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
作为知府的谭邬阎星夜来到了海边,看着眼前黑魆魆的茫茫大海,谭邬阎眼底闪过几分惊恐,不满地催促道:
“弄完了没有?”
不远处有十几衙差在做着什么,其中一个负责监工的衙差,听到谭邬阎不耐烦的询问,便回应:
“回大人,很快就好了。”
谭邬阎听后,很是着急地拍了拍手掌,又道:
“你们快些弄,本官在前头等着,快点!”
说完,便自己先往后边走去,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也跟着离开。
而那领头的衙差回了一声,便催促着众多衙差快些做。
因这会已经是黑夜了,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这些衙差在做什么,趁着一点点的火把光线,这才看到这些衙差在做什么。
只见衙差们推着板车,将板车上的尸体往海中倾倒,只见上面的死者,皆是身着粗布短褐的穷苦百姓,基本全是男子,死状极为恐怖。
一辆板车上竟叠了十几个尸体,需要两个一起用力推着才能推进海中倾倒。
谭邬阎回到后边后,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在原地来回走动着。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师爷,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文士,手拿折扇,一边给谭邬阎扇风,一边谄媚地劝说到:
“老爷请放心,此事做得隐秘,没人知道,待将这些人的尸体都扔到海中喂鱼,就更没人知晓了。”
谭邬阎听后,仍旧不安:
“若非时间紧迫,本官定让他们坐船,扔得更远一些。”
这师爷则接着劝说:
“老爷放心好了,眼下乌漆嘛黑的,没人知道的……”
“这次总计有五千渔民死于非命,除向节府报备的三百户之外,老爷可吃四千七百户空船,这些船以后可都是老爷您的了。”
松江府靠近沿海,除耕种之外,还有不少是以渔业为生,大周朝为统一管控,朝廷出船,渔民可借船用来捕鱼,不过需要向朝廷缴纳鱼税。
当然,也可以自己造船出海,但没有什么保障不说,依旧需要缴纳鱼税,因此多数渔民还是以借官船出海为主。
对于谭邬阎来说,他想吞没税款,便只能让一些官船消失,此如一场风暴突然‘损失’了,此后这些官船就成了谭邬阎个人的,渔民打回的鱼都是他的,和兼并土地并无二致。
因此,这师爷说完后,谭邬阎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错,此后每个月,老爷可独占三四千两银子,可比老爷我一年的俸禄都多出好几倍。”
可说着说着,谭邬阎又不安起来:
“薛蟠可是滚刀肉,这次赈工券的事情,让多少人跟着倒霉遭殃,倒是那些低贱的贱民得了不少好处。”
师爷依旧媚笑着恭维:
“还好老爷您听小人劝,没有去倒卖,否则,这下真要和城里那些富员外一样了。”
谭邬阎则越发不安了:
“快,去看看,他们倒完没有,老爷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快去!”
话音刚落,便有另外一个随从急匆匆往海边去了。
这师爷则安抚道:
“老爷别担心,小人觉得,薛蟠应该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毕竟每年因海上的风暴而死的渔民不知多少,他一个京城来的公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谭邬阎听了,觉得有道理,微微心安:
“嗯,是老爷我想差了……”
话音刚落,就见随从回来复命:
“回老爷,他们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这话让谭邬阎彻底放心下来,恢复了府尊老爷的神态,吩咐道:
“起轿回府!”
随即,便上了官轿,让人抬着,慢慢地朝着松江府城而去。
赈工券的风气,自然也传到了松江府来,不过松江府在此时的江南地界上,排不进前几名,因而没受太大的影响。
但那些被征召去的民夫,回来后,却到处打听买田地的事情,还是让府城内刮起了新的风潮来。
一大早就被吵醒的谭邬阎很是不满,起来后,便问外面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m.qqxsnew
有忠心的长随通禀道:
“回老爷,是那些从金陵城回来的民壮,正四处询问,谁家有田地卖呢。”
“他们当中有人随手掏出了二三十两的银子,还有人直接买下了十亩田地,因而引起外面的人都是议论纷纷。”
谭邬阎听了,很是不满:
“真是一群没见识的泥腿子,有了一点银子,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这次若非他们运气好,哪来这样好的机会?”
说话间,谭邬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往前衙走,一边吩咐去将自己的师爷叫来。
来到了他的公房内后,尖嘴猴腮的师爷也跟着进来了,恭敬地给谭邬阎问好。
谭邬阎则摆了摆手:
“别多礼了,外面的情况你可听说了?”
