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龙已经不相信自己那塞满了粘液和铁锈味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为自己诉说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企图从这虫豸一样的自艾自怜中寻回些许理智。
“我被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借着那个女人的施舍才能接收到本属于自己的视野…”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女人身上那股无垠的压迫力而产生了幻象,直到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行长满了猩红色触手的“字”悄悄地移动,偷偷地向我靠近,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白布墨画的事实。
那东西好像有一股魔力,它让女人失去了最基本的观察能力,对其熟视无睹。而当它那纠缠着不定形软体的头部在不经意间睁开一丝缝隙,我的视线就像是被深渊吸引的光线一样牢牢地锁定在了缝隙里,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充斥着不规则血丝的眼球里矗立着冷漠而暴虐的竖瞳!
我该庆幸恐惧的力量使我挪开了视线,可那熟悉的冷漠的眼神瞬间让我回想起了把我们一步步带入此方地狱的,那个女人,不,是那个披着人皮的东西!
心中对于【她】的恐惧让我不受控制地大喊出声,尖叫声终于惊醒了操纵着我身体的女人。
名为剑七的女人醒了,但同时,那伪装成“字”的长虫怪物突然从石壁上爆起,跳在了我的脸上。它的触角就像是生锈的铁钩一样刺破了我的脸皮,深深地刺进。剑七为我承受了这份疼痛,但却不能抹去我疯涨的恐慌。我尖叫着,嘶吼着,怒骂着,直到剑七把那怪物从我的脸上撕开。
我那被哀鸣塞满的大脑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思考现在自己的脸会是何种惨状,只听见剑七忽远忽近的声音。我“看见”她精神体的脸变得麻木而僵硬,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只怪物抱在我脸上啃食时顺便咽下了她的表情。
那怪物消失在了厚重的白色云雾里,我也想撒开脚步反方向逃跑,但剑七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快跑啊!!!”安静抚慰着我的理智,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大喊。
剑七凝视着周围,云从我的肩头划落,缠绕在我的腿上。
我的心中生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只能顺着剑七的视线在云中开辟出被压迫到不足一寸的视野。
突然,一股没来由的冷意从背部沁入,我似乎感觉到某种庞大而没有形状的存在正在穿透自己薄弱的身体。
云动了!
浓厚的云就像是无数从人的白色眼球里挤出的脓液聚成一团,我们浸泡在汁液里,看着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着,斑驳的阴影成了勾勒的线条,使纯白的云雾幻化成种种超出人类想象的姿态。
无法闭上眼睛的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精神体的嘴巴,用牙齿咬在手掌上的痛楚缓解着恐惧。
剑七终于动了,没有谁知道那一刻的我有多么幸福,可她下一刻的动作又让我的心再次跌入深渊。
剑七竟然慌不择路,径直地走向前方!
她前进着,手掌扶着一旁的石壁,踩着一高一低的碎石地面,身形正如我的心一样起伏不定。我已经忘了她走了多久,更不能记得她前进了多远,模糊的记忆里只剩下她嘴边莫名其妙的音节,似乎是在向我说着什么。
当失去了距离感和方向感后,漫无目的地前进放任恐慌把我的理智舔舐得一干二净,而无法发出声音的我只能将这股压抑的疯狂积攒在心底,眼睁睁地看着它发酵。
偶然间,我的视野余光中瞥见贴近地面的石壁上闪过一根迅捷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逃出了我的视野,重新躲进了云雾里!
我想告诉剑七,可她的脚步就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不停地向前迈进,无法阻挡。
我感觉自己正在毫不知情地一步步踏入死亡的咽喉里,而云雾里的未知巨兽正耐心地长大着嘴巴,静静地等待着一顿美餐走进口中。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幻想,因为我真的听到了某种气息穿过胸腔而发出的低音,它钻进了我的耳朵里,侵略了我的大脑,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脑中只剩下不断回荡的声音。
它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就像是有人扼住我的咽喉再往我脑子里塞进某种东西。
那声音竟从暧昧中清晰。
“救我,救我,钱龙,救我……”
是她!是她在呼唤我的名字!
这一刻,我所有的恐惧被如潮水般的思念和无尽的爱意淹没在下面,只留下声音主人的身影,我此生最爱的人,我的月儿!
剑七也听到了这道声音,我能感觉到她那宏大的精神变得激动不已,她的脚步渐渐加快,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我们一起冲进了更前方的白云里,任由刚才的自己被白云吞噬。
终于,我看见了她。
她虚弱地背靠着石壁,正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向我伸出求助的手。
我跑着来到这里,同样用尽力气把手伸向她。
可是就在我要握住她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木剑,木剑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月儿的脑袋。
“不!!!”
伴随着我绝望的悲呼,我看见月儿的脑袋在木剑下分成两半,而下一个瞬间,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扭动着自己不定形的身躯从月儿的脑袋里挣扎而出,直扑而来!
