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意料之中

与十日前安邴在江都朝上与虔公对言所不同的是,此时的大淄朝上,虽是更为紧急之事,但未持使节杖,且身份地位也更为低微的范、屈、杨三人,面对着高座上宣王那沉默许久,时而扶额、时而抚须,时而长叹出来的无言深思,是催促不得,只有焦急等待。

过不久,宣王才终于抬看向三人,仍是一副沉重神情。

“它国力量…先且不说。”

宣王疑问道,“你说提拔申正则?他一个文官,大战来了能做什么?十九年前,连自己妻女都没保住。还有仲梅夫,他是自己请辞下野,又怎可能复出?就这两人,复出又能做什么?”

“答宣王。”

正当王子杨郜无言以对时,便见另侧的屈杉抬手作揖道,“我等此来,除护送王子郜归朝、禀告紧急危机外,还有是来献策的。”

“献策?”

宣王听罢,脸上却是毫无喜色、仍满面迟疑,“莫非尔等已有良策以对?”

“当然。”

屈杉继续道,“为使宣王信任,我等两个外人,当然不会在此探听宣国的总兵力、战备及部署等情况。但作为共同抗击乐国、或严格来说是抵抗邘意的友邻,我等想保全宣国之诚心,天地可鉴。故,只求宣王如王子郜所言,提拔申县尹,启用仲将军,给予二人足够的兵权,如此…宣国方才有救!”

“方才?”

宣王听得更为蹙紧了双眉道,“你意思是,寡人必须提拔这两人,尔墨家…或者还有炎国,才答应帮助寡人?”

“这!”

杨郜、范远听罢这番话,顿时是心中惊愣刹那,让宣王的这番话说得他们是更加无言以对,皆转头看向了屈杉去…

而唯有屈杉,方能在这样场合毫无半分紧张怯避!

“答宣王,我等…非是此意。”

面对宣王这番如“挑明了说”般的话语,屈杉则是一副比适才杨公子还更为坚决的眼神,站直身子、抬看直视向宣王,声音洪亮的接着答道,“我等是以为宣国当今情况,相较朝中他人,唯有此二人出动,才可以更有胜算、减小伤亡!我等也就更愿意配合!”

“即便宣王不启用申县尹与仲将军,墨家还是会与炎国合作抵抗乐国,但此时各方胜算与赢面皆更小,造成伤亡必将更大,如此为天下带来的兵连祸结…难以论说。”

“也就是说,我等来献策联合,当然是想更为效率的尽快结束战争。若宣王不配合,那么…我等会作何选择,就也难说了。”

“比如…墨家也可以就直接答应寅伯提议,与他联合,直接如实变回十九年前的五国攻宣,这回,我等还能控制姜元夕、假称姜夷录遇害并以借口嫁祸宣国,再暗杀掉申县尹与仲将军,除灭宣国的胜算,以最大程度上减小我方的伤亡,瓜分到利益…还是难说。”

“所以,宣王干脆也可以直接理解成…提拔二人,是与我等联合的必要条件了吧。”

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屈杉眼神锋利、不动声色的完整说出了这番言语。

“好哇…”

能以凡俗之躯、又几乎没有什么背景的条件下如此张口言语,向来不是疯了,便是颇有一番非同常人的胆识。

而显然,这个墨家大弟子屈杉是后者!

听罢这段话,作为君王及长者的气度,向来不会对这样一个小辈、尤其还是外人面前动气,只有是投以复杂的眼神、实则在心中对他啧啧称奇。

另侧的杨郜则当真试想着将来可能发生的这些场景,已是完全眉头紧锁、面露惊恐…

殿上四人保持着沉默,宣王不开口,台下三人也不敢作声。

“行吧,墨使,寡人明白了。”

终于,过了好一阵宣王才开口回答,“不过如郜儿所说,宣国遭遇围攻也是百年惯例了,寡人完全清楚此事的危急。但毕竟是家国大事,寡人还需一场朝会,与群臣商议过后,再三思索,才能决策。所以,二位来使可以稍作…”

“父王!此事不可拖延!”

