了, 这人要是在他们公司门前出了点什么意外, 他们可没法交代。

但那人还是没有回答, 若不是他在雨中始终脊背挺直,像一棵不动的松,哪怕风吹打在他的身上身形也没有晃动一下,保安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然昏了过去。

“先生!先生!”保安无奈地在他耳边大喊了两声。

这回, 这个怪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已经保持仰头的姿势很长时间,久到脖子都有些僵硬,以至于连转过头和保安对视的动作都很困难。

“我不找人, ”怪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就是看看。”

“你不找人你在这里站着?!”马上也要被淋湿的保安彻底没了耐心,“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就在这站着!”

“我知道, 这里是新生影视。”怪人恢复到了之前仰望的姿态,不再管保安说了什么。

“……行, 你就在这淋雨吧,我进去了,一会儿真出事了可别赖我们公司头上!”

“我不找人,我就在这里站着。”裴冽低低地重复了一次,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仰头的动作并不好受,不光脖颈承受了很大力道,直打在眼睛里的雨水更是刺得人双眼生疼,很难睁开眼睛继续仰望。

他和云洲所在的位置水平距离只有不到十米,可是垂直高度却足足有三十五层楼,就连仰望都变得很困难。

但仅仅是这么站在云洲的楼下,也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和洲洲的距离变得更近。

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在保安问他是来找谁的时候,忍住报出云洲名字的冲动。

他当然是想见洲洲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洲洲的名字是那样耀眼,就连从这样落魄不堪的自己口中被说出,都像是一种亵渎。

裴冽知道洲洲不会见他,更何况,他也根本就不敢去见洲洲。

倾盆大雨将他整个人彻底打湿,头发完全贴在脖子上,湿的可以滴水,身上的衣服吸满了水,重得如有千斤,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但裴冽却没感觉到冷,甚至这样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好像让他的模糊的意识都变得清晰了一点,酸痛的肌肉也被稍稍缓解。

大脑里烫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每一根血管都涌动着热意,毛孔因为飙升的体温扩到最大,却也散不掉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独自站在大雨中,裴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孤独,若非脖子上挂着的金刚石项链仍旧亲昵地伏在他的胸口,伏在与心跳最接近的地方,勉强给了他一点慰藉,他几乎都要以为,整个天地间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到了这个份上,其他的东西好像都不重要了,就连自己是谁都不重要了。

裴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是裴氏新晋的掌权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本意——

其他权贵们都是差人来给云洲送上的邀请函,只有他是自己来送的,而他站在“新生”影视的楼下,本来就是为了这个。

但现在他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影。

哪怕大脑里其他的东西、所有的记忆都像蒙了一层纱一样模糊不清,那个人影也始终清晰,裴冽甚至可以看清他每一根发丝随风飘摇的幅度,看清衬衫上每一道细小的褶皱。

整个天地间,也只剩下了他的洲洲一人了。

回到大堂里的保安本以为,外面这个怪人的“不找人”只是说着玩的,这么大的雨,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离开,可是看着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虽然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外面那怪人自己作的,保安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已经超出了自己一个保安的能力范围之外,遂打通了总裁助理办公室的电话,想着让应特助来解决这件事。

然而,应许并不在办公室里,倒是云洲,此刻坐在应许的位置上看应许整理的报表,电话响起来他也就顺手接了。

“应特助,公司楼下有个怪人一直站在雨里,我让他走他不肯走,问他来找谁他又不说,你能不能来解决一下这件事?雨太大了,要是出点什么事,咱们不管也不好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通知我,王队长。”温柔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听得保安队长一个激灵。

总、总裁?接电话的人是总裁?

打工人对总裁总是会有种天然的畏惧,哪怕公司里所有人都说,他们的总裁是全世界最好的总裁,对待每一个下属都很亲切,还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哪怕有些人真的就只是在公司成立大会上见过一面。

……诶,好像是真的,总裁和他说谢谢了,还知道他的名字和职位?

云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走到窗边看一眼保安所说的怪人。

有些人想不开就想不开吧,这么大的雨,怎么就要站在他们办公楼下面,平白给他们找麻烦。

办公室的楼层很高,距地面足有一百多米,又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雾气,从这个高度向下望去,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人影,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那怪人一身黑色衣服,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就这么站在他的位置正对的地方,下颌扬起,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地简直就像站着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他的办公室在35楼,以怪人所在的角度和动作,想要看见自己其实轻而易举。

虽然并不知道是谁,但云洲莫名觉得,那渺小的轮廓莫名有些熟悉。

心中有不妙的预感微微一跳,偏生应许被他派出去办理事务现在不在办公大楼,短时间内也回不来,云洲只好穿了外套拿了把伞,自己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总好!这么点小事还要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见云洲从电梯间里出来,保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是那人赶也赶不走,我没办法了。”

因为反反复复出去劝说了怪人好几次,保安虽然都撑了伞,衣服也沾了不少水而颜色加深,云洲瞧在眼里,温声道:“你也辛苦了,今天的雨实在太大了,大家都不容易,等下我就让食堂熬些姜汤,大家都驱驱寒,别着凉了。”

说完,云洲就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而留在原地的保安则忍不住和同事小声议论——

“云总果然如大家所说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是吧是吧,云总很体谅下属的,这么好的老板还能上哪找去啊!”

裴冽虽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仰望姿态,混沌的大脑也一点一点放空,但身体本能尚在,哪怕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哪怕耳边的嗡鸣迟迟不退,他在云洲到达一楼大堂的第一时间,也精准捕捉到了“云总”两个字。

从前在裴氏,公司的员工们也是这样称呼裴云洲的。

云总……

是洲洲,是他的洲洲来了吗?

朦胧的神志很难理清具体情况,裴冽艰难地转向来人的方向,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刚刚听到的两个字是不是幻觉。

毕竟,在他的日常生活里,这样的幻觉实在是太多了。

来人撑着一把黑伞,大半张脸被伞檐挡住没在了阴影里,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与紧紧抿着的嘴唇。

雨声打在地上和伞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但裴冽依旧清楚地听见了来人的皮鞋冷冷淡淡在地上踏过的,咚咚的声音,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他的心上。

不然,他怎么会感觉自己的心都颤得厉害?

云洲沉默无声地看着面前的雨人,两人只剩下不到半步的距离,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但虽然距离很近,雨伞檐下挂着的雨珠垂成一道帘幕,将云洲与裴冽无形隔开。

裴冽真想伸出手触碰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但他才抬起手,就意识到虽然自己体温越来越高,手却冰冷得不像话,一定会冻到他的洲洲的。

于是只好颤抖着放了下去,滚烫的目光落在朝思暮想的脸上,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云洲面无表情地说道。

裴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出神地凝望着云洲被斜洒进来的雨丝打湿的肩头,雨实在是太大了,这么一把伞根本就护不住人,藏青色的西装很快就被洇染成了黑色。

洲洲身体这么差,怎么受得了既淋雨又吹风呢?

自己做错了事在外面淋雨,怎么能让洲洲陪他一起受罪。

洲洲一定会着凉感冒的,到时候发了烧又该难受了。

“洲、不,云老师,”高烧让他的喉咙肿得不像话,嗓音也沙哑得吓人,但裴冽却努力从唇角弯起一点笑意,对他说道,“你进去好不好?别着凉了,我真的……”

“真的很担心你。”

第64章 你不该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 裴冽声音已经轻到几乎听不见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可笑,从前人在身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担心呢。

裴冽沉默地望着云洲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点波澜, 作为对方心中还曾记得他们间的过往的一点证据。

但云洲什么反应也没有。

“想淋雨, 也别在这里,”云洲面无表情地说, “别给人家添麻烦。”

裴冽微微一怔, 慌乱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洲洲你听我说……”

云洲转身欲走, 懒得给他解释的机会, 腕骨却从身后被人握住。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体质偏寒, 手也常年都是冷的, 从前和裴冽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将手放在裴冽的怀里汲取温度,但眼下,抓住自己的手冷得像冰, 比他自己的手还要冷得多。

刺骨的寒意刺激皮肤,云洲下意识吸了口气。

裴冽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冻到洲洲,松开手的动作甚至比云洲的挣脱还要快, 手足无措道:“洲洲,是我不好,我不该碰你的, 对不起洲洲,真的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 你还会说什么呢?”云洲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当着裴冽的面仔细擦拭着手腕上刚刚被裴冽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裴冽是什么很脏的东西一样。

