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府,里里外外的青翠竹林,清幽笛声在林中飘荡,微风拂动竹林,似在闻笛起舞。
鱼千灯一袭白衣,手持长笛立在府中竹林墙下,吹奏了很长时间,一曲接着一曲,时而婉转如溪,时而起落潮涌。赫老弓着背站在一旁许久,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曲毕,鱼千灯收回笛子,在石桌前坐下用了口茶。
赫老这才上前,双手递上字条:“主子,今日秦捕头又亲自送了消息来。”
鱼千灯展开字条看了眼潦草的字迹,收回手中:“人走了吗?”
赫老道:“老奴过来时他还候在门外,说是听你吹完曲子就走,这会应该还在。”
鱼千灯淡然一笑:“备茶。”
隔着高墙,曲子停了片刻,秦归只看到郁郁葱葱的竹林,等了半响没听见笛音,想着鱼千灯定是不吹了,不由有些意犹未尽。
那笛音有如仙人吹奏的,高山流水,在笛音之间世间万物顷刻如过眼云烟。
秦归回味着,转身要走,千灯府侧门吱呀一声打开,鱼千灯清风般的声音传来:“秦捕头,屋内有请,鱼某正想找你说员外府的案情。”
每次到千灯府请人,秦归都是在门外求见,从未进过千灯府,这第一次进,放眼望去,极为清简,几处小池流水,竹林装饰。屋前一间三面通透的大亭子,亭子屋檐也是尽量向外延伸而去,三面竹帘收了一半垂着一半。
亭子中间置着软榻,一张四四方方的竹制茶桌,桌上已备好热茶。
鱼千灯请秦归入座,两人相对盘腿坐下,四周不见其他人影,只有轻轻的风声。
秦归四处看了看道:“你府中很是清净。”
鱼千灯给他倒茶:“我不喜欢人多,府中只有赫老照顾我生活起居,日常清简,倒也不需要他怎么照顾。”
秦归看着鱼千灯,在鱼千灯看过来时,四目相触间风声都止息了,他忙又把目光移开,看向那春意葱葱的竹林,想起什么便一口饮尽那茶水,搁下茶杯道:“差点忘了正事,我让赫老递给你的字条,你看了么?”
鱼千灯从袖中取出字条放于桌上:“看了,你这些日子递来的字条,我全都看了。”
员外府密室一事,秦归派人查问浮尸身份一事,都在字条里说了清楚。
那日秦归和章青进了员外府的密室,见密室里搜集的各种毒药和毒虫,便验证了散财阁大掌柜洪苍所说,史员外夫妻二人乃江湖中消失已久的毒手二怪,而这案子所中的毒,也在密室里找到了,让韶华检验过,正是出自毒手二怪炼的毒丹。
他们夫妻二人虽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但对研究毒物的热爱丝毫不减,多年来仍在暗中研究毒物,并用真人来试毒,那密室中,也堆满了白骨,手段极其狠毒。
秦归握拳愤愤说道:“那熊四所说,员外府只招无亲无故的孤寡人为家丁仆人,想必也是为了方便试毒杀人,这些人就算死了也无人问津,心肠实在歹毒。”
鱼千灯安静喝茶,沉吟了片刻抬眼看着秦归说道:“这案子思路已清,毒手二怪多年前与人结怨,隐姓埋名到神都经商买官,为躲避仇杀,他们夫妻毒死身形相似的染坊仆妇和流民老汉作为替身,企图诈死骗过仇家,不想还是被识破,灭了满门。”
秦归眉头轻拢,叹口气:“来龙去脉是清晰了,眼下迫切的是找到凶手,二十多条人命……毒手二怪二十几年前结下的仇家有多少,未可知……”
鱼千灯神情淡定:“秦捕头,你可记得这案子最初,我让你先从那具跳井的女尸查起?”
秦归道:“自然记得,死者名唤哑娘,是个哑巴,案发第二天我便派常鹤去查了。”
常鹤那边去了好些天,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想必是搜寻未果。
鱼千灯道:“查清哑娘身份,凶手便会慢慢浮出。”
听到“浮”字,秦归又陷入疑云里:“案子到这儿虽然明晰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说那对浮尸,验尸说明两人都是被绑了石头沉下去的,这么巧地又双双浮上来,且在皇诞日放花灯的晚上,在最热闹的河道地段,那两日下雨,河水上涨,如果没有花灯照明,也无人能注意到,浮尸顺着水流早已漂到下游河口。”
鱼千灯仍很淡定:“捉到凶手,自然水落石出。”
秦归看他,他脸上又笼着淡淡的云雾般的神情,看不透猜不明。
赫老上前来:“秦捕头,外头有人找,称是捕快章青。”
秦归正要起身去见,鱼千灯抬手示意他坐着,对赫老道:“让他进来说话吧。”
不一会,章青被赫老领进来,一路四处张望着千灯府中的景致,人人都对千灯府极尽好奇,章青进来一看,也没什么奇的,到处都是任其自然生长的竹子,倒是清简得很,很像鱼千灯离群索居的性子。
章青站在亭子外,朝两人做个辑。
秦归问道:“你那小表弟找寻得如何?”
