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闻霜在海边待了一天,从上午到日落。
她脱了鞋赤脚坐在沙滩上,海浪卷上来亲吻她的脚踝,一下又一下。
周遭的游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她不在意。
有时候会有人过来请她帮忙拍照,她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欣然应允。拍完后就把手机还给对方,再坐回去。
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海,别人的欢喜和她无关,人间的烦忧似乎也从未沾染她半分。
她只需要欣赏这片海,只需要感受她自己。
周晏清打来电话的时候,咸蛋黄的太阳在海天交际处似坠未坠,像一个调皮贪玩不肯回家的孩子。
“周医生,你下班了?”闻霜心情很好,语气别样的轻松。
“没,今晚要值班。”周晏清听见她那头的风声,笑问,“你在哪儿?”
闻霜说:“在外面玩。”
“难得。”周晏清调侃道,“劳模终于肯给自己放假了。”
闻霜轻快道:“早该放了。”
周晏清没去食堂,点了份清蒸鲈鱼套餐,这会儿正坐在值班室等外卖员送来。
听筒里风声大得像一张网,兜住了闻霜的声音。
他好奇:“在山上?渝城的风也这么大?”
“哪里的风不大。”闻霜和他打太极。
周晏清微挑眉,没追问下去。
闻霜心想他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处,比如现在,说话做事永远有分寸让人觉得熨帖,察觉到别人不想说,他绝不会有任何强迫。
“周晏清。”闻霜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了他一声。
在周晏清的记忆里,这似乎是头一次。
风声忽远忽近,闻霜那把慵懒空灵的嗓音似乎也变成了风,从听筒那头吹到了这头。
周晏清缓声应道:“我在。”
天色渐晚,光线是那种柔和的灰色调,闻霜那张精巧的娃娃脸卸下了一贯的冷硬表情,也没有刻意浮夸的假笑,她前所未有的平和。
她对着听筒说:“周晏清,我做好准备了。”
“什么意思?”周晏清一瞬心悸,冥冥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但他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还记得黑猫和白鹤的故事吗?”闻霜说,“我想好结局了。”
有电话打进来,周晏清没理。
他问:“什么样的结局?”
闻霜说:“明天我慢慢告诉你。”
周晏清起身走到窗边,手掌伸出去,晚风轻柔绕过指间,他下意识收拢五指,然而什么也抓不住。
“确定要卖这么久的关子?”他笑了一下。
“哪里久?今晚我们都好梦,睡一觉什么都清明了。”
闻霜不知哪儿来的耐心,从前都是周晏清好声好气捋她的毛,现在她倒反过来劝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闻霜听见他那边响起了敲门声,于是说:“你先忙,我也要回去了。”
“……好。”
听筒里传来“嘟”的一声,而后周遭都静下来。
风声,闻霜的说话声,都消失了。
周晏清站在窗边,隔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开门。
外卖员提着餐袋站在门口,“是周先生吗?刚才打电话你没接,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敲门也没人应,差点就把东西又拿回去了……”
“抱歉。”周晏清接过餐袋。
合上门,坐到靠墙的简易木桌前,他有些心神不宁。
闻霜仍旧乘公交车回去,下车后跟着导航找到一家据说已经开业超过三十年的饭馆。
饭馆不大,左右两边靠墙挤挤挨挨支了十几张长条的四人桌,中间则两张大通桌从进门处一直支到最里边的收银台。
闻霜就在大通桌边找了个空闲位置坐下,她回忆了下被周晏清夸赞过的菜色,再结合餐单,点了炸小黄鱼、溜肉段、地三鲜和胡辣汤。
服务员解释店里的菜分量都很足,建议她一个人吃的话点一个主菜就行了。
闻霜说:“没关系。吃不完打包带走。”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菜端上来,闻霜还是吃了一惊。
原来北方的菜“分量很足”是这么个足法,一盘堪比渝城的三盘。
服务员阿姨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我就说多了吧!没事,姑娘,带走一样的!咱们这儿打包盒不收钱。”
闻霜觉得东北话特别好听,中气十足,铿锵敞亮。
她也笑一笑,点头,“好,谢谢阿姨。”
其实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过去总有种吃饭只是为了维持最基础的身体机能,只是为了活着的认知。
至于人为什么活着,她以前觉得是为了等死。
现在对于为什么吃饭、为什么活着这类问题,她忽然没了答案——想吃就吃,活着就只是活着,费尽心思去想为什么的人才是蠢货。
付账的时候还是不觉得心疼,钱是她正大光明赚来的,想花就花。
闻霜拎着两个打包袋走走停停,慢慢踱步消食走回酒店。
经过前台时,早上送她煮玉米的大姐从手机短视频移来目光,“小姑娘回来啦?打包的啥呀那么多,还没吃饭哪?”
闻霜说:“吃过了,这是没吃完的。”
“那你放楼下冰箱吧,下面还有微波炉,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热一热。”大姐热情地从前台出来,带着她去后面厨房。
闻霜其实对陌生人的热情会有些吃不消,或者说不习惯,心里有负担,总想着要怎么才能还回去。
可这位大姐的笑容和言语都让她觉得很放松。
好像人与人之间就该这样互帮互助、友善敞亮似的。
闻霜笑着说:“谢谢。”
大姐摆摆手,“多大点事啊。”
回房间,闻霜摸了摸上午出门前从浴室拿出来晾到窗边的衣服,都干了。
她去冲了个澡,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出来边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水渍,边坐到沙发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下意识就去拿手机,通知栏里有一个未接来电。
是周晏清打来的,十分钟前,她当时应该是在洗澡没听见。
闻霜低头盯着通知栏看了一会儿,然后回拨过去。
“回去了吗?”周晏清明净柔和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
闻霜的心也软软的,像是被太阳晒蓬了的棉被,轻轻戳一下便往下陷一个坑。
她“嗯”了一声,“你不忙吗?”
“刚去病房看了一圈,没什么事,不忙。”周晏清说。
闻霜忽然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听说医护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挺信玄学。比如值夜班的时候带一个苹果,那么整晚就可以平平安安,大家都睡个好觉。——周医生你带苹果了吗?”
周晏清笑了一下,“没有。”
“从来没带过吗?”
“有同事送过。”
“是女同事吧?”
周晏清卡了一下壳,闻霜调侃道:“看来周医生异性缘很好。”
周晏清无声扬起唇角。
他不知道为什么,闻霜语气里似有若无的酸气让他觉得熨帖。
之前那通电话残留下来的不安也因此慢慢消散。
周晏清反过来说闻霜:“闻小姐必然也是人见人爱。”
“有什么意思。”闻霜却不领受他的谬赞。
语气傲慢又无谓,并不把别人对她的喜与憎当成一回事。
这世间她在乎的,不过寥寥几人。
可惜,结果总适得其反。
她一个也抓不住。
最后一个夜晚,闻霜不愿破坏气氛,她感性地问:“今晚风很柔,有月亮也有星星,适合听什么歌?”
周晏清坐在值班室的木桌前,偏头看一眼窗外,墨蓝色天穹几颗星点,一轮浅黄色明月低悬。
院区很安静,路灯光晕洒落,婆娑树影随风轻摆。
“听《水星记》吧。”周晏清轻声说。
“周医生陪我一起?”
“我没带其他电子设备。”周晏清无奈。
闻霜:“这有什么难。你只说,要不要陪我?”
周晏清笑了,“自当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