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两点，林行安睁开眼。
他看向身旁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熟睡的小乐，小心翼翼的坐起身。
“……又做噩梦了吗……”
感受到他的动作，小乐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半睡半醒的撑起身子，蹭了蹭了林行安。
“没，上个厕所，睡吧。”
林行安轻吻了一下小乐的额头，无声的离开了卧室。
他没去卫生间，而是独自来到了阳台。
阴晦就像是一朵云一样，带着林行安来到了天台上。
这个天台，林行安在六岁的时候曾经来过。
那晚他拼尽全力将徐灿杀死。
最后才跑到这个天台上，在大雨之中释放着自己。
那是一切的开始。
但那……
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十八年足够让这栋曾经的烂尾楼变成南城房价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
也足够将一个人改变。
“时光飞逝呀……”
林行安感叹道。
他就这样坐在天台上，吹着凉风，看着夜晚下的南城。
思绪万千。
十二年前，从那场事件中醒来后，林行安再也没听到过桃源的声音。
他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怀疑这依旧是“母亲”为他编织的陷阱。
怀疑他依旧没有从十八年前的普光山走出。
但没有人再问过他“愿不愿意”。
他也尝试过继续追求真相。
追求母亲，追求门那边的真相。
追求人类是从哪里来到这个世界的，追求饕鬼又是怎样“繁衍”的。
追求俞羽，以及那些天使的身份。
这让他无数次身陷险境，无数次耗尽体力。
但无论他怎么做，都始终没有一丁点儿线索。
直到那天他重伤后醒来，看到俞诗鬓角的两缕白发，林行安突然感觉累了……
真相，在不知何时开始，似乎变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知道你在这里。”
幽魂状态的小乐飘到了林行安身后，将他抱住后，身子才一点点的凝实。
“哼，我可不是担心你的，就是……啊呜……不困，睡不着。”
小乐打着哈欠说道。
但对上林行安带着笑意的眼神，她小脸一红，把脸埋在了林行安的肩头。
“明天结婚，我还以为新郎官要跑掉了呢……”
她蹭着林行安小声说道。
双手将林行安抱得更紧。
“怎么会呢？那小姨不得骂死我？”
林行安直接将小乐抱起。
在小乐的惊呼声中，他从天台跳下，稳稳的落在了家里的阳台上。
“哼，就是因为小姨你才要娶我的吗？”
“不然呢？”
“你！”
小乐嗷的一声咬了下林行安的手臂。
“哼，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她躺在床上，抱着胳膊气鼓鼓的说道。
“晚安，老婆。”
林行安拉了拉被子，将胳膊伸到了小乐的脖子下。
“……晚安，老公。”
小乐的身子僵了下。
随后顺着林行安的胳膊又滚了过来，像是八爪鱼一样抱住了林行安。
“爱你。”
她小声说道。
……
……
“我美吧？安安会喜欢吧？”
“这个眼妆要不要再重一点？”
“头饰上的那几个小珍珠要不要换一个？”
“啊！耳环！耳环要是再大点是不是能显得我脸再小一点？”
“还有这个口红色号，哎呀我感觉会不会有点儿淡了？”
化妆间里，身穿婚纱的小乐紧张的搓着手指，抿着嘴转着头，不断的从各种角度看着镜中的自己。
“已经相当完美了！”
“安安不得被你给迷死？”
张云兮和俞诗在后面整理着小乐婚纱的裙摆笑着说道。
“新娘，新娘。”
化妆室的门被敲响，外面的人冲小乐招了招手。
“啊……”
小乐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
又看了几遍镜子中的自己后，她才站起身。
“走吧。”
随着司仪的响亮的声音。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小乐挽着张云兮和俞诗的手走到了灯光之下。
而后面的大屏幕上，也放起了她和林行安从幼儿园开始相识二十余年的照片。
点点滴滴，记录着一切。
“哼……”
看到林行安在见到她后明显有一瞬间的惊艳，小乐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真美。”
林行安挽住小乐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哼，那还用说？”
小乐也紧紧握住了林行安的手。
十指相扣。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司仪在活跃了一下气氛后，让出了位置。
小乐也红着脸闭上了眼。
“……”
看着小乐现在的样子，感受到俞诗欣慰与感动的目光，林行安也扶起小乐，深深的吻了下去。
直到司仪有些提示的轻咳声传来。
两人才分开。
“嘤……”
小乐红着脸低下头。
眼中隐隐可以看到有泪水在打转。
“小乐，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等小乐反应过来，林行安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戒指。
然后单膝跪在了地上。
“啪嗒……”
小乐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她右手捂着嘴，伸出了左手。
“我愿意。”
她看着林行安将戒指完美的推到她我无名指上，呻吟哽咽。
“我愿意……”
小乐将林行安扶起，紧紧抱住。
“那你……那你愿意娶我吗？”
不等司仪说话，小乐便在林行安的耳边问道。
“我……”
林行安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
他闭上眼。
“我……”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没有回答。
“我真的好想说啊……”
林行安喃喃的张了张嘴。
而脸上，则露出了一抹释然。
“小乐，你不觉得……一切都很奇怪吗？”
林行安擦掉了小乐脸上的泪水。
“小乐，我们的所有朋友，所有亲人，小姨，云兮姐，还有……大家。”
他看向下面的亲朋友好友。
“所有的面孔，所有的人，都是我六岁之前见到过的。”
“可能只是逛街时有一个照面，可能只是不知道在哪是看过一眼。”
林行安声音，很是心痛。
“……安安，你在说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
“你还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娶我……”
小乐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紧张与惶恐。
但林行安却摇了摇头。
“我想说我见到过的所有人都是我六岁之前见过的，从来没有一个全新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因为我没见过。”
