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重重陷阱

过两个时辰后,时至傍晚。

残阳如血,灿红遍天。

太师府中,正殿厅堂内。

“不行。”

正如罗沉所料,太师白真果然是毫不犹豫、一口否决,“我王只需坐观天下风云变幻、安静度日即可,兵家之事无需挂心。”

“太师什么意思?”

天子昌定站在高座下、仰视着条案后的白太师不解反问道,“孤的话还未讲完,太师就如此敷衍否定?太师莫非以为孤完全不知兵?究竟如何不行,太师倒是说一说?”

“很简单。”

面对天子的不服气与言语间赫然的挑衅,白真只是冷淡无比,连正眼也不瞧天子一眼、只神情平静的解释道,“此前渊国负于炎国,原因是多方面的。郤泰能做得元帅这么久,他人也并不傻。他敌不过炎国与苍禹,不代表敌不过我们。”

“论内,铉影阁助风氏除去瑶光楼,以此买通风氏放开渊北,一石二鸟,为炎国打开南下通道。郤氏常年权倾朝野、引文臣不满,招致内斗,使他在渊国遭袭初期没能及时获知,这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论外,渊北地形平坦,天然适于骑兵冲锋,炎国重骑兵世所皆知无可匹敌,加之又有风氏协助,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克城以如雷霆之势,一路乘胜南下,士气再不断累加,郤氏自然更难以应付。”

白真解释说道,“综上如此,渊国才会负于炎国,被迫签订了城下和议。”

“所以呢?”

昌定仍是不解,“可他一战几乎打空国力、好不容易盼来喘息之机后,不寻思休养生息,仍要出兵南下,招致北方空虚,这还能说不傻吗?”

“我王难道忘了,他为何出兵南下吗?”

白真这回抬看向了天子、严肃说道,“若是臣做渊帅,臣也会南下。不为它故,正是因为渊国只剩一半,如不寻机加紧扩大地盘,那再休养生息下去也只是拖延时间,拉大与各国差距,正如我黎王室与七国般。”

“而臣历来又有提过,黎东由北至南的炎、渊、启、江四国就像首尾相连的衔尾蛇,任何两国打起来,都是在给背后露出破绽,这一点各国元帅更是再清楚不过。”

“郤泰南下,是因为启帅榑浩澜放空启北兵力勾引了他。郤泰一宣战,榑浩澜便立即调集到兵力北返合围,使两军在渊南启北陷入泥淖,这很明显是榑浩澜圈套。”

“这一点郤泰并非不知,他是将计就计。他是在赌,赌渊启开战之际,宣国会加强东进,江国会趁机北上,形成三面合围,正如往年各国瓜分宣国的妄想一般。赌他渊国的亡命之师能趁此时机尽量多取得启国土地,打下更多的翻盘筹码、回转余地。”

“既然如此,同样的,他就也会效仿启国、在北面故意张开缺口,引诱炎国来攻。他也许的确料不到黎王室会出兵,但他一定会做好炎国南下的准备。然而,炎国兵力,论规模、论战力,又强过我王师百倍…”

白真严肃道,“若他做好的是能伏击炎国一手的准备,我黎王室又凭什么能打得下这半个渊国?”

“这…”

尽管做好了是故意来吵架的准备,然听完太师的这番分析解释、昌定的心中却又同时是动摇了。

“不止如此,我王。”

白真再继续解释道,“王师一旦离开桂岚邑、对残损的渊国宣战,那炎国就会获得战争借口,就会轮到是他们出兵王畿,轻而易举吞灭我黎王室!我王如果也要加入这个连环去咬渊国的尾巴,那自己的整个躯干,就会如此完全暴露在炎国的血盆大口前!届时,五百年的黎王室便会自此绝嗣,不复存在!如此,我王还要出兵伐渊吗?”

“好吧,孤明白了,太师。”

昌定听到此处已是再不敢想象后续,只神色灰沉的低下了头、抬手示意太师不必再讲。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正要离开时,却见太师又发话了。

“此计…并非我王所想吧?”

白真直视着天子落寞的背影问道,“容臣斗胆一猜,该是有人向我王进言,以请我王来向臣叙述吧?”

“太师怎知?!”

