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金烟所在之处,陌生灵力完全无法攻入,只能如阴狠的蛇一般向其中吐出信子。吞吃无数金丹的起尸身体力量强大,但周佩留存下来的残魂却只有一股倔强的信念支撑,脆弱万分,又孤勇万分。陌生精纯灵力的攻击不断加速残魂的耗散速度,几乎触及她怀里的燕芦荻。残魂毫不犹豫地用最后的力量抵挡住任何想要伤害她的孩子的力量,摧枯拉朽的爆发后,又转瞬化作烟尘。金烟在狂风中就快维持不了形态,在马上就要融入大风的前一刻,它凝成缥缈的人形,在这吞天噬地的混乱世界里,朝燕芦荻额上,落下恍惚轻巧的一个吻。燕芦荻被心中剧烈的悲痛唤醒,他的神魂还沉在心魔障的无限幻觉之中,却隐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收拢手臂想要留住一切,却只抱到一具冷冰冰的腐尸。痛嚎落泪占据了燕芦荻,他转瞬抽出玉猩刀,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陌生灵力来源的裂隙,金烟紧紧跟随在他身侧。“把娘还给我!”“谢邙!拦住他!”没人知道裂隙之下是什么情况,然而燕芦荻发了疯一头冲进去,谢邙竟也没能把他拦下。孟沉霜与谢邙立刻追下去,接连一头扎进了白茫茫的雾气中,落地时双脚踏出哗啦水声,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没过了膝盖。上一层是黑暗幽森,充满阴气煞气和血腥腐烂的地宫墓室,下一层却变成了蒙蒙一片纯白,洁净得如同幻梦。雾气浓重,孟沉霜低下头,却只能看见双手的轮廓。谢邙呢?“南澶?”“我在你身后。”谢邙探手过来,抓住孟沉霜的手,这时又遥遥传来燕芦荻的吼声与刀风。雾气如浪涌动,孟沉霜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水汽,而是浓郁的灵气。就连他们脚下的水泊都是……恐怕里面只有十分之一是水流,剩下的全是浓得凝成液态的灵气。两人踩着灵气水流奔向燕芦荻的方向。“这是天上都用来给地上各处供应灵气的工程,灵溪匮,”谢邙神识穿过灵气,“应当是地宫修建者留下的,用来维持法阵运转。”“周佩和燕平说灵气不够了,眼前却这么多。”孟沉霜道。“灵气由天上都向下倾泻的灵泉提供,以灵气的形式顺着水流送至各处,但……”鹿鸣剑尖划过水流,“此处水流中的灵气很浓,几乎接近天上都灵泉还未稀释过的状态,这一室灵气,足够维持法阵运转五百年了。”他们隐隐看见了燕芦荻正与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挥刀缠斗,凶狠刀意一道接一道自锋刃奔出,劈上对方灵活狠辣的九节鞭。再靠近些,孟沉霜发现燕芦荻的敌人竟还有雾气中难以分辨形体的陌生灵力!仇恨与怒意充斥在燕芦荻的喊杀声中,但他被心魔障占据大脑,神志不清,又有长鞭与灵力同时夹击,眼看着就要落于下风。孟沉霜飞奔而至,浮萍一剑刺出,直指对方脖颈。那人也不手软,陌生灵力如龙般强攻向孟沉霜,就在金戈之声交接的下一刻,两股汹涌力量猛然相撞,顷刻炸裂开来,推开雾气,扫出一片清旷地带。孟沉霜被推翻几米,撞上谢邙,雪青色之人的全貌瞬间展现在他眼前,他目露愕然:“是你?!裴新竹!”孟沉霜曾与这位热爱扮作女子的竹天尊在倚泉寺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此时此刻,这张熟悉的面容冷冷地朝向孟沉霜。