这一幕,令裴冽抽回的手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可是洲洲,我不能没有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裴冽也不顾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水,绝望地在云洲面前直直跪了下来。

膝盖咚的一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表积蓄的雨水非但起不到缓冲作用,反而让膝盖阵阵发寒痛得更加彻骨。

裴冽抬起头仰望着身前的云洲,跪在地上的身形不自觉地摇晃了几下,大脑的晕眩让他很难稳住身形,不得不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以作支持。

但即便是这样,在云洲调整伞的角度时,又一次看见他肩头的水渍的裴冽还是恳求道:“你快进去吧,洲洲,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

裴冽在心里怒骂自己的冲动,他来到这里,本来只是想在离云洲最近的地方,能够远远地仰望他的洲洲就好了,而他本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一切理智在云洲出现的那一秒就土崩瓦解,所有隐忍、所有克制都失去了意义。这具身体对云洲的气息实在太熟悉,甚至比对自己都要熟悉,这才让他不管不顾,攥住了洲洲的腕子。

可明明,在刚看见洲洲的时候,自己想的还是让他赶快回屋子里躲雨呀。

怎么又被自己搞砸了呢,刚刚抓住洲洲的时候,洲洲一定很冷吧。

云洲俯视着他这副样子,落魄,卑微,无所适从,与记忆中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云洲默不作声地将其压下,接着在裴冽悔恨的目光里,向他靠近了半步。

云洲将伞微微斜了一下,把摇摇欲坠的裴冽勉强罩在了伞下,但这么做的代价,却是云洲整个背都暴露在了雨里,并不保暖的外套很快被水浸湿,连带着身上也添了几分冷意。

看见云洲的举动,裴冽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没想过洲洲竟然愿意给自己撑伞,这是不是意味着,洲洲其实不像表面那样嘴这么硬性子这么冷,洲洲的心里还是关心自己的?

“我没事,你给自己撑吧,”裴冽原本沙哑的嗓音好像一瞬间都清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洋洋得意,“雨太大了,你还是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我只是想看看你,洲洲。”

但云洲没给他得意多久的机会。

“你病得不轻,我让应许送你去医院,”云洲淡淡道,“不用谢,我们公司还是很注重社会效益的,有人倒在门口,一定会协助他送到医院,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病症。”

裴冽又是一愣,没想到会得到云洲这样的答复。

“我、我没病,”裴冽争辩起来,“手冷只是淋雨淋得而已,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洲洲,别赶我走。”

“那随便你吧,我进去了。”

云洲正要转身回到大堂的时候,裴冽终于想起自己这一趟来的目的,原本只是将邀请函送给云洲而已。

“等等,洲洲,再给我几秒钟,”裴冽在西装口袋内侧摸索了一阵,高热下的寒战使得颤抖的指尖想要完成这个动作分外艰难,“这个、这个我还没有给你。”

邀请函和云洲的旧照片一起,放在最贴近心口,也最贴近那串金刚石项链的地方,虽然雨下得很大,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但西装外套本的口袋位于夹层之中,奇迹般地保存良好,没有打湿弄坏。

裴冽拉开一半外套后露出的衬衫彻底湿透,半透明地贴在身上,看着就让人不太舒服,但裴冽自己却恍若未觉。

云洲的目光落在对方西装内侧的口袋夹层上,眸色微沉。

他不知道裴冽在翻找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看见了挂在裴冽脖颈上的金刚石项链,以及从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旧照片。

裴冽怎么还自我感动地带着这些东西。

照片明明已经撕碎,却还被捡了起来,项链明明丢到了火里,却又被找了回来。

蛮可笑的。

云洲这才意识到,他原以为一切属于裴云洲的印记都在那场大火里被抹除了,但金刚石项链是不怕火烧的,所以才能在历经大火之后依旧锃亮如新。

金刚石是不怕火炼的,可是真心呢?

他不知道。

看着雨中狼狈又失意的裴冽,云洲心底烦躁更甚,可是他已经没有胆量再赌了。

“站着别动,”云洲沉声道,“替我撑着伞。”

裴冽寻找邀请函的动作生生顿住,原本已经灰败下来的眼神,又一次因为云洲的主动搭理,甚至是要自己替他撑伞这么亲密的举动而再次亮起。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精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此反复地经历欣喜、沮丧、欣喜、绝望的变化过程,这样的状态很容易将人逼疯,但裴冽却甘之如饴。

好像一切因云洲而牵动的心绪,不论欢愉还是痛苦,都是自己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好证明。

裴冽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伞,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挺直了颤栗,只为将这把伞撑得更稳,不让身侧的云洲淋到一点雨。

裴冽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上风处,虽然这样做会让浑身湿透的他更冷,会让他本就逼近四十度的高热体温继续攀升,但只要能替洲洲挡一点风雨,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裴冽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曾经追求洲洲的那段日子,曾经的他们,也有过这样亲昵的关系,自己会替洲洲挡风,替洲洲撑伞,可是这样的关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

对于洲洲,他从来就没有认真过。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产生了“他可以是第二个舟舟”的错觉,埋下了这一切的祸根,可即便如此,在追到人之前,他好歹对洲洲还是有几分爱意的。

可是在追到以后,“替身”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一方面渴求这张酷似舟舟的面孔,一方面又自觉背叛了舟舟的矛盾心理,让他彻底失去了关怀爱护的能力。

云洲并不知道裴冽在想什么,他只是想把这些本不该属于裴冽的东西彻底拿回、彻底销毁而已。

冷白的指尖攥住裴冽西装外套的一角,裴冽的衣服的确湿得离谱,只是这么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另一只手搭上了裴冽的肩膀,就在裴冽心中升起“洲洲终于要靠近他”的错觉和狂喜的时候,无情地落在了项链的扣环上,擅长演奏钢琴和握持画笔的指尖灵巧不已,一个翻飞就解开了项链扣环,在裴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刚石项链就已经到了云洲的手里。

接着,他的指尖又落在西装内侧的口袋处。

这个位置与裴冽的胸口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到云洲的指尖,没有人比从前常常进医院的云洲更懂这是什么状态。

裴冽发烧了,而且是高热,体温烫得灼人的那种。

云洲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有人病倒在他们公司门前,于情于理他们都该伸出援手送他去医院,但不是现在。

裴冽呆呆地看着项链被云洲拿了回去,攥在掌心,这毕竟是从前自己送给洲洲的唯一一件礼物,一直戴在洲洲的颈项间,有那么一瞬间裴冽甚至生出了洲洲是不是要把项链收回去,重新戴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但他的心底又十分不安,好像事情不该这么简单。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在裴冽发呆的时候,云洲已经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那张旧照片。

照片虽然被自己撕碎,但被补齐粘贴后,居然还能严丝合缝地拼回去,除了衣服正中缺了一块,其他地方都还算完整。

想来那天晚上自己离开后,裴冽花了很长时间才将他凑齐。

只是可惜了。

“这些东西既然曾经是我的,就别留在你这里了,”云洲漠然道,“我好了,把伞还给我吧。”

裴冽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将手按向心口,在那里没有了一个硬质触感,摸到的,只有自己快到数不清的心跳。

云洲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了街边的绿化带,将破碎的照片和项链一起,丢进了草丛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该去的,是医院。”云洲淡淡道。

第65章 不用管他

说完这些话后, 云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见裴冽茫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地说:“你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话毕, 云洲就撑着伞转身进了公司大堂。

恍惚间, 云洲觉得在这个场合里,备受煎熬的不止裴冽一个人, 他自己也是一样。

继续呆在这里只会让他更加烦躁。

他不想看见裴冽, 哪怕对方明明是这样卑微、落魄又臣服的姿态,可是他的心里,没有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裴冽在裴云洲的追悼会上悲痛欲绝的时候的快意了。

“洲——”邀请函还没有送出去, 裴冽想要再一次叫住云洲, 但这一回, 云洲连头也没有回,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大雨里。

保安见云洲和外面那个怪人待了一会, 猜测那怪人可能是云总认识的人,说不定就是来找云总的,本以为云总出面就能把人弄走,没想到云总自己一个人进来了, 而那个怪人还留在雨里,甚至比先前脊背挺直、抬头仰望的姿态更加落魄。

他跪在瓢泼大雨里,下了大半天雨后, 地面上的积水早已深到能够没过膝盖,保安无法想象,一面是豆大的雨点直往身上砸, 一面是冰冷的雨水浸泡膝盖,脆弱的人体要怎么才能受得了?