昌定一听到这话、顿时又被太师的神思奇虑折服,转回身去看向太师,惊讶的是目瞪口呆。

……

“也很简单。”

白真站起身来,背过两手、走下高座,边走边说道,“臣与我王在宫中相伴二十余年,对我王是再了解不过。以我王对臣之信任,断不可能还来与臣进言兵家之事。而这般对各方势力皆无益处,唯独对炎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渔翁得利’之计,很显然会是个炎国人所进之言。”

“不愧是太师,孤与你坦诚了吧。”

昌定于是快步走上前去,来到太师面前、紧紧抓住太师的两手,满眼流露出尽是愧疚的神情解释道,“其实是不久前,的确有两人直上大殿前来觐见,向孤进言。他们当时还算到了太师必会否定,便还称是可以驱逐太师、使我黎室扭转乾坤之计。孤一心想恢复武王霸业,便被那两人诓骗上当、自以为得计,就来与太师提起了,还望太师勿怪。”

“无妨。”

白真只点了点头、云淡风轻,“臣为王室鞠躬尽瘁,故此不得不居摄朝权,这点臣明白。而此事引无数人妒忌而企图中伤,不信臣是一片赤胆、妄称臣有二心,臣也完全清楚。唯望我王勿受奸佞谗言驱使,对臣保持如孝王时般信任,如此,臣才能有心有力来扭转乾坤。”

“当然,孤这不是和你承认了吗?”

昌定神情顿时略转急迫,“那眼下时势,太师可有其它回转之计?”

“暂无。”

白真摇摇头道,“然臣适才也已有言,还请我王戒骄戒躁,只需继续坐观天下局势变化即可。一旦捕捉到可以出手之时机,臣会一如往日、即刻抓住、绝不放过的。”

“好!”

到太师府上说这么一通话,昌定又被白真给说动了,不过两个时辰,心下顿时不仅已消去了出兵东征的想法,更是对在太师府周围布防设伏已是万分愧疚与后悔…

“敢问我王,是哪两人进言此计?我王可知其姓名籍贯?”

白真继续问道,“我王虽未糊涂轻信此计,然此番进言设计挑拨君臣离间,构陷太师,理当问罪处刑!”

“呃…”

昌定回忆了片刻后遂答道,“太师虽言必是炎国人之诡计,然前来进言之两人…却都并非来自炎国。当中一个是启国的法家势派弟子,自称姓罗名沉。另一个自称是王畿薛氏遗孤,姓薛名珞,还说…曾是太师属下,是太师府与铉影阁的双重间谍。”

“还好我王未信。”

白真听了这番回答,登时罕见的露出了比之天子更甚的深蹙神情,“若是此二人进言,臣就毫不意外了。臣唯独没有料到的是,他二人竟敢毫无遮掩的说出真实姓名与身份,这倒是实在大胆。”

“此话怎讲?”

昌定疑虑又问,“莫非太师认识他们?”

“认识。”

白真点头道,“罗沉此人,五月时曾在寅城配合苍禹伏击邘意,六月时与苍禹亲赴太师府来拉拢臣加入铉影阁,八月时更是曾带人劫走臣已经找到的姜夷录。此人所做一切,皆是在为炎国与铉影阁服务。如此,他究竟是哪国人、是否法家弟子已无关紧要,王上只需清楚,此人与铉影阁纠葛极深即可。”

“而薛珞,也的确是臣用了十几年的属下,的确是当年薛氏被灭后被我太师府招募的,这点也不假。但实际上他在加入太师府前已经加入铉影阁,他才是铉影阁派来太师府的卧底。”

“这两个都是铉影阁之人,是来进谗诓诈,离间臣与我王、为炎国牟利的。”

白真神情严肃,“如今铉影阁已向天下公布揭示其存在、不再隐藏,我王也知道,他们是要协助炎国侵吞六国。万幸我王来向微臣坦诚,不然,就要酿成灭国绝嗣之大祸了。”

“是、是…”

昌定听罢,当即是连连点头,长舒了一口大气。

然而,就在这时:

二人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阵由远及近、起伏不定的鼓掌声,似是有许多人在向这座太师府正殿靠近了过来…

“彩!彩!不愧是太师啊!”

“诸位这下见识到了吧?这下明白,为何我极力要太师加入铉影阁了吧?”

“确实啊!哈哈哈…”

随着许多话语声的随后响起,天子昌定与太师白真也一并神情凝重的转看向了门外去——

只见这时的门外,果然有许多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

与铉影阁纠葛极深的“罗沉”,卧底太师府十余年的“薛珞”,本来是太师府在瑶光楼的卧底、但获救后被铉影阁策反了的“张若卿”,再加之更有无数个一身黑衣、脸戴面纱的斥候装扮之人,纷纷走向了此地来。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昌定见状惊慌不已,“你们是要谋反吗?!”

“非也,我王大谬!”

罗沉高声道,“我王不是已在太师府周围布下埋伏,准备在与太师激起冲突之时,将其擒获驱逐吗?臣见时机已到,带人前来执行来了呀!”

“这!”

看到罗沉的神情、听了这番话,一向聪明的白真顿时是又瞬间明白了…

原来,就连天子来到太师府后会被他说服而改变主意,都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于是,早在天子布设埋伏的同时,这罗沉与薛珞就已将之全数置换成了铉影阁手下,等的就是现在这个两人落单、自以为得意之时机…

这回,黎王室已是彻底中计、完全败北,再无回转翻盘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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