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墨的心因为对方的话久久地静止, 随后又开始狂跳。
他一时没想出来该怎么回复，握着手机怔愣的间隙，却不小心碰到通话键。
手忙脚乱正要取消, 那边就已经接起。
那头的男声还没说话, 方知墨却已经能听到些微微的气喘。
他就连在那次将方知墨扛起来的时候, 方知墨都没听见过他这么重的呼吸, 可以想见他方才可能是真的一路狂奔进来的, 但就是还“差一秒”。
楚洵稳住呼吸, 张口，语气里带点儿笑音：“我都没有急, 你急什么？”
方知墨：“……我没有急呀，是不小心碰到通话键。”
楚洵笑了下：“好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明明是在说“好吧”，但摆明了并不相信方知墨是真的不小心碰到, 可能以为就是被他感动到了，所以急着要听他声音。
他声音里带点儿浅浅的, 他一贯的逗弄意味, 但方知墨却难得没有羞恼，只是把手伸进前面座椅背后装铁路宣传册的小篮子，扯来扯去地捏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很傻，还是松开。
通话里安静地沉默了几秒钟。
两人都听着对方那头的声音，一头是候票大厅语音播报的“某某次列车即将进站”，一头是钢铁机械沿着轨道疾驰而过, 轰隆轰隆。
两边都很吵, 但听在他们耳朵里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甚至没有持着听筒的人的呼吸声重要。
片刻, 方知墨才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怎么会觉得有人盗号啊？”
盗号的人该做的不都是借钱吗？
看到楚洵的聊天框在那么上面，两人对话还那么频繁那么那个，早该把他借到倾家荡产。
楚洵：“因为……总要找个理由，让自己冷静点儿？”
原来是这样。
方知墨方有点想微笑，但极力抿住嘴巴，才小声道：“盗号的才不会那么无聊，凌晨两点，特地去说那种话。”
“嗯，只有你才会特地来说这种话。”
方知墨：“……”
电话那头忽然又有一班高铁进站，楚洵停顿一会儿，问：“看了下班次，三小时后还有一趟去平市的。”
方知墨愣了一会儿，连忙道：“你不用过来的！你等……等我就好，一周而已，就这么急吗？”
追过来……只为当面听他再说一次那句话，是很浪漫。
可是方知墨已经确认自己的心意对方接收到，并且被无比珍而重之地重视了起来，那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多的单方面的付出来证明他的心意。
更不要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楚洵需要训练，而自己这次出差也是真的有正事要做，恐怕没有额外精力分出去陪楚洵。而且，只是一通电话就让他心如鹿跳，如果楚洵真的追过来，方知墨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全心全意地去做好这场交流会的事，那恐怕也不是付老师愿意看到的。
……好吧，他承认，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仍然有一点点害羞。
无论自己早已知道这件事一百遍，可还是学不会坦然招架对方浓烈的爱意。
方知墨很快做好决定：“你就在海城等我吧。”
“几天？”
方知墨小声道：“跟你说过的，一周呀。”
那头似是喟叹了一声，“好久。”
“嗯。”方知墨忍俊不禁，“是好久。”
顿了顿，他轻声问：“你可以等吗？”又狡黠道：“我说出口了……就不会变卦的。”
那头笑：“我截图了。”
方知墨：“……”
楚洵语气平静：“你变卦，我发朋友圈卖惨。”
方知墨：“…………”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毛骨悚然，万年不出现在朋友圈一次的X哥突然发了张截图配黄豆哭泣表情……
到时候肯定就是轮到他被怀疑盗号了吧？？
方知墨卡了一会儿，还要说话，忽然看见右前方的人扭过头，从座椅缝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和楚洵已经聊了太长时间，方知墨连忙抿住嘴，胡乱说了句拜拜，就此挂断。
挂断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心里无比的空荡荡。
他无法描述自己刚刚这一刻的心情。
该如何说呢？
就好像是，突然特别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多亲久一点。
就好像是，时速250km的列车明明已经将他带出海城，驶入长江，可方知墨却无比希望它能够倒退，也不用多久，可能十分钟？应该就足够了。
在看到楚洵的消息之前，他坐上这趟列车，是在奔赴一个目的地；可看到他的消息之后，这趟列车就好像是在将他带离什么地方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又猛然发现，自己此刻的思绪，其实用一个更简练的词就可以准确概括。
想他。
方知墨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暂且没有睡意，摸出手机，给楚洵发微信。
[小墨点]：你回学校了吗？
想了想，又发两个表情包——
[小墨点]：www.youxs.org
[小墨点]：www.youxs.org
这是还记着上次他发这个表情包，楚洵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追求者”的仇。
他都说想要答应他了，现在想发就发！大发特发！
几秒钟后。
[X]：正在叫车。
[X]：一路顺风，等你回来。
[X]：www.youxs.org
方知墨：“！”
原来这个表情包竟然出了放大版！连他都不知道！