在他脚边,赫然是一具趴伏在灵溪水中的人。正是那衰老花白、褶皮驼背的守墓老叟燕平!他晕在一旁,尚有心跳。“不,她不是裴新竹,裴新竹可不止元婴修为。”谢邙祭出鹿鸣剑,铮然一剑送出,雪青衣人闪避不急,被一剑刺中左肩。血涌如注,她瞥了一眼肩上伤痕,喉中漫出痛呼,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燕芦荻的痛嘶声。鹿鸣一剑仿佛也带给了他相同的伤痛。可燕芦荻明明没有受伤。孟沉霜惊疑间一低头,忽然发现雪青衣人的长鞭不知什么时候绕在了燕芦荻手腕上,淡色的魂魄正绕着燕芦荻的手腕突入经脉,直窜向心府。“她要夺舍!”第59章 飞升雷劫孟沉霜翻掌结印, 又以神魂探去试图阻断夺舍进程。然而不知怎的,对方的魂魄仿佛炮仗般一点就炸,化作漩涡四散, 直接把孟沉霜的神魂淹了进去。以神魂阻断他人夺舍绝非易事, 谢邙一下子变了脸色, 释出半缕神魂紧追而去。两人默契地用最后的控制力阻断了对方魂魄与燕芦荻魂魄的联系, 自己却坠入这人破碎的魂魄记忆中。一开始昏昏沉沉,没有从闪逝的江河大川景象中反应过来。直至耳畔出现魂魄自呼其名,陌生的两道神魂才冷不丁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在向别人介绍, 自己名作裴新鸢, 桐都人, 现任天上都理事台灵官。孟沉霜讶然:裴新鸢?她是不是……谢邙神魂与他交谈:是裴新竹的姐姐。魂魄回忆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跨越数十年的光影, 在真实世界里可能也只是探指一瞬。孟沉霜与谢邙的神魂与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 无法立刻离开,而且, 他们需要知道这位裴家灵官对燕氏大陵做了什么,才能寻到办法解决命魂煞问题。孟沉霜:我听说她已逝去多年,裴新竹……扮作女子,便是在模仿他的这位姐姐, 说是什么呃,姐弟争nànf一女,而那位仙子只喜欢女子, 于是竹天尊便……谢邙自然接道:便自宫了, 随后那女子虽然接受了他,但也仅仅把他当做已逝的裴新鸢的替身, 以至于裴新竹心衰至冷,对吗?孟沉霜:……我以为那《假凰春》纯属编造,难道事实真是如此?谢邙:……不是。孟沉霜默了默,反应过来一件事:谢仙尊对坊间话本内容如此信手拈来?谢邙良久不语,眼见魂魄记忆中的裴新鸢已经向在燕氏大陵外守墓的年轻燕平讲完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才道:裴新竹的确已经自宫,所作样貌打扮也与裴新鸢相似,但他独来独往、不假辞色,身边从未有过道侣,更不曾听闻他的姐姐生前有什么奇闻异事。裴新鸢约莫死在三百年前,裴新竹自宫,则是七十年前他上任六尊时之事,此事广为人所知,也是因为他那时身份过于引人注目。如果不是因此显露出了心智不稳,他才是原本的首尊人选。孟沉霜听谢邙没有回答话本爱好问题,只当他是害羞或者尴尬,暂时略去不提,继续回顾裴新鸢的记忆。她为查看大陵和阵法运转情况,跟随燕平下到地宫,燕平告诉了她墓室之中有起尸与怨煞,二人没有进去,转道沿着小径下了墓室下一层的灵溪匮。在灵溪匮一层,仰头也可看见正在吸纳灵气的净煞阵与镇魂阵,她可以在此处检查阵法是否运转正常。燕氏冤魂无数,天上都留下的阵法力量强大,因此,消耗灵力也巨大,此时供给灵气的灵溪匮虽还无灵雾弥漫,溪水却已凝出淡淡的白光。