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游戏过程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因为蚊虫被迫暂停了。
顾轻言运气好,矿泉水瓶的瓶口没指到他多少次,但杜兴贤就没那么幸运了。或许是他刚开始的态度过于嚣张,于是其他人自动自觉地成为同谋,一致对外,让杜兴贤进行了很多社死的大冒险游戏。
游戏结束后,他连忙带着自己的手机和其他东西跑了,似乎生怕这群缺德的人没捉弄过瘾还要祸害他。
童然带着其他几个青训生去旁边的沙滩上放烟花了,顾轻言却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楚山野刚刚接了个电话回来,拽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怎么了?”顾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刚才楚山野说的某些事情他其实是有印象的。
高一那年,他在Q,Q上加了个网友。
说是网友其实也不尽然,因为那个人是通过学校的年级大群加的他,一上来就给他发了个调查问卷的二维码,让他帮忙扫码填一下,填完会有红包掌。顾轻言之前也见过上大学的学长把这种问卷发在朋友圈里让好友填,于是也没大在意,顺手扫码帮了他这个忙,对方发的红包也没收。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网上聊天。
第二次是这位问卷侠给他发了条消息,在顾轻言看完后火速撤回,说是自己发错了。
那是一张手写情书的照片,顾轻言刚看完上半部分,原图就被禁止浏览了。是人都有好奇心,而那封情书的前半部分写的也确实还蛮有意思,他倒是被这个人勾起了点兴趣,于是主动问他:“你要给谁表白?”
“一个陪我长大的哥哥,”问卷侠说,“我喜欢他一年多了,想表白,但是一直没有勇气。”
顾轻言特意回去年级群里看了眼他的名片,却发现他没有备注自己是高几几班的,一结合他和自己说的话,估算出他大概是个高一或者初三要中考的小孩,于是语重心长道:“现在这个年纪你要好好学习,等考上高中或者高考结束后再想谈恋爱的事。"
“但是我怕他不等我,”问卷侠说,"他太优秀了,有好多人喜欢他。"“那你就变得优秀起来。”
顾轻言说完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管得太多了,话里话外和他妈妈一个语气,于是又补充道:“但其实……不是非要太优秀才会被人喜欢的
。”
问卷侠隔了半晌才回他:"那你呢?你高中会谈恋爱吗?"
“应该不会吧。”
顾轻言当时仔细思考了一下,而后回道:“成绩最重要,而且我妈妈是个很严格的人,她应该不会同意我谈恋爱。"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下去。问卷侠在线的时间很不固定,有时候早上七八点给他发一句“早安”,有时候顾轻言会讲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反正对方只是个网友,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当成是个树洞一样的存在罢了,成为了顾轻言那段时间为数不多可以疗愈灵魂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这位“问卷侠”就忽然消失了。顾轻言原本都已经忘了这个人,刚刚听楚山野提起才想起自己似乎有过这么一段十分相像的经历。
顾轻言看着远方海面上的灯塔,轻声说:“那你呢?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
刚刚楚山野一直坐在他身边沉默着,听见他这句话后笑了下:“还喜欢。”
“这么多年过去了。
顾轻言掰着手给他算时间:“初三,高一,高二,高三……已经五六年了诶。”
"嗯,是很长情,”楚山野说,“所以如果和我谈恋爱的话,不用担心我会像我哥一样变心。"顾轻言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话里有话,似乎并不像表面听起来那样简单。
他动了动唇,纠结片刻后终于一咬牙,用尽了所有勇气将想说的话问出了口:“楚山野,当年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和我聊天的那个网友?
又或者说,你口中那个喜欢的人,就是我?可他后半句话淹没在了烟花腾空时的尖啸之中。
童然举着两个仙女棒笑得灿烂,挥手大声地招呼他们:“来玩啊!”“自己玩去吧,”楚山野嘲笑他,“幼稚。”他说完才转过头看向顾轻言:“你刚刚想说什么?”顾轻言的勇气在刚刚已经耗尽了。
他并非一个愿意直来直往的人,做一件事之前都会考虑很多,怕别人尴尬也怕自己尴尬,刚才或许是脑子被海风吹糊涂了,才一时冲动问出了口。
幸好楚山野没听见,不然如果不是他的话那该有多尴尬?显得他好像特别自作多情。“没什么,”顾轻言说,"你当时既然喜
欢他,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我为什么不和他说?”
楚山野重复着他的话,慢慢摩挲着今天刚买的海螺:“我怕吓着他,也怕他不接受我。后来我又被人骗了,以为那个人只是和我相处的时候像个傻逼,在感情上应该还算真诚,却没想到他变心变得那么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轻言就算是个傻子应该也差不多能懂了。
“那……”
顾轻言拧着眉,试图拐弯抹角地探出一点情报:“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那个人的?”
楚山野沉默半晌,摇摇头:"说不好。"
其实于他而言,喜欢是由动心组成的无数个瞬间。
他见过顾轻言很多不为人知的时刻,有袖口沾满墨水时的无奈,有刚睡醒时懵懂的茫然,也有开心时抑制不住上翘的唇角。
而这些记忆于他而言都像是一片彩色的花窗,只是上面蒙了经久的尘,让他没有勇气拂去。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隐约有歌声从海滩随着海风飘来。
"ILOVEYOU无望,我就是这款人,我身边没半项,只有对你的思念,陪伴我的每一天……."
