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为秦国都城的咸阳庄严肃穆,守备森严。每一名排队等着进入咸阳的人,都需先由着门口小吏验过符、传、验等物。
在众多排队等候进入咸阳的人中,李令月一行人格外显眼。
过往的人都纷纷猜测,这是秦军班师还朝了。
只是,李令月的唐军与秦军有诸多不同之处,让老秦人们感到很是困惑。
这些老秦人世世代代生活在秦地,许多人家中都有人参过军,他们可不会仅仅因为李令月一行人说着秦国话,就像山东六国的人一样,粗暴地把李令月等人归为秦军。
他们看了看唐军,又看了看杵在唐军不远处的,由王贲所率领的秦军,张了张嘴,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不管这支军队是打哪儿来的,既然这支军队能够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便代表着这件事是秦王默许的。秦王心中有数,那他们也不必说什么了。
城门处负责守门的官吏一见到这架势,顿时吓得有些腿软。哪怕有姚贾和王贲作保,他们也不敢将这支大军放入城中。
好在这时,纲成君蔡泽带着盖有秦王政印章的旨意来了。
纲成君蔡泽在秦昭王时入秦,是历经秦国四朝的老人,曾为秦国相邦,为秦昭王献计杀信陵君,灭东周,都有他的手笔。
如今他虽已辞去相位,在秦国过上了半养老的生活,秦王政却依旧愿意对他委以重任。
由蔡泽来负责迎接李令月一行人,足可表明秦王政对他们的重视。
因秦王政曾说过,要以对待他的礼仪来对待李令月,蔡泽在李令月面前很是恭敬。
他朝着李令月行了一礼,而后道:“王上命我迎太女与大军入城。”
蔡泽心知,李令月听了这话,心中必然有诸多疑惑。
他对李令月解释道:“王上知道,后世长安是大唐都城,太女家乡。可如今,长安是咸阳管辖下的一处乡镇,尚未建设好。若以此地来作为太女的落脚点,恐怕怠慢了太女。只是长安对太女意义到底不同。因此,王上让太女亲自来选,是要在长安歇息,还是要另择一处富庶的乡镇。”
秦时,咸阳所辖范围极广,就如后世长安多为都城之时,其占地往往也会扩大,李令月对此显然也心知肚明。
她不得不承认,嬴政这手笔委实够大,给出的诚意也够足。
换做她,她可不见得能够允许异国军队停留在本国都城中。
李令月道:“多谢秦王好意,不需要另外择地了,长安就很好。”
哪怕现在,长安许多地方还是一派荒芜,她也愿意努力将长安一点一点建设成她记忆中的样子。
“既如此,往后,长安就由太女来接管了。”蔡泽道。
“我听闻秦王幼弟被封在长安乡,秦王将这长安给了我,那位长安君可有意见?”李令月问。
她可是记得,嬴政的这位幼弟,长安君嬴成蟜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蔡泽淡淡地道:“长安君既为秦国公子,自然深明大义,王上已经将他封去了别的地了。”
在提及这位秦王幼弟时,蔡泽的态度十分冷淡。
李令月见他不愿多提嬴成蟜,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心里估量着,更换封地一事,这嬴成蟜大概是不乐意的。
她只略略一想,便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反正,无论对于她而言,还是对于秦国而言,嬴成蟜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
唐军一进入咸阳,便有人将此事报与嬴政。
彼时,嬴政正浏览着王贲与蔡泽呈上的书信,以及底下探子送来的,与李令月有关的情报。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案之后,手指轻扣着桌案上的竹简。
能够让他花费精力主动研究的人不多,李令月算是一个。
年轻的秦王显然已经陷入了沉思中,纤长的眼睫垂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时,又有底下的人来报,说李令月一行人已经在长安乡安顿下来。
嬴政这才抬眸问道:“太女对长安乡可满意?”