“云总, 您……”保安迟疑地看了云洲一眼,欲言又止。

他从前在公司大会上远远看过云洲一眼,他们这位总裁的唇边总是泛着柔和的笑意,眼尾也微微上挑,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现在,云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角的笑意消失不见,甚至隐约带了一点红痕,像是情绪不太好的样子,就连眉心都微微蹙起,看起来很是疲惫。

“没事,别管他了,”云洲向保安点了点头,“谢谢你来通知我,王队。”

“那,那个人……”保安不确定地又看了裴冽一眼,“他如果晕倒了,我们要送他去医院吗?”

“我说了,不用管他,我已经劝过他了,是他自己不走的。”云洲漠然道。

保安犹豫地点头应下,忽然又觉得眼前的云总有点陌生。

不过,既然是顶头上司的命令,他照做就是。

大概是身体的温度实在太高,哪怕冰冷的雨水打在头顶,也无法刺激混沌的大脑恢复清明,裴冽颤抖的摩挲着仍留在自己西装口袋内侧的邀请函,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完好干燥的地带,就在半分钟之前,这样的地带还有三处,可现在,只剩下了这张邀请函而已。

“我是来做什么的呢?”裴冽喃喃自语,“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安全感的缺乏令裴冽下意识在衣服里寻找云洲的旧照片,以及悬挂在心口的金刚石项链,可是指尖什么都没有探查到,只摸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

“我的照片和项链哪去了呢?”裴冽茫然地抬起头,努力回想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大脑立刻就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裴冽试图不去理会头疼,可是越想越茫然,越想头越痛,记忆似乎停留在了自保安耳中听到“云总”时内心克制不住的窃喜和近乡情怯,但那个时候,他明明感觉到胸前还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存在。

对了,洲洲,洲洲呢?

裴冽顾不得寻找丢失的两件东西,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洲洲到底来了没有。

晕眩的大脑虽然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但身上的衣服比听到洲洲要来的时候湿了不少,不用想也知道已经过了不少时间,怎么还没有见到他的洲洲呢?

他还没有亲手把邀请函交到洲洲的手里呢。

对,保安,他得问问保安。

裴冽艰难地扶着地面站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让他保持直线行走都很困难,只得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公司大堂的方向,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步都差点摔倒,若是有人在旁边,一定会忍不住上去搀扶他一把。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公司大堂里开着温暖的热空调,裴冽一踏进门,就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雨水立刻止住,一阵暖气将他包裹,可是他非但没有感觉到温暖,反而打了个寒颤,因为环境的骤然改变变得更冷。

“这位先生,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送走了云洲的保安见这个怪人进了门,不禁在心里想,云总就是云总,一出马事情就解决了,一开始果然是自己多心了,这个怪人这不是马上就进来躲雨了吗?

衣服上的水不断滴在干净的地板上,敞亮的公司大堂里,好像只有自己脚下这小小的一平米是脏的,裴冽恍惚间有种“乡下人进城”的卑微和局促不安,好像他的出现,扰乱了干净的环境一样。

可明明他是裴氏的新晋总裁,是裴氏实打实的掌权者,见过不知多少世面。

“我、我就是想来问问,”裴冽的声音依旧沙哑,甚至因为莫名的自卑不自觉地结巴了起来,“洲、云,你们云总来了吗?”

闻言,保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怪人怎么在这里问他云总来了没有,云总刚刚不是还在外面和他说了十分钟的话?难不成,这个怪人不认识云总,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就是云总吗?

“云总刚刚不是还和你聊了几分钟,刚刚才上去呢,”保安无语地说,“这位先生,你究竟是有什么事要找云总?我们云总很忙的,你要是刚才没有和他说,就和我说吧,我会帮你转告我们应特助的。”

混沌的大脑没有分析具体话语的能力,有的只剩下对关键词的天然敏感,“这位先生”四个字,就像一把钝刀,一道道划在裴冽的心上,让他的神志不自觉地又陷入了恍惚。

好像,那一夜他拍下洲洲的画的时候,洲洲就是用这四个字来称呼他的。

不是裴先生,而是这位先生,就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连姓氏都不配被提及。

可是,他不是什么“这位先生”,他是阿冽,是阿冽哥哥,是从前和洲洲最亲密无间的人啊。

“我、我不是……”裴冽喃喃道,“别这样,洲洲,别这样。”

他的声音小到近乎耳语,他实在是太累了,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保安自然是没有听清的,于是保安只好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这位先生,你刚刚说了什么?”

裴冽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这位先生”四个字。

他又想拿起脖颈上的项链进行自我安慰,可是直到指尖只触及了一团空气的时候,裴冽才恍然惊觉,自己的项链和照片都找不到了。

“我要见云总,我要见云总……”裴冽不安地重复道。

保安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又是淋雨又是跪地,好不容易知道避雨了,又一个劲儿地要找刚走的云总?

保安告诫自己对待病人要多点耐心,可是还没等他再次对裴冽解释云洲才刚刚离开,那怪人又猛地脊背一僵,改口道:“不行,我这副样子不能见他,我不能见他。”

“你到底需要什么帮助?”保安彻底被他整无语了。

裴冽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一点一点蹲了下来。

大脑中撕裂般的剧痛摧残着他的神志,就连站直都变得很困难,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将额头枕在膝盖上,企图缓解痛楚。

可这也只是枉然。

“我送您去医院吧。”保安最终还是建议道,虽然云总吩咐了不必管他,可是把这怪人留在这里,显然也不太合适。

“不!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裴冽好像又清醒了一点,抗拒道。

这段时间他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可哪怕头疼得快要昏过去,哪怕因为酗酒折腾到几次三番胃出血,他也不愿意去医院。

因为医院里有着他一生中最噩梦的回忆。

每次进医院,他就忍不住一遍遍地追问医生,在那一夜的大火之前,洲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哪怕得到的答案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让他一遍遍陷入午夜梦魇。

在那间病房里,洲洲的心率几次三番变成一团乱麻,氧饱掉到红线以下,脉搏微弱得几乎要测不出。

在那间病房里,洲洲站在十八层的高楼窗边,幻想着自己也从那里坠落下去,直至成为渺小的蝼蚁中的一员。

在那间病房里,洲洲彻底失去求生的意愿,最终变成一场灭不掉的大火,彻底湮灭在了天地间,连同他留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只给他剩下一串不怕火炼的项链。

可是现在,就连项链都没有了。

“不去医院!”裴冽坚决道。

去了医院,就又要做噩梦,也就再也找不到他的项链了。

他还要找洲洲留下的痕迹呢。

于是,在保安惊愕的目光里,这个好不容易才被劝进来的怪人再度转身,头也不回地又走进了雨里。

“项链和照片丢哪去了呢?”裴冽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我没有把它拿出来啊。”

大概是大脑的自我应激保护发挥了作用,那一段云洲亲自摘下了他的项链,取走了他的照片然后扔到绿化带里的记忆,被大脑自动删除了,记忆就和断片了一样,残缺了中间的十几分钟。

这样的好处是裴冽只以为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这两样东西,还能勉强保持一些希望。

可这样的坏处是,他寻找起来根本就是无头苍蝇,在公司门前转了半天,也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可能丢到哪里。

而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的云洲,站在裴冽正对的窗边,沉默地向下望去。

第66章 这个疯子

云洲的目光落在地面上那个渺小的黑影, 神色沉沉,看不出任何喜怒。

从前他站在医院的18层楼的窗边,向下望去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就这么一跃而下, 直至成为万千蝼蚁中的一员, 彻底湮灭在这阴暗的人世间。

而现在,在地上来来回回寻找着丢失的项链和照片的裴冽, 已然成了万千蝼蚁中的一员, 卑微到了尘埃里。

云洲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想不通明明裴冽根本就没有心,怎么会在裴云洲离开以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他可以当裴冽是一团空气, 但空气总是想要来撞上他, 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心里的伤可以随着新生愈合, 但身体的本能就像难以撼动的树, 虽然沉默却始终扎着根。

他倒也不是对裴冽产生了原谅和担忧,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搞成这样也挺没意思的。虽然他怨恨裴家和裴冽对自己做的一切,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 如果不是裴家将他带离了孤儿院,虽然目的并不单纯,如今的他也不可能站在这样的高度, 一个孤儿能做的,远比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裴家小少爷要少。

而这也是他为什么用五个亿的巨款来投资建设一座孤儿院的原因。

大雨里,裴冽仍在翻来覆去地寻找。

他的意识越发涣散了, 高热的体温让他整个人变得极度虚弱,必须咬牙憋住最后一口气, 才能勉强不摔倒在地上。

倒也不是怕摔倒在地丢人,而是裴冽心里隐隐知道,他若是摔倒在地上,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多久,只知道他的衣服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重。

而当冰冷的温度终于传递到心口的时候,裴冽绝望地意识到,他还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而他给洲洲带来的邀请函,却已经被雨水泡烂了。

……等等,他是要找什么来着?

