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卖浆纵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开场诗道罢,书接上文。且说蔡泽侃侃而谈,只一席话,便使范睢折服,不由暗道:“此人口才在我之上,颇类苏秦、张仪,是何人耶?”蔡泽见所言已入应侯之耳,遂又续道:“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不亦忠圣乎?是因君主慈仁任忠,惇厚旧故,义不倍功臣故也。今秦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尚不若孝公、悼王、句践,而君之功绩,又不若商君、吴起、文种;而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者,恐祸患甚于三子,窃为君危之。俗语云:‘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今君怨雠德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不取也。”
应侯闻而悚惧且悟,连声称善,乃延蔡泽入上座,引为上客。后数日入朝,进言秦昭王道:“有燕客蔡泽,明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寄秦国之政。臣自愧不如,故敢以奏闻。”昭王召见蔡泽,与语大说,拜为客卿。应侯因托病请归相印,昭王留之再三,范睢辞之再四。秦王见其去意已决,遂拜蔡泽为相,准应侯荣身致休。范睢此时方觉一身轻松,收拾车马行囊,还归封邑养老。蔡泽来送,范睢再拜称谢,说道:“若非先生一席话,唤醒我这梦中之客,则商君、吴起、文种,便为我前车之鉴矣。某之身家性命,子孙不绝,全拜先生所赐。”蔡泽逊谢,将范睢唤到无人之处,自怀中掏出一物示之,问道:“兄可认识此物?”范睢观之,倒身即拜,起而问道:“此是我师门鬼谷令牌,先生何以有此?”蔡泽揣起令牌,亦倒身下拜道:“师兄,我恩师便是鬼谷派三代掌门,乐毅祖师是也。”范睢这才大悟,叹道:“未料救我出迷局者,仍是同门中人也。”于是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蔡泽相秦。是年周赧王姬延命西周文公为将,率五千兵马,约合六国诸侯,西向讨伐秦国。六国闻之,皆都惊怪道:“天子食饱,今无事做,效顽童捅马蜂窝巢,以为戏耶!”于是只有楚、燕两国派兵应之,其余四国皆都置若罔闻。秦王出兵三十万以御,周、楚、燕数万兵马束手无策,相持三月,无功而返,各归本国。秦昭襄王命大军紧蹑其后,克韩国阳城、负黍,杀韩军四万,然后直逼洛邑。周赧王大为震惊,欲逃韩、魏避难。西周文公谏道:“山东六国被秦国吞并,迟早之事也。与其先寄食于人,后再为秦虏,何如就此降秦?”周赧王闻而赞道:“卿真奇才,朕计不及此!”遂将三十六邑全部献给秦王,自请为平民。同年周赧王死去,西周国于是灭亡,周朝亦不复存在。
蔡泽相秦数月,因助秦王兵伐周天子之举,世人恶之。蔡泽乃谢病还归相印,号为纲成君。由是居于秦国十余年,先后奉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最终又事始皇帝。宦海起落,犹如不倒之翁。太史公曰:“韩子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信哉是言也!范雎、蔡泽世所谓一切辩士,然游说诸侯至白首无所遇者,非计策之拙,所为说力少也。及二人羁旅入秦,继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彊弱之势异也。然士亦有偶合,贤者多如此二子,不得尽意,岂可胜道哉!然二子不困戹,恶能激乎?”此正是:应侯始困,讬载而西,说行计立,贵平宠稽。倚秦市赵,卒报魏齐。纲成辩智,范雎招携。势利倾夺,一言成蹊。