他火速存图，又翻着对话框回味了一会儿，收起手机，带着笑意睡去。
方知墨运气不错，分到的这节车厢还算安静，没有嗓音洪亮打超长电话的商务人士，也没有随家长出门游玩的小孩子。
他塞着耳机听了一路的歌，到达平市时，脸蛋都睡得有点儿粉扑扑的。
一行人出站，恰好是饭点，乐团那边果然安排了人来接，直接把付教授一行人全部拉到当地的五星饭店里。
中午自然是一通觥筹交错迎来送往。
付教授作为享誉国际的钢琴家，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方知墨跟徐维宜虽然还只是学生，算是全桌食物链的最底端，但两人都是付教授一直带在身边的，于是也一直有人来寒暄敬酒。
考虑到桌上有外国友人，原本是喝果汁，可对方主动提出要尝尝Chinese Baijiu，就还是上了酒。
然而几杯下肚，热情的金发碧眼小哥哥就开始醉得神志不清，拉着方知墨反复不停地用英文夸他漂亮可爱，本来方知墨还有点分不清美式口音和英式口音，但现在看起来他应该是从英国来的。
方知墨本就怕这种场面，全程切换双语疯狂social，笑得脸都僵了，连手里端的果汁都没来得及喝几口。
好在在上甜点之前，付教授终于给他使了个眼色，方知墨便趁着上洗手间的间隙尿遁。
期间他问徐维宜要不要一起走，对方说再待一会儿，于是方知墨自己打了车先行回酒店。
酒店就是普通酒店，不是五星但也不低端，算是学生跟着老师出来出差很好的配置。
唯一有点点尴尬的就是——订的竟然是标准间。
但这也不能怪付教授，毕竟方知墨跟徐维宜两个都是年轻男生，没什么避嫌的必要，而且这种公差也要报账的，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自然也不会特地帮两个学生各自定大床房。
方知墨看着房间内并排摆着的两张床，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自己下去再花钱开一间。
他当然不是缺这一点钱，只是这样做，太搞特殊不说，付老师说不定也会多想。
一顿饭吃得精疲力尽，早已耗光方知墨所有力气，食物没有多少，但肚子也被苹果汁灌得满满的。
他洗漱一番歇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晚上六七点了，徐维宜也早就回来了，正坐在另一张床的床边玩儿手机，箱子则竖在一边还没收拾，看起来是才回来不久。
方知墨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徐维宜也恰好抬头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儿面面相觑的尴尬。
方知墨小声打了个招呼，翻身起来，连忙去了洗手间。
洗完手，又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了梳，出来之后才稍稍清醒，那点儿尴尬也散去了不少，便主动跟对方说话：“付教授有没有说晚上有什么安排呀？”
徐维宜：“今晚没有，自行安排就可以了。明早九点一楼大堂集合，一起去礼堂参观。”
“哦哦，好的。”
简单的对话结束，方知墨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到了饭点，他中午本来就没吃什么食物，已经有点儿饿，便拿出手机点外卖，预备随便对付一顿就好了。
他问徐维宜：“学长吃晚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点外卖吧？”
徐维宜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我晚上不吃。”
“……哦。”
方知墨便自己下单了一份面，距离不远，不过二十分钟送餐机器人就送了上来。
他拎着面从徐维宜面前经过，对方抬头看了看他，视线落到他手里拎的东西上，目光立时变得有点儿惊讶，就像是惊讶方知墨居然还会吃这么“平价”的东西一般。
方知墨假装没在意对方古怪的眼神，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吃面，虽然已经尽力避免发出声响，可总是感觉还是有点打扰别人，尤其徐维宜好像总是频频从手机里抬头朝他看来，说不尴尬，肯定还是假的。
好在没过多久，徐维宜就进了浴室，里面很快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方知墨松了一口气，快速将面解决掉，打包扔好垃圾便趴在床上玩手机，心里只期待这一夜能尽快过去。
有外人在，方知墨也不敢看一些太乱七八糟的东西，随便刷了刷各个社交账号的首页，最后还是又切回微信，盯着置顶那人的消息框看了好一会儿。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而且两人现在应该也算是准情侣了吧？
方知墨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是也见过猪跑，围观过很多次孟宥谈恋爱，知道起情侣名什么的只是基础。
可现在的“X”……这个ID，怎么看，怎么只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普通网友。
于是方知墨趴在床上，点开楚洵的信息详情，咬着手指头想了会儿，给他改了一个昵称——
[男朋友]
改完，他轻轻蹙着眉头看着这个昵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就是，好像，也没有那种特别的亲密的感觉？
他想了想，又改了一个——
[洵]
看着这个字，方知墨忍不住抖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古早，好非主流，好不适合他！
反复思索了几个，方知墨都不太满意，终于放弃，打算上网，看看万能的网友都是怎么做的。
