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思想,最初只是随顺万物、由其自然。
但在以贯彻着该思想进行养生的过程中,先辈们探索出了“修仙”这一门路,道士们以肉身安神养性、修真悟道,从冥想中沟通与采补天地日月之间充裕丰盈的自然灵力,炼化自身精元。
在漫长的时间里,道家发展成了一定规模,形成了无数宗门流派分居各方,成仙的方式也就有了千门百类。
这当中通过努力修炼与积累,从自身的丹田炉鼎中炼出内丹以达到门槛乃是最为主流,但除此外也有炼仙丹外服、房中采阴补阳、喝符水、自杀尸解等别类,据说也都有成效。
而无一例外的是:道士们皆认为,本质是采补天地之力为己所用的“修仙”是一个违背天理的过程。因此一旦达到门槛,上天便会降下劫难。
只有渡过这些劫难并存活下来,才能成为仙人,这个过程便是“渡劫”。
或许也是天地之力有限的缘故,曾经在传说中,越是古早的时候便有越多神仙,可越近现世,便越是少见。
在天门山有传世的记载中,七百多年前的开派祖师“青玄子”便是一位渡过灾劫、修成正果的剑仙。但过去了七百多年,曾见过他、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早已纷纷过世,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这个只存在于书册上的名字也逐渐为世人所遗忘。
直至当世黎朝的七国百姓,再未见过仙人,皆以为不存在,便开始质疑起了修仙的真假,故而排斥道家。
下山后的范远,也只从罗大哥处听说了重云山的树仙“林真人”以及他所说玄阙宗中的许多仙人们。
其实就连是他,也曾质疑与踌躇过真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仙途可以寻觅…
但就在今天,就在这此前他从不曾涉及的、凡尘俗世的战场上,他亲眼见证到了一位未国当今的最强者达到门槛,降下劫难!
只可惜他很清楚,这个人是敌非友,杀心深重…
眼下已不是欣赏百年未见之渡劫景象的时机,而是他必须出手打扰并破坏这一局面,阻止常丙!
一旦让他渡劫成仙,天下危矣!
……
轰轰轰…
浓密的乌云中不断降下一道道白色霹雳,落在常丙身上,使之浑身都灼得炽热滚烫,明澈透亮。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雷的威力与速度也在逐渐加大加快。
“范远!”
下方不远处,正御剑的常辛察觉到了范远欲执斧掷出的姿势,当即厉喝,“休得阻扰我掌门师兄渡劫!”
“那你就试试看能否阻止我吧!”
除了曾交过手、今正渡劫的常丙外,范远认不得这一众玉娄城高层,叫不出道号名字。
只见他也厉喝一声、话音未落,便对着正遭雷劫的常丙抛出了长禾斧去!
嗖!
八尺长的大钺如飞轮般转起,划破长空,朝空中的常丙直飞。
而在范远掷斧的同时,常辛也从空中运功施法,召唤出了密密麻麻的万千飞剑,二话不说便倾发向了那托举着范、薛二人的叶团去:
当当当…
薛十七反应灵敏,及时变出一堵百尺木墙悬在空中、结结实实的挡下了常辛的每一道飞剑。
而与此同时,长禾斧也飞到了正历雷劫、七窍喷光的常丙面前,虽是正渡劫中,他也没有因此动弹不得。一千七百余名玉娄城弟子丰沛的灵力使他此刻耳听目视都更远胜过往,加上就地渡劫是自己的选择,自然是早已察觉并做好了会被打扰的准备:
砰——
只见在飞斧命中前,常丙先行施法,如同此前在地面上般,一声轻响使全身化作玉石状瞬间炸裂开来、消散无踪…
劈空了的长禾斧飞过头去,不见目标,也只得再如飞轮般返回范远这边。
轰隆一声,第九道天雷降下,常丙却又及时在原处瞬间凝聚回一具玉石身躯,担下雷劫,没有躲避!
“什么?!”
范远见状震惊,转看向薛十七去,“他这是玉身,也能用来渡劫吗?”
“按理是可以吧。”
薛十七神情凝重道,“成仙本就是一个抛却肉体凡胎的过程,他用什么身躯渡劫并不重要。是成是败,肉身都将废死,如此自然可以用他的‘玉灵托身’代为历劫。据说许多成仙者本来也是准备好了充足的兵器、法宝与假身,用以在渡劫失败时委身幸存的。”
“那那位一万年前的玄阙宗祖师,倾尽宗门之力,居然也能失败的身死魂灭、消散无踪?”