“满意,小人离开之前,太女已命那些将士们各自选了荒地,开始开垦了。太女说,寒冬将至,他们虽难以种出什么作物来,但提前将地收拾出来,待明年开春,便可直接播种。除此之外,她身边似乎还带了一批匠人,那批匠人如今正试图改进农具。”
嬴政左右的官员听到李令月一行人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都很是惊讶。
若不是一早便知道,这是一支凶悍的大军,他们恐怕还要以为这是结伴而来的农家子弟呢。
身为大唐太女与其麾下的虎狼之师,这些人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些?
“还是王上有先见之明。”吕不韦这回是真的对嬴政心服口服了。
之前,他并不赞同直接迎唐军入咸阳,觉得这么做太过冒险。可嬴政却说,大唐太女既送他赵国十城,又送他大片燕国土地,他将长安的使用权给与太女有何不可?
太女已向他们展现了她的诚意,若他还对唐军处处猜忌打压,这合作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唐军已入了函谷关,如今关中之地一马平川,已无天险可守。把唐军安置在咸阳,与安置在别处,有何差别?
有王贲军跟着那支唐军,作为一道保险,便够了。
秦王的话,让吕不韦无法辩驳,可对于此事,他依然忧心忡忡。
直到听了底下人的禀报,他才不得不承认,秦王这步棋走对了。
唐军对秦国,的确没有觊觎之心,从那位大唐太女进入咸阳之后的种种举动来看,她也十分领秦王的情。
吕不韦沉吟片刻,问道:“宴会所需之物已准备好,王上可要明日便设宴款待那大唐太女?”
嬴政道:“不急,这是寡人与大唐太女第一次见面,必得尽善尽美。如今寡人准备的宴会中,唯有我秦地之曲,没有大唐之曲,甚为不妥。听闻,大唐曲目中,有一曲《秦
王破阵乐》,是国宴的必奏之曲……这些日子?[(,寡人便派人与太女身边的人好生学学这首《秦王破阵乐》吧。”
说到这曲名,不少秦国大臣都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瞄嬴政。
曲目中虽带有“秦王”二字,但他们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秦王破阵乐》中的“秦王”,是嬴秦的秦王。
秦王虽已打定主意要与这来自后世的大唐太女合作,但这样一遍遍被人提醒大秦亡了,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从秦王俊美无俦的脸上,秦国大臣们找不到一点外露的情绪。
秦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扣在桌案上,这声响拉回了秦国大臣们的思绪。
“吩咐底下的乐人,尽快将《秦王破阵乐》学会。在这期间——那位太女不是说,她是陇西李氏的人么?便让她家的人去见见她吧。”嬴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李崇、李瑶、李信三人。
自从上回李崇与李瑶被召入咸阳,嬴政便一直没有放他们离开,为的就是今日。
通常而言,嬴政并不是很有耐心。但对于一些志在必得的东西,他又耐心十足。
李崇三人在接受到来自嬴政的指令后,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对于如何与这位名义上的“后人”相处,祖孙三人也感到很头疼。可秦王有令,他们便是在头疼,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往好处想,那大唐太女既然亲口承认他们与她是一家的,她应该多少会给他们留些面子吧?
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嬴政又开始处理政务。他一开始处理政务,便容易陷入忘我的境界中。
待紧急之事处理完毕,嬴政终于百忙之中抽空想起了某个人:“成蟜对他的新封地可满意?”
底下的人把头埋得低了些:“公子成蟜……对王上突然更换他封地之举……颇有微词……”
嬴政闻言,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次,嬴政连问都没有问过嬴成蟜一句,便把他的封地给了李令月,着实是打了嬴成蟜的脸。
可此举,又何尝不是嬴政给嬴成蟜的一个警告呢?
若非嬴成蟜近日在长安一地小动作不断,嬴政原也是想做个兄友弟恭的好哥哥的。
可惜,有些人要作死,旁人拦都拦不住。
……
在长安落脚的第一天,李令月见到了名义上的老祖宗,老沉持重的陇西郡守李崇,温文有礼的南郡守李瑶,以及朝气蓬勃的小将李信。
李崇与李瑶还有些拘谨,李信却是很快就与李令月打成了一片。
身为同龄人,且又同为军中将领的他们,本就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在混熟了之后,李信好奇地问李令月:“我们真是你的先祖吗?那你们建国之后,有没有给我们追封个大王做做?”
