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直截了当、带点儿强势的对话方式, 向来是方知墨最害怕的，却偏偏又跟这种问题搭配在一起。方知墨霎时哑住，没有说出话来。
阳台是露天的, 今天也是阴天, 太阳躲在云后，空气里只有小雨过后味道清新的微风。
一切都微微凉，可好像唯独风是烫的, 往他脸上随便吹拂几下，他两颊就克制不住要烧红。
刻在骨子里的社恐让他在无法从容，尽管眼前的人是两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以不同方式见面的楚洵，尽管这是一个主动权交由他的问话, 可方知墨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躲。
可偏偏手腕被楚洵握着，无法躲开。
他一双黑眼珠慌乱地往左右两边看了一下, 最后挣扎似的抽了一下手, 还是抬头看向楚洵。
两人目光终于没有避讳地在空气中相撞, 谁都没移开眼。
方知墨经历过的表白很多, 从小学六年级收到第一封情书起，至今十九岁，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数量。
天生的内敛性格让他在面对并不心动的人的表白时，仍然会感觉到生理性的心跳加速和脸颊通红，但那些生理反应并不代表任何社恐以外的意义。
可眼前的人是楚洵，是……X。
他确信这跟以往其他时刻都不同。
“是……是想见你。”
方知墨从九霄云外寻回自己的舌头，努力组织语言，但心跳速度已快超过阈值，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心神担心自己会不会猝死, 于是说出口的话仍显得磕绊：“但是见面, 本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是谁的, 然后正式认识一下呀，现在、现在，你都知道我是谁了啊，就不用特地再见了吧。”
楚洵握着他手的动作一顿。
方知墨趁机悄咪咪往外抽。
楚洵立刻收紧，然后再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甚至将他往自己怀里的方向又扯一点，半米的距离变成一拳，姿势也从微微垂眼，变成低头看他，“约我见面只为了说这？”
“对啊……”
“但我约你，不止是为了这个。”楚洵说得很认真。
方知墨：“……”
？！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脑子里太多黄色废料的缘故，也可能是两人的关系本来就始于这个人的色图，总而言之，听见“不止为了这个”，方知墨脑子里首先闪过的，就是很多不可描述的东西。
他心想，虽然在此之前自己已经看过他很多裸照，可怎么说，两人才才算刚刚奔现，楚洵，应该，不会吧？
再说了，就算是正常谈恋爱，也没有那么快就——
“还想说喜欢你。”楚洵说。
方知墨：“……”
方知墨脸上温度降不下来了。
好在此刻的脸红可以从尴尬社死完美伪装成害羞。
他迅速将方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挥掉，仰头看着楚洵，张了张嘴，吐出一个音节：“我——”
正在此时，两人背后传来一阵被极力压抑过的“吃吃吃”的笑声。
“……”
方知墨整个人都僵住。
小观园的大包厢都有配套露天阳台，和他们一墙之隔的就是那所前来参观的小学某个班级的学生。此刻，这阵笑声，毫无疑问是来自隔壁包厢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阳台上的小朋友。
方知墨一下尬住，万万没有想到此等重要的时刻竟然会有如此不和谐的背景音。
他一下连刚刚想说什么都全忘了，闭上嘴巴的时候差点咬掉舌头，然后猛然抬头，拿眼神朝楚洵求救。
突然被打断，楚洵也算不上很愉快，抬起头，视线越过阳台栏杆，看向那群小学生。
对面阳台上，果然有五六个小朋友一个挨一个地挤在栏杆边上，就像一排小萝卜。小萝卜头们骤然对上高个大哥哥不算温和的视线，竟然也没怕，童声大叫道：
“哥哥！”
“你是不是想亲那个姐姐！”
楚洵：“……”
方知墨：“…………”
九、十岁的小朋友，其实还不懂什么，但看过电视剧，已经知道起哄，看到类似场景，下意识就觉得是一男一女，方知墨背对着他们，又身材纤瘦，竟然被错认为是个短头发的女生。
方知墨头皮发麻，但这种时候还刻意躲着未免偷感太重，更何况他俩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转过脸去，和小朋友们对上视线。
“啊————”一群小萝卜头面面相觑半晌，立时爆发出尖叫，“不是姐姐，是哥哥！”
“哥哥想亲哥哥！！”
方知墨：“…………”
孩子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被小孩子围观，本来也不至于让方知墨太过社恐，但这样的话被单纯稚气的童声大喊出来，还是让方知墨一瞬间就有了要跳楼的冲动。
……更不要说，他刚刚在脑袋里面还真的幻想过这个。
小孩子们吱哇乱叫的声音过大，说不定叫得其他人都听见了，方知墨火速探头往楼下一看，果然见到有路人驻足朝阳台上看来。好在距离过远，应该不一定看得清。
又迅速看一眼包厢内，见里头没有动静，孟宥应该还没回来，这才终于放了心。
方知墨重新站直，整个人都转过身去，面对小萝卜们，两只手乱摆：“没有，他、他没有要亲我，不要乱说。”
小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有理有据反驳：
“可是你们刚刚都要抱在一起了！”
“头还挨得那么近！”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明明就是想亲亲！”