迟钝的大脑很难想起更多细节,他只知道自己是在找一样很重要的、和洲洲有关的东西。

可是如今,那件东西的形状都已经从大脑里被删除,只剩下“寻找”这一个念头而已。

他的脚步茫然无措,比云洲的电影里,那个在黑暗小巷中跌跌撞撞的背影还要虚浮,至少电影中的主人翁还有着一颗向往光明的心,还保有对生活最后一丝热爱,还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是穿过这条阴暗的小巷,不管走出去以后能不能见到阳光。

但是现在的裴冽,就连目的地都不知道了。

裴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向云洲办公室的方向。

天色很阴暗,办公室亮着灯,只是天气实在太差,写字楼又几乎高耸入云,他就连窗户的影子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光晕。

云洲明明理他只有一墙之隔,可是却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就连仰望都很困难。

在黑暗中独行的人向往光明,而洲洲就是光明,是漂泊在大海上的绝望旅人的灯塔。

可是如今,他离灯塔太遥远了,夜航的小船没有灯塔的指引,在大海上迷失方向还算小事,更要命的是,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掀翻。

“我到底在找什么呢。”裴冽的神色落寞又温柔,在想起“要找东西”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能觉出一丝甜意,可偏偏,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要找什么,又该去哪里找。

这样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

云洲依旧站在窗边,目光随着裴冽不断移动的身影移动着,他感觉裴冽好像随时都要栽倒,可是又一直没有栽倒。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幸灾乐祸地想看他栽倒,还是不忍心再看这样的画面了。

算了,不管他了。

云洲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心里那点微妙的烦躁彻底被他抛到了脑后。

“最后再为他仁至义尽一次吧,”云洲淡淡道,“保安说的也对,人不能倒在我们这里。”

接着,云洲拨通了应许的电话:“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应助。”

“……您心情不好吗?”虽然电话那头的云洲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应许还是敏锐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问了出来,即便这个问题对一个下属来说已经越界。

“没有,”云洲迅速道,“回答我的问题,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抱歉,是我冒昧了,”应许抿了抿唇,虽然很不满于现在的状态,却也毫无办法,只好退回了助理的位置,“您说的几份合同我都已经签下来了,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您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略微顿了顿,应许又状似不经意道:“我回来的路上会经过您很喜欢的那家蛋糕店,要我给您带一个黑森林蛋糕吗?”

这是从前作为裴云洲的时候,应许常常帮他带的,自从云洲回来以后,应许却再也没见他吃过。

而属于裴云洲的那一段经历和时光,对两人来说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没有主动提及,如今应许突然说起黑森林蛋糕,还是云洲回来以后,两人第一次提到与从前相关的事情。

应许幻想能够更进一步,自然也就想着在云洲不高兴的时候,给他带点甜的或许会好受一些。

然而,应许并没有成功讨到云洲的欢心,电话那头的云洲语气骤冷:“不需要,你赶快回来就好,公司外面有个人,你回来以后把他弄到医院去,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电话被挂断的声音令应许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不经意地一问,却惹来了云洲的不快。

……可是,这不是从前的裴云洲最喜欢的甜品,几乎每周都会买吗?

办公室里,云洲神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吃力地揉了揉眉心。

他的心情原本还只能说是有些低气压,但在应许提到黑森林蛋糕的时候,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喜欢黑森林蛋糕的,根本就不是他。

而是裴冽。

他们才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裴冽做过一次,虽然他做甜品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裴冽还是对他说很好吃,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对他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黑森林蛋糕了。

原本裴云洲还想着,只要自己每周都抽出时间给裴冽做一次蛋糕,技术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只是后来他接手裴家事务以后越来越忙,也只好打消了这个想法,改成去甜品店给裴冽买,而这个活计自然常常是由助理来做的,而他甚至常常会因为自己只是叫助理去买蛋糕而感到愧疚,觉得自己对裴冽不够真心。

很久没有买过黑森林蛋糕,云洲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件事,如今应许提起,他本来就烦躁的心绪自然气压更低。

事到如今,云洲也分不清裴冽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只知道,从前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简直傻得可笑。

云洲趴在办公桌上,彻底放空了思绪。

接到云洲的电话以后,应许还以为是有公司的重要客户身体不舒服,需要自己亲自送他去医院,结果回到了公司门口,看见的人却是裴冽。

说实话,应许一点都不愿意送这个情敌兼摧毁了裴云洲的最大元凶的人去医院,可是这既然是云洲的命令,他也只好捏着鼻子下了车。

“喂,上车,去医院了。”

应许对裴冽没什么好脸色,而裴冽自然也是不搭理他的。

裴冽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很少持续不断地做一件事这么长时间,更别提这根本就是看不到结果的事。

但今天他出奇地有耐心,完全就是一副不找到不罢休的架势。

“上车,去医院,听不到吗?”应许不知道裴冽不撑伞站在雨中做什么,但结合云洲的反应也能大概猜到,他这副尊荣大概与云洲脱不了干系。

“不去医院。”裴冽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在第十次翻找了公司门口的小角落后,他终于决定放弃,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看,哪怕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去更远的地方的印象。

应许不知道他究竟在发什么疯,只好跟上裴冽的步子。

裴冽当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在路边的草丛里翻找。

下了一天大雨后,泥土完全被泡烂,草籽、枯枝混合着泥水,正常人看了都会避开,但裴冽看也不看直接走了进去,弯下腰开始一丛一丛地翻开草丛。

“你这是在干什么!”应许不可置信道。

眼前的裴冽虽然再落魄,虽然一身湿透头发散乱,身上也穿着名贵的西装,依旧是跺一跺脚明城就会抖三抖的裴家的掌权人,哪怕这段时间因为沉溺在对云洲的追回里几乎完全变了个人,裴氏的股票也并未因此受到太大影响。

这样的人,实在与在草丛和泥水里蹲下来找东西的人无法重合。

裴冽的大脑晕晕沉沉,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若不是还惦记着弄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只怕早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全凭惊人的意志力以及对云洲的心心念念而已。

土黄的泥水沾在黑西装上分外明显,没过一会儿裴冽的衣服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裤脚和皮鞋更是重灾区,不像是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倒像是刚下了水田一样。

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寻找,所以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没看到东西的时候,还能保持平静,还能继续寻找下去。

“你究竟在找什么?”雨实在是太大了,哪怕应许撑着伞,也不想陪裴冽在这里发疯,“云总让我送你去医院,你别不知好歹!”