或许因为在X城的缘故,这是首用闽南语唱的歌。唱歌的人不知有什么过往,声音略显干哑,听得人心里跟着发涩。伴奏仅有吉他的和弦,单薄而坚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楚山野轻咳一声,脸颊有点发烫,不敢看顾轻言,“但是……但是我还没做好准备,你再给我点时间,不会很长的。
他说到这儿时自嘲地笑了下:“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中二病爆棚,还挺可笑的。”
顾轻言觉得他们现在像两个述语人,彼此清楚或不清楚对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周旋试探着,却不敢把真正的想法宣之于口,也怯于捅破那最后一层薄纸。
他的直觉隐约告诉他,过去他和楚皓相处时经历的某些事有问题,而能为他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就是楚山野。
好,我等你,”顾轻言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和我说。
楚山野抓耳挠腮地踟蹰片刻,忽然道:“如果……如果一个人之前很糟,很不上进,但他现在改好了,想让你再给他一
次机会,你会同意吗?
可是等沙滩歌手的这首苦情歌唱完了,他也没得到顾轻言的回答。
楚山野看着冲击在礁石上翻起白沫的浪花,忽地觉得心口空了一块,涩涩的,像是吃到了过期的梅子酱,于是有些自嘲地弯起唇角,正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过于安静的气氛,忽地觉得肩上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止住了要说的话,动作小心地侧过头,看见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眼睫还在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远方沙滩上有人放飞了一束气球,伴随着喧嚣的欢呼声慢慢升到半空中,和各种颜色的烟花一同在夜空中绽放,绚丽的光彩纠缠着站在地上仰头的人们,也包括他们。
楚山野微微侧过头,静静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人,发现顾轻言的鼻尖上好像有一颗小痣。他忽然有些欣喜,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如果说喜欢是由一个个心动的瞬间组成,那对于他来说,第一个动心的时间应该就是他初二,顾轻言初三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刻。
那天顾轻言穿了一件印有卡通小兔的T恤,外面披着一件老师借给他的西服正装。他迟到了,进入会场时跑得有点急,额前的碎发随着跑步的动作被风向后撩去,而后一蹦一跳地跨过舞台的台阶,悄悄站在了幕布后面。
他似乎觉得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露出一个安心而俏皮的笑。一双藏在镜片下的漂亮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对被阳光宠爱过的琉璃珠。
楚山野的班级坐在前几排,他原本正低着头借着礼堂椅子的靠背玩手机,百无聊赖间一抬头,恰好看见了顾轻言那个鲜少被别人看见的笑容。
顾轻言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倏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的表情刷地变了,收起那点俏皮,又变回先前有些小古板的认真,抬手指了指他,用口型一本正经地说道:“别玩手机。”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楚山野看着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顾轻言不板着脸的时候可爱多了,以后得让他多笑笑。
旁边的沙滩歌手换了一首闽南语的歌,这次的声音欢快了不少,甚至有路过的游客加入了他们的沙滩音乐派对,用放在一边的沙锤和手鼓打起了节拍。
楚山野微微盛眉,犹豫片刻后抬手,轻轻覆在了顾轻言的耳朵上,帮他隔绝
了外界的噪声。
这个动作持续的时间久了,手和胳膊会有些酸,可楚山野却完全不在乎,只全心全意地想让顾轻言靠着自己睡一个好觉。
他近乎出神地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声音很轻地开口,来杂了几分委屈:“你答应过我高中不会谈恋爱的。”
“我哥和我相处的时候是个傻逼,可是那会儿他眼里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他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你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你们听起来就很配。
“说他傻逼,其实我也傻逼,那时候胆小又自卑,非一根筋地认为自己配不上你。我看出来你喜欢他,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活该潇洒退出,成全你们两个。毕竟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喜欢的人,怎么看也不应该有我的位置。
“可……”
他的声音忽地哽咽了下,越来越轻,轻得只有海风能听清:“可我不知道他让你不开心了,他总是和我秀恩爱,我看着难受,我不知道他让你过得这么不开心。
如果知道了,我早就回来了。
楚山野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红红的。平时用来伪装的叛逆和冷漠全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平时没什么感觉,或许是赛场上的一切都算顺利,让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在一场游戏中近乎决堤。
就好像他仍然没有成长,依旧是那个看见哥哥和喜欢的人告白所以落荒而逃的小屁孩。可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他所希望的也不过是顾轻言开心就好。
无论和谁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楚山野换了个姿势,动作很轻。靠在他肩上睡觉的人轻轻“唔”了一声,却没被吵醒。
他咽了口唾沫,慢慢地靠近顾轻言,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也不知顾轻言用的什么洗发露,像是清淡的果香,居然完全盖住了海边潮湿咸腥的味道。
KPL比赛的时候偶尔会展示选手的心率,宋如修是NGU里心态最不稳的人,回回逆风了心率都能瞬间飚到一百三四。粉丝经常掌楚山野近乎不动的心率数据和宋如修比较,戏称楚山野的心率是假的。
可现在他忽然就知道心率飙到一百三四是什么感觉了。
楚山野慢慢低下头,不带任何欲念地靠近顾轻言的侧脸
,轻轻落下一个很虔诚的吻,像吻住了那年下午如小兔一样俏皮的人。
而今夜除了月亮和海浪,谁也不知道他亲了顾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