小地瓜果然卧虎藏龙，随便搜了一下关键词，就跳出来一堆相关帖子。
几乎都是此前方知墨看到会略过的主题帖，可此刻他却看得目不暇接，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叹气，眼睛一会儿眨巴眨巴，一会儿瞪得溜圆，感叹于网友们的丰富精彩的恋爱经历——跟他们一比，自己和楚洵简直是小学生过家家。
突然，方知墨眼尖地看到一个主贴——
[异地恋考察男友的八百种办法，你，学会了吗？]
虽说他跟楚洵只是“准”男友，也只是刚刚异地，和这个主题帖大概只搭得上一半的边边，更何况楚洵也根本就没有考察的必要——
可是方知墨还是有一点点莫名的心痒，好奇地点了进去。
主帖内容平平，就是普通无特色的推文，教女孩子时时查岗、适度作精、把“你想不想我”、“爱不爱我”挂在嘴边等等……推文内容过度直白，甚至让人莫名有点儿反感。
不过评论区却非常有趣——
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聊天记录晒图，大概就是很多人故意用“作精”的办法调戏男友，可男友非但不生气，反而无比宠溺事事有回应，可以说是给围观群众狠狠塞了一大波狗粮。
而被晒的“男友们”，里面竟然还有不少都很帅。
方知墨翻着翻着，突然也起了一点点逗楚洵的心思。
作精？
可以试试。
两人之间，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的网聊里，自己敢稍微放飞一点点，结果后来一掉马，就立刻怂掉了，倒是楚洵，一直是更有掌控感的那位。
如果自己突然也学网友们一样，莫名提出很多很过分的要求，他会是什么反应？有点点好奇。
而且，现在，他们两个也是有半个正经名分的人了，逗一逗自己的准男友，也是可以的事情吧？
可能方知墨以前社交太匮乏，有男朋友之前，拥有过的最有趣的社交对象就是网友X，如今网友升级男友，怎么说，都理应开发更多玩法。
想到这里，方知墨一骨碌翻起身来，给楚洵发微信。
[小墨点]：www.youxs.org
这个点，对方也不知道还在外面，还是已经回了宿舍，方知墨没期待对方能立刻回，却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X]：嗯？
来了！
方知墨眼睛一亮，回忆了一番刚刚看到的那些聊天记录，模仿了一个稍微不那么尴尬的发过去。
[小墨点]：你已经12小时零7分没给我发消息了。
[小墨点]：都没有想我？
[小墨点]：你是不是在外面跟我不认识的人鬼混？
[小墨点]：www.youxs.org
方知墨：“……”
啊啊啊！
刚一发完，他就立刻尬得扔下手机，在床上疯狂自由泳。
果然戏精不是一般人可以当的。
怎么明明只是隔着屏幕说话，他都有脚指头抠地的冲动啊？？
他捂着枕头尬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捡起来，去看楚洵的回复。
可对方竟然没被他尬到，反而相当镇定。
[X]：回酒店了？
[小墨点]：嗯嗯。www.youxs.org
[小墨点]：下午睡了个很长的午觉，刚刚吃完晚饭。
[X]：怎么突然问我想不想你？
方知墨这才记起自己的作精计划。
……怎么被他随便一转移话题，就带跑了。
[小墨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墨点]：你都没有想我。
[X]：想了。
[小墨点]：真的？
[X]：嗯。
[小墨点]：嘴上说说谁都会，你就哄我吧。www.youxs.org
[X]：那要怎么证明？
[小墨点]：你自拍给我看呀，要现在立刻拍，能看到背景的那种，我要检查。
那头沉默了一分钟，没有立刻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X]：……真要看？
[小墨点]：当然！快一点！
以前只是网友的时候，他露腹肌还挺爽快的呀，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推三阻四的？
方知墨还想再学一点作精语录过来发一发，结果刚要切出去，就见他道——
[X]：好。
方知墨立刻期待住了。
他想到小地瓜那个评论区里大家贴的图，里面好多帅哥，但是楚洵比他们都帅，应该照片拍出来也会更好看吧？
不过他也很好奇楚洵要怎么拍出“想你”的样子，小地瓜里面很多男友是对着镜头噘嘴要亲亲什么的，但是……方知墨实在无法想象楚洵也做出那种表情。
他可能会怀疑自己换了一个男朋友。
正在心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很快，对话框里就弹出来了一张图。
方知墨欢欢喜喜，连忙点开——
然后等看清对方是对准的哪里拍的，脸就红炸了。
方知墨：“？？”
镜头聚焦在哪里先不说，反正拍摄手法，跟构图方式，以及明显程度，只够屏幕前的方知墨的眼睛只聚焦在那一个地方。
他整个都在屏幕前傻住了，甚至迅速地看了一眼浴室里面就怕徐维宜现在冲出来问师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大庭广众看黄图，就见楚洵竟然还在问——
[X]：检查还满意吗？
[小墨点]：……
[小墨点]：不满意！！
[小墨点]：我说的是要自拍呀！就是对着脸，的那种！
[小墨点]：你拍的这是什么呀！>.<
[X]：不是说要检查有没有想你？
[小墨点]：对啊，所以要拍脸呀
方知墨要气死了，回到小地瓜，唰唰唰，给他发过去一堆别人家的男朋友是怎么做的，各个搔首弄姿尽态极妍，外人看了只觉得甜蜜。
但是没有一个真的有他这么……那个的。
他在心里祈祷楚洵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结果人家看完了回来，又说。
[X]：看了。
[X]：拍脸能装。
[X]：这个装不了。
[X]：想你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