“找、找我的心,”裴冽一字一顿道,“我的心丢了,我得把它找回来。”

他整个人全靠寻找丢失的东西这个执念在支撑,哪怕“云总”这个关键词,也没能触发他的雷达,让他停下寻找的动作。

应许不明白这个疯子在说什么,但好像这疯子的寻找终于有了进展。

下一秒,裴冽猛地俯下了身,像是努力在伸手去够了一下,把东西握在了掌心。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的心找到了。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裴冽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两件东西护进了怀里,用身体将其包裹起来,不想让一点雨伤到他的宝贝。

意识彻底丧失的最后一秒,裴冽觉得自己鼻尖好像又一次闻到了久违的鸢尾香气。

还没等应许看清他找的究竟是什么,面前的裴冽就好像突然连最后一口气都散去了,整个人向后跌倒在了泥里。

第67章 卑劣心思

“喂!醒醒!快醒醒!裴冽!”见到裴冽栽倒过去的应许终于慌了神, 然而,在他大喊了几声后,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应许握住他的肩膀,想将人扶起来, 却发觉对方的身体烫得吓人, 这样的状态,他只曾经在裴云洲身上见过一次。

按理衣服的厚度足够阻止热量散溢, 更别提裴冽的衣物早已被水浸湿, 他感受到的应该是水的温度而不是灼热的体温,只有高烧才会是这样的表现。

虽然很想把人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但到底云洲有吩咐, 这又是他们公司门口, 要是真出了点事, 非闹上社会新闻不可, 应许只好将人扛起, 扛到了车上。

裴冽个子很高,又一直有健身的习惯,重量自然轻不到哪去,应许不得不庆幸自己车停得很近, 要是再远一点,他很真没那么容易将裴冽送上车。

“要不是云总吩咐了,我才不管你。”应许咬牙切齿道。

应许开车送裴冽到了医院, 只是路上裴冽依旧是昏睡的状态,应许本打算将人送到就回公司去,没想到云洲发消息给他让他留在医院陪护两天。

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消息, 应许简直恨得牙痒痒,心想凭什么裴冽这样的人都能得到云洲的惦记, 而自己,只是提出想给云洲带一块黑森林蛋糕,却隐隐惹恼了云洲。

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的云洲疲惫地关掉了灯,伏在桌面上趴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有点累,但是一下子又睡不着。

云洲原本没想过让应许留在那里,只是刚刚应许平白无故提起黑森林蛋糕,着实触了他的霉头。

云洲知道应许是无辜受到牵连,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不算好,也就不想见任何人。更何况,应许提出要给他带蛋糕的时候,潜藏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完全越过了助理该有的边际,云洲不想回应,也只好将人晾在一边。

其实现在时间还早,不过下午三点,往常这个点他都在处理工作,但今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云洲隐约感觉自己下午其实是约了什么人的,只是晕晕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就干脆不想了,重活一次,云洲压根就没想过将生活重心和以前一样都放在工作上,因此,他虽然睡不着也趴在桌面上假寐,强迫自己的大脑不要去想工作,也不要去想不该想的人。

这样的做法还是有点用的,大概是身体真的太累的缘故,他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云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被关在黑暗的储藏室里,看不到一点光明,也没有人能听见他的求救。直到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他才得到解放。

那开门的少年不是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人,是从外面来的孩子,他就住在附近,来孤儿院原本只是想向储藏室里借用工具。

虽然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解救被困的云洲,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云洲昏昏沉沉地看着梦境里少年的眉眼,越看越觉出一丝熟悉。

那个人,好像下午才刚刚见过。

……是谁?

他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很快和少年成为了好朋友,少年虽然不属于孤儿院,但在云洲的认知里也和孤儿差不多,他一个人住在边上的一座房子里,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少年对年幼的自己说,舟舟笑起来很漂亮,应该多笑笑。

再后来,就是那片熟悉的鸢尾花田,少年对自己承诺会带他离开,但他却再也没有见过少年,直至被带回裴家,都没有见过少年。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鸢尾花丛里,也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

“阿冽……哥哥。”一声很轻很轻的梦呓从云洲唇齿间溢出,语气里半是怀念半是痛苦。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这么称呼那个少年的,而那个少年总是板着一张脸,不愿接受他的亲近,对自己说什么“他命格不好”“成年前会克身边的人”之类,在自己一次次地靠近的时候,一次次疏远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淋了雨的缘故,即使在睡梦中,云洲的大脑也一阵阵作痛,冷汗自额角沁出,大颗大颗顺着侧脸滑落下来,坠入微开的衣领间精致漂亮的锁骨上窝,蓄起一眼清澈漂亮的泉。

办公室里,正在解下自己的外套给云洲盖上的彦络,动作生生一顿,在他听清了云洲睡梦中呼唤的名字之后。

已故的裴家小少爷裴云洲,裴氏那位丧身在了一场大火里的前任总裁,将大厦将倾的裴氏集团力挽狂澜地扶正的传奇人物,对公众来说虽然陌生,但在上流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彦络从前无心商政而并不了解,但自从他对云洲产生兴趣,这些事情去查起来也不是什么没法弄清楚的事。

与裴云洲相似的名字和长相,云洲的真实身份已然一清二楚,只是从没有人提及,一方面所有人都不愿让云洲回到从前那段痛苦的时光里,一方面也无人敢在高高在上的云洲面前,提起他绝对不会愿意提起的,糟糕的过去。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彦络在听到云洲口中的名字时,才觉得越发刺耳。

他求而不得的人,他一日要发不知道多少条消息只为得到哪怕只有一个“嗯”字的人,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却被那个叫裴冽的家伙狠狠伤害。那个叫裴冽的人,凭什么能出现在小洲的梦里?

他连看见云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想要将人抱到沙发上,都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生怕将云洲惊醒,裴冽又怎么敢对这么好的小洲弃如敝屣?

彦络来到这里,本是下午与云洲有约,“新生”影视公司打算投资几部新的影片,他作为音乐制作人和投资人想要借合作的机会接近云洲,云洲也没有拒绝。

但他进了云洲的办公室时,没等到正襟危坐的云洲,而是一个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云洲。

他本该叫醒云洲商谈合作事宜,但是一种名为兴奋的颤栗感骤然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把他最后一点理智都吞噬殆尽。

回想起刚刚抱起昏睡的云洲时,拖在臂弯的很轻的重量,以及纤细到不盈一握的腰线,彦络就心疼地不能自已。

可是心疼过后,他的眼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起一团墨色。

彦络把这归结于云洲实在太漂亮,也太有魅力了。

在第一次在MV里听到云洲的音乐的时候,他就被勾起了兴趣,而在第一次走进影院看见了口罩之下那样惊艳的一张脸后,他的心绪就再也不能平静。

原本以为他私下为《鸢尾》作的词永远不会有见光的时候,没想到两人这么有缘,竟然真的让他在金凤百花奖的颁奖夜上,亲手将奖杯送到他的手里三次。

怎么能有这样完美的一个人,从才华到外貌,都受到了上天的恩赐。

彦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拭去了云洲额角的细汗。

按理被人用过的手帕,一般人都是选择扔掉或者拿袋子装起来带回去洗,有洁癖的人尤其是这样,彦络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却着了魔似的,非但没有将手帕收起,反而捧在掌心,送到鼻尖,贪恋地嗅闻起来,仿佛那上面带着独属于云洲的香气一样。

彦络隐隐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对云洲来说可能是一种亵渎,他虽然自诩清高,自诩因艺术与云洲结缘,也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和那些在他看来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并不不同。

一样的卑劣,一样的见不得台面,当着云洲的面是知心好友,在他睡着以后却如此荒唐。

但是上了瘾的人,从来都是戒不掉的。

炽热的目光落在云洲身上,描摹着对方昳丽如画的眉眼。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彦络毫不怀疑,云洲已经打上了不知多少属于自己的印记。

哪怕只能远观不可触碰,都让他的心底最大限度地胀满。

“阿冽、阿冽哥哥……”云洲也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漂亮的眉心微微蹙起,看得人愈发心疼,哪怕被他在梦中呼唤名字的不是自己。

嫉妒的火自心底蔓延疯长,彦络鬼使神差地,对云洲伸出了手,轻轻攥住了他纤细漂亮的腕骨。

“我在,”对专业的歌手来说,改变自己的音色和音调并不是什么难事,彦络大概回想了一下他听过的裴冽的声音,压低了嗓子道,“洲洲,我在。”

昏睡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安全感,哪怕腕子被熟悉的温热体温攥住,指尖依旧不自觉地颤抖,像是孤独无依的幼兽,与他平日里清冷镇定的模样大相径庭。

犹豫了一下,彦络将手向上了些,直至完全与云洲十指相扣。

云洲的体温偏低,手脚也冰冰凉凉的,握在掌心的触感如细腻的美玉,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细小纹路。

“别怕,我在。”彦络痴迷地凝视着云洲的眉眼,仿佛就连拧起的弧度,都是那样勾人。

或许是手被人握住的姿态给了云洲很大安全感,盖在他身上的、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的外套将热度一并传到他的身上,他的眉心终于舒缓了些,睡得也更熟了。