正此时,与他一样思索了足够久的王子杨郜则厉声喝出、打断父王,成为了十日前江都朝上如安邴般的那个角色,“父王如需与群臣商讨,之后随时可以进行。但范道长与屈兄需即刻带着父王的王命手书,赶往青城、交付申县尹,因为未国在十日前就已派出剑修往乐国、支援邘意政变,如今的乐国,很可能是已经易主了!”

“你!”

被王子打断发言的宣王登时蹙眉,神情间有些急怒。

此时他心中所想,与十日前江都朝上的虔公是如出一辙,事关战争、决定黎民百姓生死的国家大事,岂可一念之间决定?

而且,还必须按照两位外使所“威胁”的方法来执行?

但仔细思索着适才墨使之言,再结合自己已掌握的许多情报,宣王此时又的确可以理解这些诸般措辞…

如此,该是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既然宣国的命运如此,那么…也就只有奉陪到底了吧。

“…好。”

宣王垂首长叹了声,一手扶额、一手搭膝,面色无比凝重道,“那么…两位外使还请殿外暂候,寡人立即召会群臣,一个时辰内便给出意见,外使一个时辰后再来,如何?只如此片刻,也并不拖延很久吧?”

范屈二人对视了一道,皆心知不便强行催促,便也转朝向宣王、各皆作揖点头认同了。

“好,那么…”

“父王,儿臣还有一事。”

正当宣王打算遣范屈二人退下时,便见杨郜是再度作揖有言…

……

当着范兄与屈兄的面,杨郜与父王解释了自己必须仍是“被通缉而逃亡中”,并让大淄朝堂也故意发布“杨郜作乱行为与大淄朝堂无关”、“杨郜已被逐出宗室”等或类似声明,撇清关系,才能使江国朝堂暂无足够明确的借口攻宣…

故而,他便暂且不能在大淄、尤其是朝堂上公开露面,而是必须要如江王般“隐匿”起来、待时而动,只让父王一人得知自己安全归来便可。

宣王这回听明白了郜儿之意、也认为他如此是谓考虑得周到,正要询问该如何做时,旁侧的范屈二人随即表示了早已安排妥当、会从旁相助后,宣王也在一道凝重的神情中,点头应过了二人言语。

随即,宣王便挥挥手示意三人暂且退下了。

将要走出阐昌殿,杨郜于是立即在范兄与屈兄的协助下、迅速恢复了自己凌乱不堪且十分有效的伪装,变回了他们的“随行侍卫”。

宣王也一直目送着三人走出大殿,下了长阶而去。

随后,便也如实叫来太监,传召群臣,立即召开紧急朝会,要将适才收到的许多消息接连公布…

如此,便是宣国已正式接收到将再度被围攻的情报,将要做出反击了!

决定中原百万生民未来命运的时刻,就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时辰里!

……

三人走到永泽宫大门处,分别向御林军侍卫们取回了自己的兵器,随即出宫,步行在了大淄城的街道上。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快,此时,三人皆需再度商讨接下来的决策。

虽然是从郢郸一路赶来,但范杨二人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疏忽了当消息先一步传到这边后,江王子姜夷录也会有所动作。

姜夷录出逃,的确是在他们计划之外的变故。

尽管在茶馆时就已经商议过,暂且先不将姜氏兄妹送回江国也许更为安全,但那前提也是知道二人的行踪…

如今,姜元夕在湫阴,有铉影阁、卫兄与银铃姑娘陪伴,她自己又已心生归隐之意,应是不大可能再跑了。

可姜夷录逃走,该怎么办呢?

苍禹还未找到,又多一个姜元夕失踪了,又偏偏赶在是乐国将要政变易主、宣国将要被围攻、天下将要大乱之际,如此…对这二人来说,都只有是更没法安全。

照此看…也就不得不依赖“他们”的力量了。

当边漫步着边思虑了片刻后,范远终于突然止住了步子,这也使得屈杨二人也一并停了下来。

“依我看…该去找他们问问了。”

范远看向杨郜道,“杨公子,你懂的,就是曾在江国时,帮助过你我的那股炎国势力…在大淄的驻部。”

