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缓过气来,召集八个大臣进殿来,想起大宋养士一百多年,国难当头却只有八个大臣与自己共患难,又不觉潸然泪下。
寒夜漫长,君臣枯坐相望,谁也没有睡意,都在苦思“怎么办?”
内侍来报:“吏部侍郎李若水从完颜粘罕军中回来了,想进宫求见官家,说有紧急事项面禀!”
“快宣进宫来!”赵桓急忙道。
李若水衣衫不整满头大汗地进入殿中,一见赵桓便失声痛哭,跪地叩首。
待赵桓询问,便一一说明来意,金虏二帅要他回宫,传递两国议和之事,并指明非宰相何栗不可,而且郑重指出,城破之时,是金国二帅严令金兵不得进城杀害百姓,否则灭族。
金国并无灭宋之意,南朝屡次失信于大金,现在不过要求割地而已,让亲王、宰相速去军前商谈。
李若水在原本的历史上是个迂腐的忠臣,所以现在被斡离不和粘罕当作棋子使唤而不自知。
给李若水灌输开锋城外五百里皆是大金勇士,其实,大金勇士在开锋周边已经被不知名的武装力量歼灭了三万多人马了(含完颜斜宝的一万六千人马)。
现在斡离不和粘罕需要的是速战速决,尽快让赵桓投降,收获战争红利并速速离开这隐隐让他们不安的是非之地。
在让李若水回来传话之前,粘罕收到军报,女真勇士顺着东城墙向北攻击到含辉门时,遭遇密集铁丸弹射,瞬间军卒死伤过百,不得不停止进攻,待元帅决断。
斡离不和粘罕因此再次碰头,商议对策,粘罕也感觉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对大金国虎视眈眈。
粘罕隐隐觉得这股力量并非宋国所掌控,若是为宋国所掌控,大金岂能如此轻易攻破东京。
两个野蛮人的军事主帅作战和指挥经验丰富,条分缕析,将大军南下以来的所有不寻常和反常的事情,一一列举:
一、完颜斜保一万六千人的部队不知所踪;
二、刘家寺和青城寨的二十余支筹粮队离开大营四五十里就失踪了;
三、先前富国仓大金运粮队被雷击事件;
四、今日西水门和含辉门攻击遇阻,死伤惨重;
五、进城攻击的女真勇士有去无回,无一生还。
这些事件,分散孤立来看,很难发现其中的联系,但把所有事件串联在一起,就不难看出有股巨大的力量,似乎对大金颇有敌意,而且他们似乎对南朝也不是很友好,否则早就与南朝联手对付大金国了。
而且,这股力量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未被南朝所察觉,下午本拟派使者前往南朝皇宫斥责赵桓,并要求其交出这帮人来,现在看来是有些孟浪了;
如此不啻于给南朝支招,使其平添奥援。
最后,斡离不和粘罕达成一致意见,让李若水这个腐儒来做一回蒋干。
李若水说完,何栗害怕出使金虏大营,便置疑金虏的诚信:
“金虏元帅之言可信吗?我本意欲率百姓与金虏巷战。”
“不可,万万不可,金国元帅已经承诺不下城杀害百姓,此举只能激怒金兵,若金虏真的纵兵洗城,百姓何辜,况且东京城外500里都是金国大军。”
赵桓君臣一夜无眠地在殿中商议对策,最后决定遵从金国元帅的意思,派济王赵栩和宰相何栗前去议和,并摸清金国元帅的真实意图。
翌日,济王赵栩和宰相何栗前去青城,只带了一小队侍卫亲军,举着一面赵桓御笔亲书“两国通和”的黄旗。
何栗这个主战派,临到出发时却胆怯了,在门口犹豫很久了也不上马,被李若水戟指大骂:“大宋有今日,皆因你等无能误国,万死不足以赎罪,事到临头却要拖延不去,是何道理?”
何栗浑身发抖,被卫士抬上马背,走几步马鞭就掉地上,走几步又掉地上,实在是丑态百出。
斡离不和粘罕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已经拟定了周密的谈判方案,他们非常清楚,现在虽然攻破了东京外城,但自身兵力却只有十来万人,其中差不多一半是仆从军(契丹族、奚族、渤海人),女真精锐只有六七万人。
一旦南朝百万军民与大金巷战,血拼到底,女真勇士虽然强悍勇猛,但却未见得能吞得下东京城这头大象。
还有那个神秘力量在旁虎视眈眈,当前最关键的是尽快实打实地把战争红利拿到手,那就是南朝的赔款和割地。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斡离不和粘罕的如意算盘。
粘罕判断:既然南朝按己方要求派遣和谈人员前来,就说明自己的谋略是正确的,因此收到济王赵栩和宰相何栗已到帐前的消息,便下令:
“列刀斧阵,将他们搜身三次方可进账见本帅,先杀杀他们的气焰!”
济王赵栩和宰相何栗进账后,粘罕威严地看着何栗,却不开口。
何栗上前给粘罕见礼:“大宋中书右仆射何栗见过金国丞相元帅!”