就在这时,云洲的手机响起,彦络心知这时云洲的隐私,自己不该看的,可是还是忍不住诱惑,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的数字。

虽然屏幕上的号码没有备注,彦络却是瞳孔皱缩。

不再迟疑,彦络将电话接了起来。

“是裴总啊,”彦络故作平静,高傲道,“小洲在睡觉,一会儿再来电话吧。”

第68章 拉黑一下

虽然这个号码被云洲的新手机自动标记为了“陌生号码”, 但彦络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个号码是属于裴冽的。

如果是别人,他或许还要考虑一下自己接通是不是不太好,但既然是裴冽, 就不需要考虑了。

“小洲才刚睡下不久, 他有点累,你有什么事就转告给我吧, ”彦络语气平静, 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我不知道他要睡多久,你知道, 他身体一直不太好。”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真实, 彦络甚至将手机放低, 同时打开了外放, 让云洲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也能被录入。

彦络忽然就有些庆幸自己出身娱乐圈, 虽然不是演员,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了几分演技,能够一本正经地扯谎。

裴冽显然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呼吸,没有人比曾与裴云洲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他对那轻柔的呼吸声更熟悉, 他的洲洲温柔极了,哪怕是很不舒服的时候,也只会从唇齿间溢出一点微弱又破碎的气音。

全身血液一瞬间被冻结, 心脏都猛地停跳了一拍。

“……你是谁?!”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就连说话对高热的裴冽而言都很困难,但从洲洲的手机里传出的男声令他的心绪激烈动荡, 情绪爆发之下,仿佛精神都“回光返照”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彦络冷淡道,“你只要别总来打扰小洲就好了,他不想见你,一点也不想。”

裴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彦络没给他机会:“就这样,小洲还在睡觉,别打扰他,先挂了。”

说完,回应裴冽的就是一串电话忙音。

“咚”的一声,裴冽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虽然在听到不属于洲洲的男声时,裴冽愣了一下,但电话里的声音虽然失真,依然有一丝熟悉。

再结合最近的新闻,尤其是八卦绯闻,他很快想到了那个人是谁。

他的洲洲回来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能接近他,除了好运的应许,眼下竟然又多了一个彦络,而他却只是一个连手机号都不配拥有的“这位先生”,刚刚之所以能拨通云洲的电话,还是在应许那里匆匆一瞥看见的。

想要一眼就记住一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很困难,应许在拨号的时候也就没有避着他,可是应许显然错误估计了裴冽“发疯”的程度,也错误估计了裴冽的记忆力。

当年在大学里裴冽能追求到天之骄子般的裴云洲,本身头脑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那可是洲洲的号码,他才看了一遍应许按键时的位置,就把那串数字印入了大脑深处,仔仔细细地保存在最美好的记忆应该在的位置。

他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趁着应许去处理工作的间隙,就拨通了这串号码,他已经意识到在云洲面前的时候自己太不冷静,那样的自己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因此才想着,在清醒过来以后再好好和洲洲解释,只要不是当着洲洲的面,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那么歇斯底里了。

裴冽自信自己是比应许还要了解云洲的作息习惯的人,下午三点多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时间,自己在这个时候联系洲洲,电话最可能接通。

可他没想到电话的确是接通了,却是这样的结果。

在药店里碰上洲洲替应许买药,他还可以勉强欺骗自己只是关爱下属,虽然从前的裴云洲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难保洲洲就是想彻底改变呢。

但是这一次,他实在没有借口欺骗自己,哪怕再拙劣的借口都编造不出来了。

正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下午三点是洲洲工作的时间,而在这个时间,彦络能与云洲在一起甚至拿到他的手机,显然是因为他和云洲一起在办公室里。

也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样的呼吸声意味着什么。

那是只有他才听过的,在睡梦中因为吃痛而发出的轻喘,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

指尖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很快刺破掌心皮肤,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床单。

彦络,彦络!他怎么敢!

裴冽的呼吸愈发粗重,就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飙升的心率很快引起心电监护的报警,医生冲了进来,看到裴冽发了疯地坐在床上,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一下一下在掌心上划着,原本就鲜血淋漓的手心此刻简直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裴先生!你在干什么!”医生冲上去夺下了针,同时看向一旁的护士,“给他推一针镇定剂!现在就推!”

“我很冷静,”出乎意料的,裴冽并没有像其他病人那样大喊大叫,而是心平气和地看向了医生,“医生,我很冷静。”

如果不是他掌心的鲜血还在持续不断地外涌,医生几乎都要相信他的话了。

“收到,马上推注!”护士很快抽好了镇定剂,趁着医生按住了裴冽就往他胳膊上扎。

人的意志再强大,也不可能比得过镇定剂的药效,哪怕裴冽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此刻也不得不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沉睡。

“他怎么突然搞成这样,”医生一边给他处理掌心的伤口,一边忍不住疑惑道,“明明刚醒的时候虽然精神差了点,但至少神志还算正常。”

“不知道,”护士耸了耸肩,“一会儿问问他那个陪客吧,不过我看他和那陪客似乎也不太对付,陪客知不知道还真不一定。”

而在云洲的办公室里,挂断了裴冽的电话的彦络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这样的行为虽然有些卑劣,但出身娱乐圈的彦络深谙对竞争者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的道理,哪怕他实际上并没有与云洲当真发生什么,云洲待他与待别人也从无任何不同,但也只要在裴冽心里不是这样就够了。

在所有人看来,最大的竞争者无疑都是裴冽。

哪怕裴冽才是伤害云洲最深的那个人,也是最被云洲视而不见的那个人,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所有人都害怕裴冽不知道什么就能在云洲那“死灰复燃”,毕竟,他才是唯一一个真正拥有过云洲的真心的人。

因此,在裴冽面前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令彦络因为从云洲口中听到“阿冽哥哥”几个字而有些落寞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卑鄙地想,就算裴冽依旧会出现在云洲的潜意识里,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就不信,这么多人一起,都不能彻底将裴冽的路堵死。

云洲虽然精神很是疲乏,但实际上也没睡多久。

这个冗长的梦,最终以那个曾和他一起在鸢尾花田上奔跑的少年消失在了天地间作结,而醒来的那一刻,他也是猛地坐起,心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呼吸也急促又紊乱。

视线晃了又晃,才勉强聚焦在身前不远处的地方,待看清了坐在那里的人是谁,云洲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下午他本是约了彦络谈事情的。

云洲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时间已经来到四点,而在与彦络约时间的时候,彦络曾跟他说三点半之后有事,所以将会面的时间定在三点。

云洲正要向彦络道歉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耽误了他的时间,接着又想起,他原本只是趴在桌子上而已,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沙发上。

身上盖着不属于自己的、大了一号的外套,而办公室里除了他又只有彦络一人,不用想云洲也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云洲抿了抿唇,唇边虽然含着一抹温和笑意,心底却不自觉地变冷,“彦哥怎么不叫我,不是三点半还有事吗?”

他对自己居然就这样被彦络不知以什么方式带到了沙发上非常不满意,他本以为,自从被裴冽伤透了心后,他就一直处于满身防备的状态,是断然不可能任由陌生人就这么触碰自己的。

哪怕彦络并不是陌生人,但在云洲看来也差不了太多,他的心思与那些陌生人是一样的。

“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叫你,”彦络低笑了一声,“你的事比较重要,别的事,都可以推掉。”

“那就麻烦彦哥了,”云洲垂眸道,“上次和彦哥说的几部片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大概的剧本,就等着和彦哥商谈投资的事了。”

若是放在从前,他还说不定会为此感觉到愧疚,但现在的他不会了。他并不是不知道彦络对自己的心思,只是现在他终于明白,别人的喜欢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不懂得利用别人的喜欢,才是让自己吃亏。

灯光下,青年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细碎阴影,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与圈子里所有追名逐利的人都不同,仿佛有着真正清澈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和躯体。

彦络喉头不自觉地一紧,半晌,放艰涩开口道:“我相信小洲的眼光,你想要多少投资就告诉我就好了。”

“彦哥真是太大气了,”云洲唇角微勾,语气也有意无意地带上了几分轻快,“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儿就把合同给彦哥看看。”