师爷笑着回道:
“回老爷,小人一早就听说了,眼下城里到处都在议论呢。”
谭邬阎撇了撇嘴:
“真是世道颠倒了,那些身着锦衣的老爷少爷们成了乞丐,这些身着麻衣的泥腿子,倒成了款爷,啧啧啧……”
师爷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还好听闻薛蟠要回京去了,否则,再在江南折腾一两回,还不知成什么世道呢。”
谭邬阎一听薛蟠要回京了,眼神一亮,转了转眼珠,小声追问:
“哦?他要回京了,消息可真?”
师爷急忙点头:
“是真的,昨日小人听金陵城传来的消息,这不是新任江南节使已经到任了嘛,薛蟠便可以回京了。”
这个情况,让谭邬阎拍了一下手掌,说道:
“好啊,这个大魔头总算走了,否则,老爷我还担心他会查到我头上来。”
说话间,看着师爷,问道:
“外面那些泥腿子也太吵了些,师爷,你觉得,该怎么才能将他们手中的银子和刚买的田地变成老爷我的?”
话音刚落,师爷脸色微变:
“老爷,您可别打这样的主意,小人可听说了,薛蟠为了这些壮丁,连下好几道文书,而且还到处贴了告示,并且还派了巡视的人来各地巡查呢。”
“就是怕有人会逼迫这些壮丁交出手中的银子,小人劝老爷,还是别急着下手,等薛蟠彻底离开后,再说也不迟。”
谭邬阎听了,很是不满:
“这个还用你来提醒?老爷我前日就收到了文书,老爷我就是看不惯这些泥腿子,得了一点点银子,就像是发了大财一般。”
“老爷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的银子全部收拢过来,将他们刚买的田地都变成老爷我的。”
“如此一来,老爷也算是见解倒卖了一波赈工券啊。”
师爷闻言,算是明白了过来,眼珠转动了几下,便有了主意:
“老爷,对于您来说,想要做也很简单,加收一个税就是了,他们若是交不起,就只能乖乖将田地再都卖了来交。”
谭邬阎觉得有道理,问道:
“那该收什么税?总不能随便编织一个吧?”
师爷面露几分阴险,说道:
“老爷,您忘了,前头刚刚经历了一次大风暴,死了几千人呢,老爷为了给这些死者家属一定的补偿,便收一个抚恤税好了,表面上收来的税,只是为了给这些死者家人法抚恤的,想来没人敢多说什么。”
谭邬阎听了,觉得没什么问题,拍了拍案桌,沉声道:
“嗯,就按你说的去做,对了,吩咐他们,得一一记清楚了,否则,还说本官故意欺压这些回来的刁民。”
师爷阴笑:
“老爷您尽管放心,小人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当即,这师爷便领命而去,不一会,松江府就多出了一个名目‘抚恤税’,由府衙的负责收税胥吏开始征收。
众多百姓虽不理解,但官府时不时地增加一个名目,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没人反抗,老实上交。
而对于那些从金陵城回来的人,征收的‘抚恤税’更是随口喊的,是看回来的人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才喊多少的。
张小五就是刚从金陵城回来的民夫,这次他运气不错,靠着赈工券赚回来了六十几两银子。
对于他来说,长这么大都没碰到这多的银子,激动过后,就已经在想着回家后该怎么花了。
首先就是请大夫来,治好他母亲的病,再将自家的房子修葺一番,还得买上五六亩地才好,最后还有一家老小的衣服也还添置一些了。
越想越有奔头的张小五,终于等到了官府放他们回家了,当即便和同村的人,急着往家中赶,路上也不敢多花一分钱。
刚回到家,就立马请了大夫来治自己母亲的病,又请工匠来翻新房子。
随后又进了县城里,到处打听买田地,县城没有,便去了府城。
好不容易在一个地主手中买下了五亩田地,又去布行买了几件成衣和几匹布,张小五便欢喜地朝自己家而去。
可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家门口围了不少人,只见家中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还有一些府衙的衙差正在呵斥着什么。
“奉府尊大人的命令,每家每户需征收抚恤税,用于发放此次风暴中遇难之人的抚恤金。”
张小五去了一趟金陵城后,见识也不同了,听到这胥吏衙差的话后,便立马不满地反问:
“抚恤金本就由官府来发放,怎的还需要收什么抚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