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中,几案上的三足铜炉升起几缕袅袅清烟,一股安神宁意的香气弥漫开来,闻之心旷神怡,让人心情倏然放松。
黛玉一袭素白的裙裳,皙白的脸蛋儿上挂着两抹干涸的泪痕,两弯如烟笼般的翠眉下,那双灵动的双眸已然浮肿,玉颜满是憔悴,带着一股破碎之感。
先前听闻林如海病危,黛玉芳心悲戚,一度哭晕了过去,而后便在贾琏的带领下来扬州侍疾,一路上啜泣不已,鲜少有个囫囵觉。
而后来到盐务衙门,便心急如焚的见自己父亲。
谁承想推门而入,便见自己的爹爹精神矍铄和殿下以及一个尼姑围坐在桌案前,哪里有什么性命之忧。
旋即在林如海的招呼下落座下来,解释一番后才得知自己父亲并无大碍,让黛玉沉着的心浮了起来。
晶莹的美眸中泪光点点,黛玉哽咽道:“爹爹无碍,女儿便放心了。”
林如海见黛玉真情流露,心下疼惜,垂在桌案上的手抬了抬,而后又落下来,轻声道:“玉儿,此番也是无奈之举,若不是殿下发觉,为父怕也是要着道了。”
既然要瞒住别人,那就要先瞒住自己的女儿,若不是黛玉千里奔袭,伤心入怀,又如何能让别人怀疑。
黛玉闻言,抬起那张憔悴的玉颜,侧眸看向一侧陈淼,而后便起身面对陈淼,玉膝跪地,行大礼拜道:“殿下恩德,小妹无以为报,唯有衔草结环,以报此大恩。”
在得知林如海的病况,黛玉只觉天都塌了,好在眼下爹爹无碍,此等救父之恩,无异于再造之恩,自当铭记于心。
林如海见状,目光中满是温情,又觉得欣慰不少,自家这女儿在岳母那儿调教的很好,是个孝顺识体的。
妙玉美眸闪烁,心中亦能明白黛玉此举,若是对自己有“救父”之恩,那她也会如此郑重。
可惜......现实却是残酷,她父母早就死了十几年,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以至于自己只能在寺庙苦熬。
好在此时有替父母报仇的机会,也算是聊以藉慰吧!
陈淼垂眸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瘦弱身影,似风中浮萍,却又带着几许坚韧,心下微微一动,忽地不由轻笑出声。
跪伏在地的黛玉饶是对于陈淼有感恩之心,但耳边听见这一道带着莫名的笑意,也不由的心下一紧,抬眸凝视着陈淼,神色认真道:“小妹自知难以报答殿下,日后但凡殿下有所差遣,小妹甘为犬马,以报此恩。”
陈淼闻言止住笑意,说道:“林家妹子误会了,本王只是想到一个有趣的笑话,一时没忍住而已,并非轻视。”
原本默不作声的妙玉蹙了蹙眉,轻声询问道:“不知是何笑话?”
正煽情呢,还能想到是什么笑话。
不只是妙玉,便是林如海也心下好奇,他明白救命之恩难以回报,再加上以陈淼的身份,他们林家也没什么可让殿下觊觎的。
陈淼见几人好奇,倒也不隐瞒,笑着说道:“就是听说过这么一个笑话,小姐对于救命恩人,若是见对方生得好看,那便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若是对方生得丑陋,那便是“来世做牛做马”,林家妹子此言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在林家妹子眼里,本王应该是个丑陋之人。”
闻得此言,黛玉皙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气色,芳心慌乱之际,又带着一抹羞愤。
她哪里说殿下丑陋了。
林如海挑了挑眉,面色都不由的沉了下来,自家女儿这才多大啊,端王言语间竟然就带着一股子调戏的意味,真是让人生气。
只是他与陈淼有所接触,知晓陈淼是个“荒唐顽劣”的性子,大抵就是说些玩笑话儿,让人颇为无奈。
只能说....端王轻佻。
妙玉曾与陈淼同行,也明白陈淼是个轻佻的性子,口不择言,倒也不觉意外,只是提及此事,妙玉又想起那日的“贫尼未尝不可”,若是以此计较,好像她与黛玉的选择正好相反。
一时之间,妙玉心底深处涌上一抹莫名的悸动,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陈淼那丰神俊朗的面庞,清丽的明眸熠熠。
其实这位端王的皮相当真不差。
陈淼见几人面色莫名,倒也没在意,开口道:“林家小妹这礼本王受了,起来吧!”
原著中,黛玉因林如海去世而成了孤女,以至于被贾家吃了绝户,最后落了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悲惨结局。
眼下既然林如海尚在,以永康帝的器重,来日登阁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黛玉水涨船高,可不是一个二房嫡子能配得上。
可以说陈淼此举无异于是为黛玉改天换命,如何受不得黛玉行大礼。
林如海收敛情绪,目光落在黛玉娇小的身躯上,眉宇间满是疼惜之色,温声道:“玉儿,你长途跋涉而来,想必也乏了,你以前住的屋子都有打扫,且先下去歇歇吧!”