“我想探查的真相，我想解决的疑惑，我想知道的所有，所有都没有答案，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我想去的地方，都是我去过的，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我根本去不了。”
“咱们买的房子，为什么碰巧就是我六岁的时候进来过的这栋楼？”
“我见到的饕鬼，为什么都是我六岁在火车站那晚见到的那几只？”
“我所经历的危险，为什么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大厅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寂静。
只剩下了林行安的声音在回荡着。
“……安安，求求你别说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真的很痛苦，但那一切都过去了……”
泪水从小乐的脸上止不住的流下。
“安安，你愿意娶我吗？”
“求求你别在这里拒绝我……”
“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小乐抓着林行安的手，身子不断的颤抖着。
“安安。”
台下的俞诗看着林行安，眼中是警告！
是林行安从未在俞诗脸上看到过的警告。
但他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是假的。”
林行安轻叹了口气。
“不，安安，安安，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小乐疯狂的摇着头。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对你的情感是真的，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身体上的感觉和精神上的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安安，求求你说出来吧，说出来那两个字。”
小乐已经是泣不成声。
“为了我，留下来，好吗？”
她看着林行安，脸上满是乞求。
林行安则避开了小乐的眼神。
“十八年啊……”
“虽然外面可能只是过了十八分钟，甚至十八秒，但我真真切切的过了十八年。”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发现了，发现这个世界，完全就是以我脑中的构想为素材建造的。”
“当我意识到后，我就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问我‘愿不愿意’，让我好去脱离。”
林行安闭上眼，苦涩的勾了勾嘴角。
“可是没有人问，这个世界……太真了。”
“它没有美好的过分，也没有痛苦到绝望。”
“它让我经历痛苦，但也同样给予我痛苦过后的回报。”
“它让我经历美好，但也同样收取我享受美好的代价。”
“而我想要的，就是这样，努力有收获，付出有回报。”
“所以……所以不知不觉，我竟然从期盼着有人问我‘愿不愿意’，从期盼着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变成了忐忑。”
林行安抬起头，深吸了口气。
“小乐，我害怕你，或是小姨，或是云兮姐，或是其它什么和我不相干的人问我。”
“我开始不想离开了。”
“当一天过去，没人问我，我竟然会松一口气，会庆幸一天又过去了。”
“我在逃避。”
“其实昨晚我都想了很多，好吧，也不止是昨晚，每天晚上我都会想很多，想着……要不然就这样吧。”
“我甚至已经预料到在这种情况，你一定会问到这一句。”
“小乐，昨晚我看着怀里的，心中不断的默念着那两个字。”
“我想要不然就说出那两个字吧……”
“我想要不然就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林行安的话，让小乐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安安……”
她精致的妆容在泪水下有些花掉。
“但就在刚才我想通了。”
“我想母亲隔着一个世界，她的力量或许没这么强，能一直维持这个世界这么久。”
“或许，将我困在这里的早已不再是‘母亲’，而是我自己。”
“当我自己开始不想离开的时候，那么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而当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那么……”
林行安的声音顿住。
他的眼前，不知从哪，多出了一阵光芒。
是小乐，是布置的温馨又华丽的大厅，是大厅中林行安所有熟悉的人。
她们的周身，同时浮现出了一抹光芒。
“为什么？”
“为什么还在坚持？”
所有人都齐齐说道。
“我还是那个回答。”
“我不愿意。”
林行安坚定的说道。
“如果我幸福的代价是所有人，那么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我不愿意。”
他周围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再次变成了普光山上的景象。
而林行安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眼前那团光。
“孩子，总有人会愿意的。”
母亲的声音，从光芒之中传出。
而林行安则突然感到了一阵窒息。
他的身体缓缓飘了起来。
“他本不是祭品，赐予他长眠吧。”
【母亲说，他本不是祭品，赐予他长眠吧】
众多天使的和声传来。
而林行安则看到天好像……正在跌落。
不对……
不是天正在跌落……
是那口空中的棺材，是漂浮着竖起来的普光山，正在重新合上。
而林行安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棺材之中一样，在光芒之中，被无数天使拥簇着，被“装在”了普光山之中。
“轰！”
周围的光芒消散，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阵真真切切的死亡感，让林行安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的视线，伴随着他的意识彻底消失。
而普光山，从空中落下。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啊……”
咖啡店中，俞诗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她就像是感受了什么一样，呼吸急促的看向了林行安在卧室门上贴着的那张便签。
上面的字迹，就在她的眼前，如同被风吹去的泡沫般，一笔一划，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失不见……
“嘭！”
俞诗手中端着的，刚刚做好的蛋糕，摔在了地上。
“嘀嘀，嘀嘀……”
收银台前，那个蓝牙音箱，在烤箱散热的轰鸣声中，发出了一串细小的声响。
而普光山的山脚下，一只蓝绿色双瞳的布偶猫，伸了个懒腰。
随着鬼域的缓缓消散。
她矫捷又轻快的跳入了普光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