“你就是那个状元宰相?”粘罕冷哼一声。
“正是...在下!”
“南朝兴兵抗拒,可是你的主意?”粘罕拍案大怒,厉声喝问。
何栗被粘罕发神经班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他勉励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强作镇静缓缓回答:“正是何栗主战。”
何栗的回答让粘罕听出了胆怯。
“你身为南朝宰相,知道本帅提兵前来,竟敢兴兵抗拒,却又守不住城池,是何道理?”粘罕声色俱厉。
何栗无言以对。
粘罕再问:“听说南朝皇帝也坚决主战,果真如此吗?”
何栗赶紧给赵桓撇清,回应道:
“主战之意皆出于何栗,我大宋皇帝并无此意。”
何栗说完,觉得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粘罕居然信了!
何栗哪知道?粘罕等的就是这个前提。
继续问道:“当初围城时,本帅遣使招你前来议和,你为何不来?现在城破了,你倒是一招就来,是何道理?”
“昔日何某不来,是为一城生灵,今日来此,也是为一城生灵。”
粘罕语气开始缓和:“嗯,你倒还算个忠臣,你回去禀报南朝皇帝,本帅要与他面谈和议,叫他来见我吧!”
何栗悍然道:“一国之君岂可轻动?”
粘罕冷笑着威胁说:“我若屠城,一国之君动不动?”
何栗义正辞严地说:“率兵屠城,元帅可逞一时之威,爱民施德却能成就元帅万世之恩。”
粘罕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自古有南就有北,有北就有南,宋金两国缺一不可,大金并无灭赵宋之意,但割地是必须的。你们回去禀报南朝皇帝,不得再推辞。”
何栗等人告辞出了金虏大营,何栗已是汗流浃背了,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
回到城里,往昔繁华的街道白日里都无人行走,街上有几处血迹,染红了街上的积雪,凌乱的杂物被丢弃得到处都是,路边堆着几堆尸体,有血迹却没有刀剑伤口,尸体基本上是赤裸的,上面还有写着“杀人者死、抢劫者死、纵火者死、**妇女者死!”。
何栗还以为是开锋府所为,不禁心里颇为赞赏。
其实,赵桓也收到开锋府禀报,这两天城里有溃兵和市井无赖之徒趁火打劫,掳掠财物,**妇女,但都被城里军民自发地打杀了。
赵桓见何栗等人回来,问明情况,对何栗的出使表现甚为满意,总算没有在完颜宗翰面前失了国体;对于金国元帅相招亲自去金营和谈之议,拿不定主意,便召集大臣们来商议对策。
有开锋府报,“京城里粮食和取暖用的薪柴严重匮乏,饥饿的百姓已经开始吃街上示众暴徒的尸体了。”
赵桓问大臣们有何良策。
李若水出班跪倒在地:“臣斗胆请陛下去金营议和。”
“朕为一国之君,岂可轻动?”赵桓不为所动。
“陛下,臣乞求陛下顾念京城无辜生灵。”
李若水双眼滚落了两行泪水:“陛下,生民何罪?遭此涂炭!五百里内全是金兵,不与金国议和,粮米如何运进城来?不与金国议和,金兵如何肯放百姓出城樵采?京城里还有几十万百姓在风雪之中忍饥受冻啊!”
李若水说到这里,又已是泣不成声:“陛下,国家到如此境地,都是臣等无能,臣等粉身碎骨都无从赎罪塞责,百姓何罪?百姓何罪啊?”
赵桓闻言不禁动容,他看了看一旁的何栗、孙傅、秦桧等人:“众卿之意以为如何?”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他们中有人发出了啜泣声。随之这七八个大臣一齐跪在了赵桓面前......(宋朝还没有臣跪君的规矩,元朝才开始的。)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赵桓下了手诏,开锋府张榜公示:
“朕为保存宗庙,救一城之生灵,义当亲往金营议和。特告知京城百姓,切勿惊扰,以免有误国事……”
是日晚,北风凛冽,东京再降大雪,内城饥寒交迫,哀号之声不绝于耳,百姓们在苦难中煎熬、挣扎。
被儒家文化熏陶得没有一丝血性的军民,寄希望于他们的皇帝亲自去金营议和,以换取一城军民的活命机会。
深夜时分,有人偷偷地将街上的尸体拖走,不是掩埋,而是当做续命的食物,因为很多人已经断粮几天了,城内虽有难民营,但收留的都是老弱妇幼,哪里能够全部照顾到啊。
二十六日上午,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太阳特别的红,红得像血一样。京城里被恐惧煎熬的人们开始又增加了一种恐惧,到处都在传言——日色如血,必将有大的杀戮!
到了下午,京城里谣言四起,说是皇上尚未出城去与金国议和,金帅大怒,准备纵兵屠城。
东京城里又陷入了混乱,百姓们到处躲藏,百计求生。到了夜间,溃兵地痞混混已经蠢蠢欲动,但刚刚开始就被奔驰而来的东京营镇压了。
开锋府捕快和御前班直们也紧急出动,捕杀这些恶贼,但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