这一幕终于撕碎了我最后的理智,愤怒把我心中的理性连同其他可被称为人类特征的东西一并吞食殆尽。受到刺激的精神在这一刻挣脱了剑七的控制,重新夺回了控制身体的权力。
我握住木剑,用尽一切向那扑来的怪物斩去,我有如神助,手里的木剑就像是绞肉机一样把那怪物碎成了团团只有只有人类手指大小的肉丁。
可当最后一丝力气离开我的身体,我分明看见,那肉丁还未落地就已经变成了一团透明的树脂状不定形物。视线可以看见的半透明物里面骤然生出一团碧绿色的硕大气泡。气泡不断幻灭,犹如不知名的存在快速地睁开闭合着眼睛。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粘满了这些脂状的胶质物,与此同时,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触感从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
生理的厌恶感引动了身为生物的本能,呕吐的反应崩塌似地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不顾一切地拨开身上的东西,拼死命地向后逃离。但是,单腿的不平衡让我被石子绊倒在地,脑袋磕在了地面凸起的石头上。
接着,我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人用羊角锤的反面狠狠地砸了一下。
可是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到来。
恍惚之间,我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这声音的音调很高,有些尖锐。它刺破了我的耳膜似地钻进我的脑袋里,我这才听清,这声音不正是刚才剑七口中念叨着的东西吗?!
我松手了!
我松开手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有右手拿剑,而我的左手则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的身体上存在过一样,没有任何知觉。
我送开了我的左手,我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上竟然提着一个只剩下半个身子的人!
不,这是半具尸体!
我看见他的身体以肚脐为分界点断成两半,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伤口如明镜般光滑,那平整得诡异的切面让我不受控制地幻想出某种不应存在的利器。我挣扎着收回被撕扯的思绪,又发现那切口上没有流出一丝的血液,又或者是已经流尽了,在我毫无察觉地抓着他的时候!他冰冷的身体如铁块一般僵硬,他无神的双目中依旧残存着死去时的惊恐,仿佛当时的他直面着死亡本身。
我终于吐了,酸辣的粘液顺着的食道冲了上来。
可如此懦弱的宣泄只会加速我身体的崩溃。
因此,剑七的意志趁着我最虚弱的时候重新压制回来,再次夺去了我身体的控制权。我的精神被逼回了更加逼仄的角落里,被挤压成一团不成人形的球体。
归来的剑七更强了,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强大中透露着一抹无法掩饰的虚幻。
她绝对是疯了,我知道她绝对是疯了,因为她居然冲向了前方。
当视野回归时,眼前的东西让我被不断挑战的精神阈值再一次崩溃。
石壁上,肉块,粘液,脂状物,不透明胶体,缠绕着血液丝带的不知名骨骼,筋膜,粘稠的肉黄色固体……
那就像是一个戳破了自己的眼睛的画家用从自己肚子里挖出的内脏碎块涂抹出的疯魔画作,色彩和线条已经不能描述我所看见的画面的全貌,它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不可名状物。
剑七绝对是疯了,她的喉咙里生出一连串地尖锐的话语,正如疯子一样冲向了石壁。
而石壁仿佛回应着她一般,骤然冲出了一只怪物。
这是怎样一只怪物,它能把属于人类的常识无情地粉碎,然后以最高傲的姿态肆意嘲弄人类自使用工具以来积累到现在的所谓的知识。它的姿态中没有怜悯,而是混合着古老的本能和更高纬度的秩序,因为我竟然从它丑陋臃肿的行动中理解到了一种不可言明的美感。
或许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极限,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在缓慢且坚定的忘却中,记忆开始变成了各种闪回和片段。闪光,颜色,声音,感知……
斑驳如万花筒的混乱把我的大脑搅成了一锅粥,破碎的记忆不再以时间呈线性,而是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我感觉到自己同时在上升和下降,我好像无数次在死亡的阴影边缘跳跃,挣扎,又突然看见蠕动的肠道和一张张美人的脸一齐出现,我嘴里的味道甜蜜如糖,可心里却升起了作呕的恶心和厌恶。
这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
我的意识被这一切的一切碾成粉末,消散,仿佛一切都在理我远去,而我将沉入永远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有一只大手抓住了我,她拽着我,从无尽的深渊中升起,光明和温暖再一次照耀在我零碎不整的躯壳之上,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比身处母体时还要深切的安心感。
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见我的月儿正在微笑着躺在我的身边,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从她的掌心里传来一丝丝惬意的冰凉。
我好像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永远。
但某种不可描述的感觉让我鬼使神差地把视线转向了另一方向。
那,那是什么!!!
……
为救回方山,小白以强大的追踪能力追上了剑七,并在她即将经过的地方用血肉留下了“李天仇葬身于此”的字样攻心剑七,趁机把致幻的毒素注入了钱龙体内。
被毒素影响的剑七和钱龙遗忘了手里的方山,但小白却发现当她抢下方山时剑七会下意识的反击,于是她用石化的朱月尸体刺激钱龙的精神挣脱了剑七的压制,趁机夺回了方山。
剑七强行夺回控制权,战力全开,与能力全开的小白展开了一场精神与血肉的大战,最终两败俱伤。
失去了方山的真气供应,剑七不得不离开魇云来到了李天仇的另一个阵法枢纽里,然后唤醒了精神受创的钱龙。
可怜的钱龙本就因为痛失爱人而内心受创,又被小白的致幻毒素和剑七的精神压迫双重打击,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精神创伤。
剑七对其心有愧疚,知道朱月是受她牵连而死,于是她强行施展秘术,燃烧自己的精神力量来治愈钱龙的精神创伤。但在治愈时钱龙的精神连接与剑七的精神连接在一起,虽然剑七及时切断了连接,但钱龙依旧在惊鸿一瞥中被剑七那浩瀚而伟大的本体留下了心理阴影。
精神力量燃烧殆尽的剑七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存在,她看向怀里石化的朱月,用最后的力量取出了她体内还未与尸体彻底融合的魇云。
这一份【杀意分魂】彻底消失在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