章青深深叹口气,悲痛摇头:“整个神找遍了,没半点消息,姑父姑母年迈,忧思过甚,经不起折腾,这几日接连病倒,我想跟师父告几天假,亲自把他们送回东州。”
秦归也轻叹一声:“赶紧去吧。”
章青担心叹道:“我那小表弟虽不是我姑父姑母亲生,但他们待他似亲生,三口其乐融融,如若找不到,不知以后他们两老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一席话说得秦归和鱼千灯也沉默了。
世人皆苦。
天已完全暗下来,千灯府里点起了灯,映着竹枝摇曳斑驳之影,更显幽静。
章青正准备走,赫老又把一人带进来,是在外奔波多日的常鹤。
赫老道:“常捕快在外请见,老奴便直接领他进来了。”
常鹤风尘仆仆,衣裳满是尘土污垢,脸面也不修边幅,用力作揖道:“师父,你命我去查哑娘背景,这半个多月来我不敢怠慢,从神都一路查到临近的几个县城,终在凉州城查到些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禀报。”
秦归双目一亮:“快说。”
常鹤道来——
案发第二日,他被秦归派去探查哑娘身份,一路询问,神都周边的几个州县都去了,东州,鹿县,云州,凉州,照秦归的吩咐把消息散发出去,寻找一个舌头被割断的妇人。
寻了多日,没有什么进展,离开东州后,常鹤便到了凉州,想着凉州只是个和上京接壤的小地方,若一时查问不到,便要北上去上京查找。可就在凉州留守的最后一夜,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曾认识这么一个被割了舌头的妇人,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常鹤道:“五年前,那妇人和丈夫在凉州靠摆摊度日,育有一个小儿,小儿生来带病,时好时坏,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紧巴巴,偏那丈夫染上赌博毛病,嗜赌如命,不再看顾妻小,每日只想着赌钱取乐,不知不觉欠下了大笔银子,还时常对那妇□□脚相加。有日那丈夫输红了眼,赌意蒙了心肝,竟把自己亲生儿子给卖了换钱,那妇人悲痛欲绝,哭闹不休,丈夫夜里酒醉回家,嫌她吵闹啰嗦,便把她舌头给割了。”
说到这儿,亭子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下来,映着深夜的烛光火影,气氛凝重。
常鹤说得自己也有些不舒服,仍继续说道:“当年那事闹得全凉州人尽皆知,割舌之后不久,那妇人便在凉州消失,不知去向,那丈夫清醒之后担心被衙门收押,连夜逃得没有踪影,至今不知死活。”
“这被割舌头的妇人,便是哑娘了。”秦归道,得知哑娘背后故事,十分的寒心,脑袋里忽地闪过一个画面,猛地想起什么来,“是她!”
鱼千灯安静地听常鹤说了半响,边听边思索着,秦归突然这么高呼一声,他搁下茶杯看过去:“谁?”
秦归颇有些激动地拍桌站起来:“没错,是她没错,员外府案发那夜,我第一次见哑娘尸首便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方才突然想起,五年前我见过她。”
五年前,秦归刚在神都江下坊就任捕快,有天照例夜巡,见着一个披头散发慌忙奔走的女人,在寂无一人的街道伤心啼哭,呜呜啊啊地乱叫着,便上前去查问。但那女人说不出话,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行迹像个疯子,秦归无可奈何,想着先带她回衙门安置。
哪知,带女人回衙门的路上,另有捕快同事匆忙来报,街上发现一具死尸,秦归便带那女人就近去投了家客栈,让她等他,可他办完事天已经亮了,再回客栈,客栈老板却说,那女人连夜就无声无息地走了。
秦归道:“那夜黑灯瞎火,她披头散发,不大看得清,当时她定是刚从凉州逃过来,事隔五年,再见到,没想到她已是个死人,还牵涉进这么大的案子里。”
常鹤灵光一闪道:“五年前那横尸街头的无名男尸,会不会就是哑娘的……”
没走成的章青在想着什么,从常鹤讲诉那故事起就脸色惨白,又听常鹤说那无名男尸可能是故事中的男人,突然开口:“师父……我想起一件事来,我那小表弟,正是我姑父姑母托人从凉州买来的,买来时不足半岁,体弱多病……”
秦归身躯一震:“当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鱼千灯这时开口:“想来,五年前哑娘从凉州逃来神都,她丈夫很快也找寻过来。”
常鹤道:“千灯大人是说,哑娘是凶手?”
鱼千灯轻轻摇头道:“那剖腹藏蛇蝎的杀人手法原为毒手二怪夫妻的杀人手法,凶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有煞天门的断业符,一般人不能精其门道。不是哑娘,但也与哑娘脱不了干系,凶手杀人时,她均在场目睹。”
秦归道:“可哑娘已死,唯一的目击证人死了,寻找凶手的线索也就断了,除了哑娘,没人见过那真凶的面目。”
鱼千灯再摇头,颇为自得道:“不,凶手很快会出现。”
常鹤不解:“很快出现?他为何要自投罗网?”
鱼千灯淡然地望着远处:“他一直在引导我们破案,他想被抓住。”
秦归看着鱼千灯,眉头慢慢地拧起来。
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夜已深,星月当空。
听得章青朝竹林高墙那头大喝一声:“谁!”
就见几道蒙面黑影从竹林飞身而下,持剑朝亭子这头的几人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