他的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自家阿父一记爆锤:“在太女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被制裁了的李信揉着脑袋,有些郁闷地缩在了一边。
李令月则笑着道:“大秦的时代,距离我大唐建国的时代,实在太过遥远。即使要追封祖上,也顶多追封个几代人,哪里能追封到数百年前?”
“大秦的时代,距离大唐建国的时代相隔很远?”李信迅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看了看李令月,又看了看自家阿父与大父,心中想着,这岂不是说明,秦国不是大唐灭的,阿父与大父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好消息,他们陇西李氏不必再担心被秦王视为江山的掠夺者了。
坏消息,秦国怕是没多少年国祚了。
李令月点了点头,面对秦王派来拉家常,同时也是打探消息的人,她终于不再有所隐瞒。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而后二世而亡。汉承秦制,历经四百年而国灭……”
李家父子三人被李令月的信息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三国,什么西晋东晋,什么南北朝,隋唐,他们都顾不上了。
他们脑中只剩下了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而后二世而亡……
秦灭六国,是尚未发生的事。但如今,秦已有了灭亡六国的实力,而秦王政也的确有挥师东出的想法。
也就是说,灭六国的很可能他们的王上,秦国将在他们的王上手中达到顶峰,而后,在王上的子嗣手中分崩离析!
李令月猜测,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家祖孙三人,以及派他们来此的秦王政,今晚大概是睡不好觉了。
她决定,再为秦王送上一份大礼。
“对了,我有一事还没说,秦王一心惦记的大才韩非,我已为他带到咸阳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唤张良的小童,他是日后的汉初三杰之一,有安邦定国之才。要如何用他,端看秦王的意思。”
李家祖孙三人离开时,身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韩人。
他们一个个都神思不属,魂游天外。
小张良托腮想着,也不知李令月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竟失态至此。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李家祖孙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他只是一个聪慧的孩童罢了,即使再聪慧,他也只是个孩童。可这些人对他却这般重视,莫非,后世他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
第二日一早,李信便拿着嬴政给的令牌,入了咸阳王宫。
在听到李信的话后,嬴政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寡人做到了一统天下,可寡人的大秦,二世而亡了?”
“……是。太女虽未明说亡、亡秦者是您的子嗣,可那张小童既是‘汉初三杰’,从他的年龄推断,一统天下者必然是您,亡秦者是您的公子。”
李信从未在秦王的脸上看到那样复杂的情绪。
秦王眸中的光芒明明昧昧,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他自嘲一笑,以手支着额头:“之前召见你父与你大父时,寡人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可原来,寡人并不能做到……”
嬴政以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绪。
然而,当他知道大秦的亡国之危近在眼前时,他没法不去在意。
“王上……”李信看着嬴政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担心。
嬴政道:“寡人无事。眼下,寡人并无子嗣,至少,那名会灭亡我秦国国祚的不孝子,还未曾出生,不是么?”
他平复了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将守在外间的使者唤了进来:“那首《秦王破阵乐》,宫中乐人学得如何了?”
嬴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李令月正式会面了,他想要从李令月处得到更为详尽的信息。
秦王亲自交代的任务,乐师自然不敢不尽心。
然而,后世乐曲与如今的曲子风格相差甚远,即便是秦王宫中最好的乐人,也要花一些功夫,才能学会。
待秦国宴请大唐的宴会正式开始,已是一旬之后。
李令月君臣,也终于见到了秦国君臣。
嬴政身着玄衣,头戴冕旒。
他是一名天生的王者,哪怕他身边人才如云,也没有一人能夺去他的半分光辉。
无论嬴政身在何处,他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瞧着少年秦王通身的气度,李令月觉得,这不愧是能够一统山河之人。
只是有些可惜,冕旒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