裴新鸢所持有的天上都银络与裴氏衔桐凤令可以控制两个阵法,她在此处待了三天,只觉如鱼得水。此间理事台任务事了之后,她还时不时返回音山,要求燕平带她进灵溪匮,在此打坐吞吐灵气,提升修为境界。燕平渐渐看懂了她在挪用本该用在阵法上的灵气,想要劝阻,却遭到裴新鸢冷笑威胁,说他不过是个无能苟且之辈,不要对裴家人指手画脚。孟沉霜觉得裴新鸢的性格与行事都透露出几分奇怪。她总是忍不住返回燕氏大陵灵溪匮,但每一次,却又只得到片刻畅快,随后便陷入了一种莫名挣扎的情绪。直到又一位天上都理事台灵官奉命来到燕氏大陵,孟沉霜才终于对裴新鸢的情绪有了几分理解。在此之前,输送给阵法的灵气被她截下,储存在灵溪匮中,净煞阵力量渐渐削弱,大陵中的怨煞与起尸因此越积越多。新一位灵官来到音山后,她让燕平将人骗入墓室,任由自己的同僚被起尸与怨煞啃噬成白骨。没有人会猜到她是凶手,因为在外人看来,裴新鸢已死去多年。而后便是第三位、第四位……燕平有些时候能劝住天上都灵官,让他们不进入地宫,劝不住的时候,裴新鸢便会让起尸和怨煞替自己将他们杀死。灵溪匮中积攒的灵气越来越多,灵溪色泽愈发浓郁,几近乳白,甚至蒸腾起来化作雾气,弥散在空中。上一层的墓室中却只剩下一片血腥黑暗。可裴新鸢也没有使用这些灵气,她在来到晴川之前,经脉意外受损,承受不住如此大量的精纯灵力,但却难以自制地截流下所有来自天上都的灵气,把握在手中,就好似把握住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音山不比繁华桐都,荒野大山之中,她穿得简单,住得朴素,连修为都无法进阶,这般谨小慎微地活着,同时又狠毒杀死所有可能窥破秘密之人。只有每一次截流到新的灵泉时,她才有一瞬间的快乐,剩下的时间里都被苦郁和胆战心惊包裹。而最近一段时间,天上都送下的灵泉逐渐变少,她愈发郁郁寡欢,就连燕氏祖坟被盗,厉魂肆虐村庄也不愿挂心。山下的村民们冲上来,她便把燕平扔出去当诱饵,想把人全部骗进地宫里杀死。但紧接着,谢邙和孟沉霜便到了。她远远看着两人被燕平带上山,极度恐慌,燕平被他们救下,按照惯例把非要进地宫的人带到墓室门口,送进起尸堆里,她则在灵溪匮中观望,借阵法操纵着灵力想要杀死二人。但所有手段全部失败,她担心自己活不长了,于是打晕想要逃跑去墓室传信的燕平,试图夺舍燕芦荻。回忆行至尽头,三人神魂一刹归位,瞬间谢邙鹿鸣剑入手,直指立于灵雾中的裴新鸢。可裴新鸢竟一点也没抵挡,双膝一软跪入溪水中,悲呼:“萧大人!是我有罪!”话音一出,鹿鸣剑顿了顿,可裴新鸢的动作却没停。她直扑向谢邙,一头往鹿鸣剑刃上撞,想要借剑自杀!孟沉霜出手正要拦:“你等等!”裴新鸢愤恨悔愧吓的表情僵在脸上,泪水哭喊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不等鹿鸣剑枭首,玉猩刀已然刺穿雪青色绣银线的衣衫,插进她的胸膛,穿心而过。“燕芦荻!”孟沉霜惊道。裴新鸢的修为只到元婴,玉猩一刀,必死无疑。燕芦荻死死盯住她,浑然不觉谢邙俯视着他的神情瞬间阴沉了下去。他一下子收手抽刀转身,喷溅出来的心头血洒上后背。-“新鸢,捡起你的武器!你败了,但裴家子弟只要还没有死,战斗就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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