黛玉眼尾泛红,心绪起伏,抬眸看着那一脸温情的林如海,粉唇哆嗦了下,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多年未见爹爹,思念之情不足以言表,尤其是先前听闻爹爹的噩耗,如遭雷殛,眼下见了爹爹,黛玉当真是不舍得离去,怕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却又是肝肠寸断。
有心留下,但父亲所言,黛玉又不能不听,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踌躇起来。
陈淼凝眸看了一眼黛玉那黯然的玉颜,开口道:“师太的茶不也快煮好了,且先让林家妹子坐下来吃口茶,待会歇息也无妨。”
黛玉虽年幼,但自小聪慧过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陈淼有意为之,心中不免涌上一抹感激之色,扬起螓首看向陈淼,正好便对上了陈淼的目光,而后便见陈淼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让黛玉芳心一怔,忙又垂下眸去,那皙白的脸颊有了一丝气色。
这端王殿下,还真是.....率性。
没办法,谁让眼前的少年对她有大恩,如何能甩脸子,再者说了,她也听出来了,这就是端王的脾性。
言行轻佻。
林如海见陈淼发了话,自然是无话可说,让黛玉落座。
妙玉抬眸看了一眼陈淼,柳叶细眉下,那双清丽的美眸闪动,而后便起身道:“贫尼去取茶杯。”
林如海倒也不在意这些,目光柔和的落在黛玉身上,温声问道:“玉儿,你外祖母身体可还安康?”
黛玉提着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轻声应道:“祖母身体安康,只是听说爹爹“病危”,心中伤怀不已。”
林如海闻言,幽幽叹了一声,感怀道:“劳岳母大人挂怀,这倒是我的不是,来日上京定要向岳母大人请罪。”
陈淼听后,心中嗤笑,要是林如海知晓他“病逝”后便被自己所认为的好岳母吃了绝户,还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落了个消香玉陨,可还会觉得那是个好岳母?
原著中各种细节都表明贾母对黛玉有舔犊之情,但并不妨碍贾母为了贾家,在林如海“病逝”后默认吃林家的绝户。
直白些说,在利益面前,很多感情都是虚的,尤其是黛玉始终是个外姓之人,贾母可以护着、养着,但绝对不会因为黛玉而损害贾家的利益。
旁的不说,就说黛玉与宝玉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贾母最终却依旧选择宝钗便可见一般。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下端王府与荣国公府结为姻亲,陈淼会看在元春的份上顾念一二,以全亲戚之谊,但绝不会信任荣国公府。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不大一会儿,妙玉复又归来,素手拿着一个碧玉饮器落座而下,而此时几案上的茶盅也热气滚滚,便见妙玉点茶,素手提起茶盅斟起茶来,将分瓟斝递与林如海,杏犀斝递与黛玉,最后....
妙玉往绿玉斗里斟了一斝,螓首微抬的看了一眼陈淼,弯弯的眼睫下,那双晶莹的眸子闪了闪,雪腻的玉颜浮上一抹淡不可察的胭脂,将绿玉斗递与陈淼。
陈淼见状,心下微微一动。
别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清楚,这绿玉斗可是妙玉自己使用的茶杯,似她这般有洁癖的人,那刘姥姥就吃了一口茶,便嫌弃的将成窑茶杯扔了,现下怎么把自己用的茶杯给他用了!
原著中也就是只有令她绝对认可的宝玉有此待遇。
伸手接过绿玉斗,陈淼凝眸看向妙玉那雪腻的玉颜,若有所指的问道:“上回吃茶本王用的可不是这杯子,师太怎么换了一盏。”
妙玉对上陈淼那审视的目光,也不知怎的,似是有一种窥破心思的感觉,让妙玉芳心慌乱,声音中带着几许窘急,说道:“不过都是俗器而已,殿下若是在意,贫尼自与殿下换一盏便是。”
陈淼见状,心下不觉好笑,他不过就是正常的询问一句,何曾说过要换一盏。
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绿玉斗,陈淼笑着说道:“这茶杯晶莹剔透,端是不凡,以此饮茶确别有韵味,师太有心了啊!”
听着陈淼这番品鉴的话儿,也不知怎的,妙玉隐约觉得陈淼品论的并非是茶杯,而是以茶杯喻指什么。
一时之间,妙玉垂下螓首,雪腻的玉颊微微有些臊热,芳心中涌上一抹强烈的羞耻感,只觉心神颤栗。
见此情形,陈淼哪里还不明状况,分明是这妙玉师太心不净啊!
只是妙玉这般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认可于他?是因为帮她报仇的感激,还是说自诩为“俗人”的坦然让妙玉感同身受?
不过不论是那种,陈淼此时倒是觉得颇有意思起来。
正此时,外间有人禀道:“殿下,都转运使司衙门张大人求见,说是有关盐务的事情向殿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