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实在太多了,孙建平光挤到供销社大门口就用了足足十分钟,鞋都被挤掉好几次!
百姓们像潮水一般一波波冲向供销社,无穷无尽,供销社的售货员们一个个乐不可支,大冷天都忙得脑门见了汗。
相比靠天吃饭的老农民,供销社销售员不但有固定工资,每個月盘点后,所有利润五成半归单位,还有四成半是奖金,按比例分到每个供销社正式工手中。
也就是说今天卖得多,他们赚的就多,分到手的奖金就多!
这个简单的账谁都能算得明白!
在有权和有钱之间,供销社明显属于有钱的单位,据说很多公社干部宁愿放弃公职,也要削尖了脑袋转到供销社,当一名小小的销售员呢!
销售员的油水,不是一般的大!
蔡春花也在忙,十冬腊月滴水成冰,她仍然忙得汗水涔涔,见孙建平挤进人堆里,她招呼身旁的售货员帮她照应一下,领着孙建平进了屋子。
供销社里面也是人头攒动,许多人围在炉火边,跺着脚烤火,看到蔡春花领着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进来,都好奇瞪大了眼睛。
“等下就用我教你的话,千万别害怕,郎主任这人面冷心热,人还是不错的……”
蔡春花叮嘱几句,孙建平嗯嗯点着头,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屋子里传来略带刺耳的男声,蔡春花推开门,满脸笑容,“郎主任,你记不记得我前段时间给你说的那个小孩,叫孙建平的,他今天也来了。”
“让他进来吧!”
郎主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瘦高挑的个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一张刀条脸,两只招风耳,双腮瘦削颧骨高耸,三角眼瞅人的时候总是直勾勾的,让人打心眼里发憷。
他端起大茶缸抿了一口,沉声说道。
“进去吧!”蔡春花转过身,冲孙建平招招手,压低声音,“千万别乱说话!”
“我知道了蔡姨。”
孙建平昂首阔步走进主任办公室,屋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倒是整洁利落,中间架着一个炉子,此时里面正烈火熊熊,把屋子里烧得热气腾腾。
“坐吧!”郎主任站连屁股都没抬一下,只是扫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孙建平看到办公桌旁有一个木头凳子,就坐在上面,双手架在办公桌上,看着上面堆积如山的各种文件,蹭蹭下巴,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笑,反倒把郎主任给整不会了。
“你是小蔡的外甥?”
“嗯!”孙建平猛然醒悟,为了帮自己结识郎主任,蔡姨才故意和自己编排了这门亲戚。
“我听说你自己整出来麦芽糖了?”
“我老家一个叔叔会弄,我跟他学过,就自己试着做了一点。”孙建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麦芽糖,递给郎主任,郎主任打开袋子,取出一片看看成色,又掰开塞进嘴里,微微颔首,“甜倒是挺甜,加糖精了没?”
“没没没,可不敢乱加东西!”
孙建平连连摆手。
“那行吧,既然你是小蔡的外甥,就按照一块钱一斤收了!你们这批麦芽糖有多少斤?”郎主任扯下一张收据,抓起钢笔甩了一下,飞溅出来的钢笔水洒在身后蓝色的墙围子上,看得他一皱眉。
“有三十斤。”孙建平心里暗骂这个郎主任够黑的,我们的麦芽糖再怎么说那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要是按照一片五分钱的价格卖,最起码能卖到四十块钱!
“那你把货拿过来吧,歘现在抓紧卖了,以后再做麦芽糖都要交到供销社这来,可不要走街串巷搞尾巴,我跟你说现在正严查这种事呢!抓住就判!”
郎主任提起笔,在收据上写下“凭票收购土造麦芽糖三十斤……”刺啦一下撕下来,又打开抽屉,数出三十块钱,一并递给孙建平,“你把麦芽糖交到柜上就行。”
“嗯,谢谢郎主任!”
孙建平接过来,起身往外走,郎主任也只是嗯了一声,继续伏案写材料,连头都没抬。
“这家伙架子倒是不小……”孙建平暗暗嘀咕一句,出了门,将麦芽糖交到柜台上,又趁便买了点东西,这才转身出了供销社的门。
站在门外,冷风一吹,孙建平打了个寒战,他捏了一下拳头,拍拍兜里这三十块钱,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他原本想着投机倒把一下,把复制的这部分麦芽糖都卖给乡亲们,但是看看无处不在的民兵,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像防贼似的瞄着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把麦芽糖卖给了供销社。
公社大院的拴马桩上,王金刚同志被两根麻绳捆在上面,哭丧着脸向民兵求饶。
隔着大院,孙建平看他一脸衰相,嘿嘿直笑!
活该!
不坑你一把,老子孙字倒着写!
他径直走向公社旁边的邮局,要了一个邮袋,将剩下的麦芽糖,以及上次包图大哥送来的牛肉干都装进去,直到塞得满满登登这才罢手。
“同志,你们这能汇款吗?”孙建平把邮袋封好,问工作人员。
“能!”
孙建平数出二十五块钱,递过去。
工作人员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姑娘,圆圆的脸,细长的眼,梳着两条小辫子,见孙建平又是糖块又是牛肉干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这家伙不但长得好看,还挺有钱。
“邮费四块五,汇费两毛五!”
小姑娘抖抖两张大团结,收进钱匣子里,又数出两毛钱,脆生生说道。
孙建平接过她递来的找零和盖了邮戳的《国内包裹详情单》,拿起红印泥蘸了一下大拇指,按上手印,“同志,多长时间能到?”
“你这个是xj的,怕是要晚一点,大概一个月吧!”小姑娘撕下回执递单给他,噗嗤一笑,“同志,你这又是牛肉干又是钱的,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孙建平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心里暗暗嘀咕关你啥事!
在这个人人“提高警惕,严防敌人”的年代,他深知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要小心,如果说自己是个农民,那么人家就会问你一个农民哪来这么多钱!
是不是搞投机倒把,或者什么不正当手段弄来的!
对不起,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孙建平眼珠一转,“我是一重厂宣传队的,这不今天来这汇报演出……”
“原来是宣传队的同志,你好你好!”小姑娘顿时瞪大眼了眼睛,白白的脸蛋上泛起两朵红云,怪不得他那么好看呢,原来是宣传队的!
这就对了,我自觉长得不差,几次毛遂自荐,可是到现在也没备选上宣传队,人家……要身量有身量,要长相有长相,要谈吐有谈吐,他不去宣传队,谁又能去上?
小姑娘正在胡思乱想,孙建平早已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她站起身,隔着一米多高的工作台,踮起脚往外看。
这人,咋走得那么快!
还没唠够呢!
孙建平挤进人堆里,扭头看了一眼邮局,见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姑娘没追出来,这才擦了一下汗,好悬啊!
还是曹叔说得对,这年头,干啥都得加点小心!
指不定谁在背后就给你一刀!
他刚转过身,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孙建平扭头一看,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