“……”
对面六张嘴，方知墨只有一张，简直难以应对，可身后另一人明明也是始作俑者之一，竟然一点都没有要帮忙解释一下的意思，好整以暇抱着臂，眼里只看着他。
方知墨口干舌燥，磕磕绊绊和小朋友们说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半侧过脸去，又瞪一眼楚洵：“……你怎么故意不说话啊？”
“嗯？”楚洵今天累计被瞪两次，每一眼都身心舒畅，忍不住笑一声，“因为他们也没乱说？”
方知墨：“……”
好好的表白一下变大型社死现场，方知墨恨不得一走了之算了，好在此刻对面包厢里又出来一个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老师，一手一个小朋友的脑袋，将一众萝卜头捞回包厢。
方知墨刚松一口气，就见那老师蹲下身听孩子们嘁嘁喳喳一阵，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后在关上阳台门之前，特意探出身来，善意又抱歉，还带丝八卦的微笑，道：“打扰了哈，孩子们我这边带走，你们……继续，继续。”
方知墨：“……”
他是傻了才会真的站在这里说这么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社恐又怎么可以总是将自己置于最容易社死的境地。
方知墨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跑，速度之快，只够他最后又用力瞪楚洵一眼。
楚洵被他这一眼瞪得，一句“那我们继续？”在喉间将将卡住，等回过神来，眼前已经飘过两抹粉红色，应该是他耳朵的颜色。
人迅速没了。
都成了这样，方知墨不可能真的傻到继续顶着楚洵的目光跟他吃一顿午饭。
好在厨房可能实在太过超负荷运转，菜始终没有上，方知墨刚一出去，就撞见又一次进来说抱歉的服务员。
服务员建议他们换地方吃饭，并免费赠送了三罐酸梅汤。
孟宥彻底失踪，只在微信上给方知墨发了条消息，说不用等他了要他跟楚洵好好过二人世界。
虽然他知道孟宥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习惯了口嗨，但看见“二人世界”四个字，方知墨跑路的速度还是更快了一点。
他捎上一罐酸梅汤就溜了，在路边面包店买了一块面包。
到寝室坐下拆开，嚼得不知所谓差点把自己噎死，开盖喝汤的间隙，微信上就又收到两条新消息。
[X]:小墨点同学。
[X]:我想要约你出去，然后说喜欢你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批准？
方知墨：“……”
说想约他出去就可以了。
……不用描述得这么详细的！
还好他刚刚酸梅汤只喝了一小口。
方知墨心有余悸地拧上酸梅汤罐子，看着对话框，心想。
怎么办。
crush是真的弄错了。
可真的弄错的那个好像才是自己喜欢的。
crush也好像并不是直男，他喜欢自己。
……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很开心吗？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好像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状况了，但方知墨又还真的不想那么快就答应他。
因为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去适应他就是他——
这就像接吻，必须要先手牵手走到树下，握着彼此的腰先说一会儿话，气氛恰恰好时才可以亲，而不是从墙边摔下来，恰好砸到一个人的嘴上。
虽然也算亲亲，虽然也很喜欢，可好像，总归有那么一点点不够浪漫。
他斟酌着回复措辞。
可还没等他说话，那头那人，却已经演上瘾了。
[X]：这个不批准也行吧。
[X]：那你欠我一顿饭的事，打算什么时候了结？
[X]：不挑，时间地点随意，我什么都能吃。
方知墨：“……”
话已经说开，方知墨当然已经知道所谓的吃饭、草莓椰椰啵啵，都是一个想见面的借口，可想到两人约见面来的这前前后后一大堆乌龙，好像总是围绕着吃吃吃，就有点想笑。
他脸颊旁抿着一点点酒窝，盘着腿给他敲字——
[小墨点]：……你就这么想吃饭啊？
[X]：嗯，嘴馋，就缺你一顿饭。
跟着弹出来个表情包。
[X]：www.youxs.org
方知墨看着这只眼熟的熊：“…………”
……所以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被骗到的？竟然会笃定认为这人是个高冷酷哥？？
方知墨突然就有点后悔，上次外国文学课上没仔细观察楚洵玩手机的表情。他真的想亲眼看看楚洵亲手发出这种话的样子！
所以也不能怪自己一开始不敢相信对吧？有的人就是现实里跟网络上反差很大啊！！
至于吃饭——
这顿饭实在已经赖太久了，再赖下去，方知墨都要怕楚洵误会自己最近躲着他就是为了抠门不想请饭——
[小墨点]：请你吃饭倒是可以……
一般这种话都会跟个“可是”。
方知墨自己还没纠结出可是的内容，楚洵就已经替他答了。
[X]：嗯，我保证，只吃，不干别的，也不会趁机表白。
[小墨点]：……
[X]：所以约会哪天？
[X]：全听你指示。
方知墨：“……”
他是没有“正式表白”，可是诸如“是给喜欢的人发照片”、“他们说得对，就是想亲你”这样的话已经说了一万句。而且，他现在这种说一句话都恨不得打个括号将“我喜欢你”备注在后面的方式——
有好很多吗？！
这顿饭要不还是赖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