望着青年一开一合的漂亮唇瓣,彦络此时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所谓的“正事”了,他只想要尽快巩固自己的胜利成果,于是彦络状似不经意道:“这些商业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看着来就好了,对了小洲,刚刚你还没睡醒的时候,有个骚扰电话老打进来,我怕吵着你就给挂了,你一会儿记得拉黑一下。”

第69章 又搞砸了

“哦, 好的,谢谢彦哥,”云洲拿起手机,看到果然有一条十几分钟前的通话记录, 通话时间不过二十几秒, 的确很像骚扰电话,于是云洲也就没有多想, “我这就拉黑。”

裴冽之所以换了一个新的号码, 就是因为他知道云洲一定还记得他的旧手机号,那就肯定不会接他的电话,但他没想到, 正是因为他的“自作聪明”, 反而给了彦络以可乘之机。

彦络不动声色地向云洲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 见到黑名单上的确多出了那串属于裴冽的号码, 心头那块摇摇欲坠的大石终于落回了实处。

“行, 那你带我看看合同吧,”彦络担心云洲会发现端倪,在事情解决后就立刻岔开了话题,“先说好, 小洲,投资的事我只管出钱,别的我是一概不管的, 你知道,我一直在乐坛混,对影视圈的事不太熟悉, 其他的事情还得你多上心,需要我的地方也别不好意思。”

“彦哥放心, 我会的,”云洲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还给他,笑道,“谢谢彦哥的外套,这两天精神不是很好,睡了一觉感觉松快多了,彦哥和我来这边吧,我们一起看一下几个剧本。”

裴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冬季天黑得本来就快,更何况今天还下了大雨,天色阴沉沉的,他望向窗外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就回想了起来在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有医生在吗?”裴冽按了按墙上的铃,神色疲惫地靠在床板上,等待医生的到来。

“怎么又弄成了这个样子。”医生看着裴冽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好好给这个不服管教的年轻人“说道说道”,但这一次,裴冽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还会跟他回两句嘴,而是低眉敛目地任他数落了一通。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医生只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感觉自己也蛮好笑的,身为医生原本只要治病救人就可以了,还在这里瞎操心这些年轻人的心理问题做什么。

裴冽沉默了一会儿,一想到自己被彦络挂断的电话,就感觉这么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天在金凤白鸡的颁奖仪式上,彦络与云洲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全场观众都在惊呼他们“好配”,更可怕的是,就连他自己都是隐隐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裴冽语气很平静,只是平静得有些吓人,好像整个病房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淋了那么大的雨,一下就会发展成肺炎,裴冽不是铁人,自然免不了中招,哪怕挂了一下午的水体温也没有降下来多少,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并不像往常生病的时候那名混沌。

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概是被彦络挂断的那通电话给了他很大的危机感,让他的大脑不得不运转得更快,才能将一切理清。

记忆不断倒带,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大雨和泥泞中寻找什么。

他在寻找被云洲亲手丢掉的旧照片和项链,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心。

洲洲的心已经丢了,他的心,不能再丢了。

在被紧急送往医院之前,裴冽记得自己好不容易在绿化带里找到了他的心,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怀里,用西装外套将它包裹了起来,不让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害。

而现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标配的病号服,想必是被护士换过。

裴冽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衣服既然被换了,那留在衣服里的东西呢?

“医生,我放在西装外套里的东西,现在在哪里。”嗓音沙哑又颤抖,与身为裴氏的总裁在大会上意气风发地发言时的样子大相径庭,素来黝黑的眸子里似乎泛着一层绝望的雾,好像把他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了。

裴冽望向医生的目光落寞而无助,自从他第一次住到这间病房以来,医生还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哪怕是裴家的小少爷的死讯刚刚传出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眼底最后一丝光彩都失去了。

医生不自觉地想起上一次住院时,裴冽站在窗户边的样子,并且在心中展开了比较。

好像现在的他,虽然安安稳稳地躺在病床上,但心其实已经在窗边了。

“什么东西,我得帮你去问问,”医生模棱两可道,“应该会有人帮你保管起来的,如果是贵重物品的话。”

然后医生就看见,在听见“保管”两个字的时候,裴冽的眼睛里明显亮了起来,可是当他说到“贵重物品”的时候,却变得比一开始还要死气沉沉。

“是一张照片和一串项链,”裴冽怔然道,“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项链还能称得上贵重物品,可是一张薄薄的照片却很难说,更何况,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他们在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要是飞走了,别人也很难发现。

裴冽知道即便照片和项链丢了,他也不能怪任何人,更不能怪扔掉了这两样东西的洲洲。

洲洲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和他彻底一刀两断,更别提,如今洲洲有了彦络陪在他身边。

裴冽只是在责怪自己。

他怎么就,又把他的洲洲弄丢了呢。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怎么就又弄丢了呢。

他可真不争气,可真没用啊。

“我知道了,照片和项链是吧,我帮你去问问给你换衣服的护士有没有看到,你先别急,应该是还在的。”医生有点被裴冽的状态吓到了,于是先安慰了一句。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项链还有可能被保留下来,一张照片而已,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呢?

不过这年轻人这副样子也怪可怜的,还是先稳住他的心比较好。

“谢谢您,医生。”裴冽闭了闭眼,轻声道。

他不是不知道找回来的希望渺茫,但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也别无他法了。

裴冽再次见到应许已经是晚上很晚,对方神色匆忙,连平素对他的怨怼都懒得维持,不甚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行?我给你请个护工好了,我一会儿就走了。”

“不必,我很好,”从某种角度上看,裴冽与裴云洲是一样的人,少年时孤独一人的经历让裴云洲很难相信陌生人,更遑论接受陌生人的照护,而裴冽也是一样,“如果是洲洲找你有事,就去吧。”

“……麻烦你帮我告诉洲洲,我很好。”犹豫了一下,裴冽补充道。

“谁给你的脸这么叫云总,”应许脊背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裴冽,神色倨傲,“又是什么让你以为,云总会关心你的安危?”

从前裴冽还在裴云洲身边的时候,他对裴冽尚且只是嫉妒,嫉妒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仍生活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的青年却可以得到裴云洲的爱,凭什么自己却不可以。

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裴冽才是害裴云洲最深的人,也是被云洲最视而不见的人,那点嫉妒又转变成了胜利者的姿态,虽然他也没能走进云洲的心,但至少,他还能得到云洲亲自给他买药不是?

“你不想带话就算了。”裴冽懒得和他理论,他心里清楚,与彦络带来的威胁相比,面前这个助理,充其量只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在这场竞争中,还远远没有人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说完,裴冽猛地坐了起来,神色焦急:“你不想帮我带话无所谓,但能不能告诉我洲洲现在如何了,他还好吗?”

今天雨那么大,洲洲又陪自己在雨里站了那么久,哪怕打着伞也湿了半边身子,他素来体弱,每逢吹风淋雨都要生一场病,又怎么熬得住?

自己也真是昏了头,赎罪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站在洲洲办公楼下淋雨的本意也只是沉默地表达自己的悔恨,怎么就害得洲洲也一起淋了那么久的雨呢?

他总是在把事情搞砸啊。

想到这里,裴冽对彦络的怨恨更深一层。他不是和洲洲在一起吗,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洲洲呢,反而还累得洲洲睡着……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事情,他的反应再也不是像从前那样,怀疑他的洲洲,而是去质疑那个和洲洲在一起的人,究竟有没有用心。

显然是没有的。

这样只贪图躯体和皮囊的人,与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用你管。”想到刚刚接到的电话,应许的指尖就控制不住地攥紧。

在云洲回来以后,大概是心态彻底放松,心结也都解开了,工作上也不像从前那么拼命的缘故,他的身体虽然仍旧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和从前一样一吹风就头疼脑热,甚至发烧到进医院的程度,可是今天却“久违”地发起了高热,被送到医院治疗了。

他本以为,从前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如今云洲这一病,又让应许有了些不安的感觉,仿佛从前那些属于裴云洲的阴霾又一次回来了。

“这不用你管。”应许重复了一遍。

他虽然这么说,但怎么可能瞒过出身上流社会,同样浸淫商场已久的裴冽。

虽然应许蹙眉的动作仅仅持续了一秒,还是被裴冽精准地捕捉。

裴冽的心猛地一沉,颤抖着声音追问道:“他、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告诉我,应许,他在哪家医院?”