范远突然想起此事问道。
“他不一样,他当时已经是很高层次的天仙了,只不过是还在寻求突破。”
薛十七道,“那时再渡的灾劫,就不是简单的天雷了。当时的玄阙宗没人能达到他的境界,所以即便五神器都有,也没能料到他经受不住,导致发生如此变故…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
“…啧。”
范远听了是愈发焦急,“那长禾斧也阻止不了他,现在该如何是好?”
两个少年在叶团上边观察边思索着,而空中的常丙则是已安然无恙的渡过了第十七、十八道天雷,且仍在继续…
……
“叔父!”
御剑同时搭载着大长老和自己的安邴在最下方,看到范远出手打扰、叔父的攻击又能被对方那少女轻松挡下,不由也急迫万分。
“安邴!”
常甲则看向身旁的师侄厉喝道,“不能让常丙成仙!必须出手阻止他!他若成仙,天下必将是一片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大长老,你在说什么?!”
安邴低头下来焦急道,“莫说是我们玉娄城,就是整个天下,也已几百年未有仙人出世了!掌门如今能达到门槛、引雷渡劫,乃是世人之幸!管它什么战争,根本就不重要了!”
“糊涂!”
常甲厉喝,“若你在被他吸干的弟子们当中,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若你叔侄俩私藏竹片、隐瞒及献城之事在他成仙后被一并清算,借由再吸干你等修为,你还要如此支持他吗?”
“有何不可?”
安邴激动道,“掌门所做一切是在为我大未国考虑,他成了仙后一人即可定鼎江山,我为未国献出性命,有何难言?”
“你叔侄俩!不,你们三个,都疯了!”
常甲正打算出手亲自清理门户,却是在适才与常丙的战斗中早已被吸干得几乎不剩一点法力,只可望天兴叹…
“大长老,你还是歇着吧!”
安邴看出对方动了杀心、却是也并没有忍心杀他,“莫忘你现在可是由我御剑带着的,只要我一时兴起,你可就要掉下去丧命了。”
“是吗?那你动手啊。”
常甲平静道,“今日哪怕是与这两个小道联手,我常甲也必不能让常丙成仙。你等反正已是一丘之貉,要想弑上,就赶紧动手!”
话音刚落,托举着常甲的飞剑便摇晃了一下,让常甲竟在空中踉跄了两步。
“大长老,你莫逼我!”
安邴越发激动,“我只是想让未国强盛!让我未国百姓皆能安心修行,不再受外来凡俗侵扰!我、我从来无心征战,杀戮,更何谈弑师犯上?我…”
终于,就在这时:
嗖——
噗嗤!
只见是在他安邴毫无警惕的后方,是一条百丈长藤、牵系着一柄精美瑰丽的锋利长剑从空中以破风之势飞来,悄无声息的直接洞穿了他的心口!
“呃!”
由于是毫无防备的被穿心,安邴此时低下头来,只能看到锋利的剑尖从胸口突穿出来,上边已沾满了自己腥红的血迹、不停滴落下来。
短暂的麻木过后,揪心的痛楚顿时传遍全身!
随后,他睁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转回头,看向了这飞剑袭来的方向…
正是悬在他上方、被叶团托举着的范薛二人,这长藤是由薛十七从那枝条中施展出来,这剑则是被范远御动控制…
正是他们适才所谓的,能即便是击中假身,也能在千万里之外杀灭本体的、本来是被掌门师伯夺得的玄阙宗神器,杬柷剑!
“安邴!”
这一击不仅令眼前的常甲震惊,更是同时吸引了上方叔父常辛的注意,让他停止了对范薛二人的无用进攻,朝这边看来。
此时的安邴也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神魂被封锁在了此处,无法再脱离返回千里之外的安侯城本体中…
或者准确的说,此刻自己所有的玉灵分身,都感受到了相同的痛楚!
噗嗤!
长藤拉扯着杬柷剑从伤口拔出,飞回高空的原处,留下了安邴胸口两处巨大的穿心窟窿:
血如泉涌,嘶嘶滋射。
“不,不…为什么…”
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生命正在流逝的安邴,瞬间是被无尽的恐惧遍袭全身,“我没有背叛未国…没有大肆杀戮,没有怠于修炼…为什么…”
紧接着,安邴的全身感知渐趋模糊。
尚未瞑目的他,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抱着最后的疑惑,很快便神色黯淡了下去…
随后,全身开始止不住的痉挛、抽搐,伤口与喉腔中喷呛出的血开始愈发平静…
“安邴!”
常辛震愕万分的飞过来,变出剑阵托举住了法术消散、坠落下去的侄儿安邴。
同时下坠的常甲,则是被薛十七变出的叶团托住。
然而,安邴的心跳逐渐放缓,微弱的呼吸也慢慢消散,最终,完全停止。
未国大庶长、海卢侯,玉娄城清字辈弟子,安邴,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