说罢,范远看向屈杉,单眨了眨一边眼。

只此示意,屈杉便已明白了范道长之意,立即才想到了他所指的十之八九便是那神秘的“铉影阁”。

同时,他的心中也在暗暗震惊:

自寅城以后,范道长居然已与铉影阁建立了如此多的联系…

“明白。”

这个小动作虽也在杨郜目光内,但他则是并不介意,“那看样子…该是不方便我二人随行了,对吧?无妨,我等就先去茶馆等候,待范兄你完事后,尽快赶来与我等汇合即可。”

范远点头,随即向两人作揖告辞,而后快步走远。

屈、杨二人对视一道,便一同走向了适才聚饮所往的茶馆去。

……

到了大淄后该如何找到铉影阁驻部,范远在郢郸时,就已从爹娘及十名斥候处得知过,于是在城中漫步一阵,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偏僻的小宅。

站在门前沉思片刻后,范远便牵起门环,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和规律敲响了宅门…

不一会,便闻门闩抬起,有人前来开了门。

来者穿着一身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的夜行衣、戴着面纱,但既非戴有青铜面具的四大执事之一,亦非有过两面之缘的子显姑娘,只是个在执事之下、不知道位于结构中哪一层的斥候装扮的人员。

而斥候虽未曾见过范远,但能找到此地、以准确的暗号敲门,又穿着一身道士装扮、手执挂有一口红玉玦的道剑,即便是最底层的斥候,也立即明白了来者何人——

“见过范公子。”

眼前是两位执事的公子,小斥候当然不敢怠慢,当即是第一反应恭敬俯身、作揖拜谒。

“公子,呃…”

首度被如此称呼,范远是讶异了刹那,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走进院内、转身关上了宅门,而后,随斥候走往了主屋去。

铉影阁在大淄的驻部,人手比郢郸要稍少些。

虽然都是王都,但大淄毕竟近半年来未发生过政权更迭的动乱,加上离总舵所在的黎京桂岚邑也更近,是所,便不需要派驻太多人手。

此时城中共有八名精英斥候在活动,如今留在院里的,则有五人。

范远径直走进了主屋厅堂后,堂内的众位斥候自然是也一眼认出了他这身打扮,便都纷纷起身向他招呼…

在持续的受宠若惊中,范远只有不断回想着自己所背负之事的严重、来使自己心绪平缓并冷静下来,而后,见到斥候们主动给他让出主座,迟疑片刻,便也只得盛情难却的上去,坐进了条案后的蒲团上。

随后,范远立即向斥候们讲述了自己离开郢郸后的经历,从出郢郸城起,到敲响这间小宅院门为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铉影阁斥候们对于江国王子姜夷录的失踪,却并不感到任何的惊讶、失踪或是意外,相反的是,各个听罢都只有面面相觑的对视了片刻,接着,便都看向了范公子去…

原来,姜夷录之所以能逃出宣都卫戍军的严密监视,靠的正是铉影阁、也就是他们八人的帮助!

“什么?!”

范远看着眼前五人、神情是比之适才在朝上还要震惊不已,“那…照你们这意思,莫非姜夷录能接到消息…还有,能这么快收拾好东西,也都是…有你们帮忙的吗?”

众斥候皆点头,坦然承认。

“为何如此?”

回想起在郢郸的经历,范远不明所以的站起了身来,“在郢郸时,我…你们剑执事与刀执事明明与我说好的,让我来护送他兄妹二人回江都去,那为何…在我到之前,你们却主动帮姜夷录逃走了呢?现在苍禹都没找到,他若是还遇到危险,那岂不是…”

“你错了,范公子。”

只见座中有名斥候打断了范远话语、引得范远朝他看了过去。

“铉影阁行事,不至于如此愚笨。严谨来说,我等不是‘帮姜夷录逃走’,而是‘接他离开了大淄’。”

“这…有何区别?”

范远不明所以。

“区别就是,我等并未失去姜夷录行踪。”

斥候平静而严肃的回答道,“姜夷录如今有另外的斥候在跟踪保护着,他自己就没有往南回江国,而是走了反方向,往北去了。不过…就不知他是为了故意躲避宣军而绕行,还是要去湫阴找妹妹,还是…只单纯的逃跑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