第70章 无法接通

“我……”应许懊恼于自己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让裴冽就这么钻了空子知道了云洲生病的事情,明明他和那几位商量好了,要把裴冽拘在医院,不让他知道的。

应许并不想告诉裴冽云洲住在哪里, 直觉告诉他一旦泄露了云洲所在的医院, 就会有超出他们预料的事情发生,可是裴冽周身的气势实在太强, 完全不像一个卧病在床、才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应该有的。

应许一直都很看不上裴冽, 觉得裴冽不过是仗着裴云洲给裴家铺好了路,才能成为如今的裴总,裴家如果没了裴云洲为他们做出的一切, 简直什么也不是。

可是眼下, 裴冽周身所爆发的气势, 一瞬间好像又让他回到了当初在裴云洲的病房里看见裴冽时, 那种一闪而过的冷冽感觉。

原来, 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应许自诩跟着云洲这么长时间,也在很多场合上见过大世面,心理素质即便比不上云洲,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也是佼佼者, 至少在他接触过的其他公司的总裁特助里,他没有见过比自己更冷静也更理智的。

但现在,他的冷静好像都要维持不住了。

在那句话之后, 裴冽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他,可是应许的耳边却不断回放对方刚才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 那么冰冷,那么斩钉截铁, 好像卧病在床的人是自己,高高在上地俯视的人,才是他。

应许试图别开目光,通过避免与裴冽对视来让自己恢复冷静,可是他又发觉,就连回避目光这一招,也只是枉然。

裴冽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哪怕回避了他的目光,也依旧占据了整个病房空间,将应许包裹在内,彻底喘不过气。

“……在中心三院,17层的VIP病房。”应许终于忍不住压力,开口道。

“谢谢你,我知道了。”出乎应许意料的,裴冽并没有当即就有什么动作,而是依旧靠在床板上,好像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想去找云洲,而只是单纯地关心云洲罢了。

“他们几个都不是会照顾人的人,”裴冽甚至还能冷静地给出建议,“洲洲又不喜欢护工陪着他,你还是赶快过去吧,我这里不要紧的,洲洲更需要你。”

“应许,”裴冽语气郑重其事,“替我照顾好洲洲。”

“是,我知道了。”有那么一瞬间,应许甚至觉得,裴冽身上的气势很像他的云总,以至于应许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是,云总”了,就好像,病床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上司一样。

可是明明,他对裴家这位新晋总裁全无半点好感,更从来不认他就是裴总,这才在裴氏一换了总裁,裴云洲一出事,就立马请辞离开了裴家。

裴家真正的总裁,在他看来永远只有裴云洲一人而已。

……不对,他怎么开始纠结这些了,真正的问题,明明是裴冽哪有资格说出“替他照顾好洲洲”这几个字?

明明他才是伤害云洲最深的人,他才是最不应该说这句话的人。

“这些事不用你管,”应许强迫自己不要被裴冽的命令所影响,恢复了先前倨傲的姿态,“我们自然会照顾好云总的,您就在这里好好休养生息吧。”

“裴冽,裴总。”应许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称呼,好像这是一个可笑到了极点的称呼一样。

应许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留给裴冽的,只是“嘭”的一声门被摔上的声音。

病床上的裴冽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冷静镇定,颓然地闭上了眼,好像就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裴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大度地说出“希望他们照顾好洲洲”这样的话来,明明这件活计,从前是专属于自己的。

病中的洲洲是全世界最温柔漂亮也最脆弱的宝贝,只有自己才见过平素在外面强大又理智的人,露出的这一面。

但是现在,就连去见一见病中的洲洲,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应许在他面藏也不藏,就这么直白的说出了“我们自然会照顾好云总”,“我们”这个词语深深刺伤了裴冽,不用想他也知道,所谓的“我们”究竟有哪些人。

除了从前就觊觎裴云洲,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的陈哲、秦冉峰与林岩等人,除却一直跟在云洲身边的应许,现在还要加上那个讨厌的彦络,哦,说不定洲洲的病房里,还会有的金凤百花奖的颁奖夜上,因为云洲而与影帝奖杯失之交臂的沈时序与徐晓,可能也在其中。

裴冽忘不了在颁奖夜的当晚,他们的脸在大屏幕中一闪而过的时候,眼中不经意间流泻出来的痴迷,尽管对演员、尤其是像他们这个水平的演员来说,表情管理已经是必修课,但喜欢与爱永远是藏不住的,他们眼睛里的目光出卖了他们自己。

现在这些人中,又会以谁为“领导”呢?是原本地位就占据主导的市委林岩,是跟着云洲最久,在很多细节上最有发言权的应许,还是如今屡屡有意无意地曝出与洲洲的绯闻,还替睡着的洲洲接了自己的电话的彦络?

冰冷的液体不断自输液器流入血管,却怎么也降不下去裴冽浑身的热度。

他的心被嫉妒的火疯狂灼烧,源自精神的火,又怎么是寻常的药物可以浇灭的呢。

虽然他对应许说了,要他们照顾好洲洲,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番话不过是强撑着说出来的罢了。

光凭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怎么可能照顾好洲洲。

他们连洲洲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想起不止一次在裴云洲的坟前见到的炽烈玫瑰,裴冽的眼底就闪过一丝厌恶。

他们根本不可能照顾好洲洲,只有自己才可以,毕竟当年裴云洲常进医院,可都是自己照顾的。

裴冽想要起身下床,不管怎么说,他也要亲自去一趟,哪怕被洲洲赶出来,也好过自己现在这样,就连洲洲的安危都无法确定,只能指望着应许透出一点消息给自己。

可是,还没等他起身,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的眼前立刻就是一黑。

他又想起了从前的时光了。

是,从前的他的确常常陪在病中的裴云洲身边,可偏偏是最后一次,他的洲洲心如死灰地主观屏蔽了外界刺激,也主观抗拒着医生的治疗的那次,他因为猜疑没有陪在洲洲身边。

如果当时的他能留在那里,那一夜也就不会燃起照亮了大半个明城的大火了。

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医院里陪护洲洲。

这样的认知如一把刀将他一片片凌迟,明明是很痛的,可是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见云洲的冲动。

裴冽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以他对洲洲的了解,到了这个点如果洲洲已经好起来了,是不会允许那些人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给洲洲打个电话,要是被洲洲亲自接起来了,那就说明洲洲好起来了,要是洲洲没有接,或者又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接了,至少他也能知道洲洲还没醒。

想到这里,裴冽拨通了云洲的号码。

指尖因为他的满怀期待而不住地剧烈颤抖,若非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他已经把这段号码翻来覆去背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在脑海里模拟自己按动数字键的画面,恐怕就连成功拨号都变得异常困难。

幸而大脑中反反复复的想象,同样能够形成肌肉记忆。

电话终于成功拨了出去,裴冽心想,以前的他真是太不争气了,每次给洲洲打电话不超过三十秒没有接通就会不耐烦,而洲洲至少会等自己一分钟,一分钟没有接通就会给自己发短信。

这一次,不管多长时间他都要等着,绝不会自己这边挂断了,哪怕没有成功接通,也要给洲洲发一条长长的短信。

裴冽甚至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要是拨通了电话,要和他的洲洲说点什么。

他已经不奢求洲洲能原谅他,他只要知道洲洲的身体还好,就会很满足了。

可是,电话对面根本就没有给他等待的机会。

这串号码才刚刚拨出去,他就听到了一阵冰冷的机械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裴冽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不是不在服务区,不是已关机,不是很长时间的忙音后才提示他无法接通,也不是一拨出去就被人挂断。

裴冽自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结果,似乎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但裴冽不愿意相信。

或许、或许只是巧合呢?

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只是巧合,洲洲不可能对他这么绝情!

裴冽勉强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再一次拨通了这串数字。

他将所有希望孤注一掷,只想要等到一个不同的结果,如果这是买彩票,那他显然已经用光了他所有资本。

拨打电话只需要一秒左右的时间,而在这短短一秒内,无神论者的裴冽向所有已知的神明祷告了一遍,只要不是再一次告诉他“暂时无法接通”就可以,哪怕差又一次被彦络挂断他也认了——

可是好像没有神能听见他的祷告。

神是不会理会罪人的,地狱才掌管罪人。

在裴冽一点一点变冷的眼神里,他再一次听见了那串毫无感情的提示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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