按下范睢、蔡泽之事,复说秦王孙异人。自秦赵渑池之会后,为质于赵,际遇卫商吕不韦,便即迎来人生最大转折。异人乃是秦昭王太子安国君中子,母曰夏姬,无宠早死,故自己亦不受其父宠爱,因被舍质于赵。安国君最宠楚妃华阳夫人,惜无子嗣。吕不韦遂为异人设计,自出千金,西游咸阳,往说华阳夫人,终使安国君册立异人为适子。吕不韦还赵,将已怀己子之赵姬献与异人为妾。那赵姬以两月身孕嫁与异人,却于期年之后方生下始皇帝嬴政,故此异人丝毫不疑,以为确系己之龙种。因见婴儿丰准长目,方额重瞳,口中含齿,背生龙鳞,大喜道:“应运之主,必有异征。是儿骨相非凡,又生于正月,异日必为政于天下。”因自诩嬴姓赵氏,故取名曰赵政。列位看官圣明,自知此儿便是秦始皇也。
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三岁,秦兵围邯郸甚急。吕不韦尽出黄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赂南门守城将军,复以百斤献于负责监守子楚将军公孙乾,预教异人将赵氏母子密寄于其娘家。是日夜半,吕不韦举家离赵,使异人微服混在仆人之中,出城而去,入于王龁大营。王龁问明来历,即与王孙更换衣冠,送归秦昭襄王。秦王见其孙脱困,不胜之喜,命还见生父安国君,以及华阳夫人。吕不韦知道华阳夫人乃是楚国之女,复又设计,使子楚头顶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带以入。华阳夫人问其何以如此装扮,子楚遂拜禀道:“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忆念。”夫人大喜道:“如此,吾儿可改名曰子楚。”安国君问明子楚脱困实情,即召吕不韦慰道:“若非先生,失我贤孝儿矣!”遂将东宫俸田二百顷,及第宅一所赐之,并赠黄金五十镒。吕不韦谢恩而出,子楚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
复说秦将王龁,因质子王孙已逃回秦国,便攻赵益急,赵王只得再遣使至魏求援。魏王惮于救赵,有客卿新垣衍献策道:“秦所以急围赵者,其意欲求为帝也。若使赵王尊秦为帝,秦必喜而罢兵。”魏王深以为然,且不必发兵得罪秦国,即遣新垣衍至赵,说以此计。赵王议与群臣,众议纷纷,平原君亦无主宰。时有齐人鲁仲连,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其时适在赵国,乃求见平原君道:“路人言君将谋帝秦,有之乎?”平原君道:“此魏使新垣衍之议也。”鲁仲连遂求见新垣衍,当面说道:“闻先生欲使赵帝秦,某诚为不取。秦弃礼义,恃强挟诈,屠戮生灵。彼为诸侯,而犹若此;倘然称帝,益济其虐。鲁连宁蹈东海,不肯为其民也。”新垣衍道:“魏岂甘为秦之臣下哉?诚畏其强耳!”
鲁仲连道:“昔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女献之于纣,女不好淫,触怒纣,杀女而醢九侯;鄂侯谏之,并烹鄂侯;文王闻之窃叹,复拘于羑里,几不免死。岂三公之智不如纣耶?天子之行于诸侯,固如是也。秦若称帝,必责魏入朝,若行九侯、鄂侯之诛,谁能禁之!秦肆然称帝,又必将变易诸侯之大臣,夺其所憎,树其所爱,又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将军又何保爵禄乎?”新垣衍再拜谢道:“先生真天下高士。衍请复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此后魏、楚兵至,邯郸之围既解,赵王欲封鲁仲连,赠以千金,鲁仲连固辞道:“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于是飘然而去。
信陵君在赵,与博徒毛公及卖浆者薛公同游。平原君闻之,谓夫人道:“令弟天下豪杰,今日逐从博徒卖浆者同游,交非其类,恐损名誉。”夫人见信陵君告之,信陵君不悦道:“弟在魏国时,常闻赵国毛公、薛公乃世之贤士,因不愿为宦,故操贱业以隐。今为二公执鞭,尚恐其不屑于我,平原君乃以为羞,何云好士乎?”即日便命宾客束装,欲适他国。平原君闻而大惊,掩面叹道:“赵有贤人,信陵君且知,我不及信陵君远矣。”乃躬造馆舍,免冠顿首谢罪,信陵君复留于赵。平原君门客闻知其事,转投信陵君者大半。其后未久,平原君卒,廉颇代为相国,封信平君。燕王喜立,使相国栗腹聘赵,与赵王约为兄弟。
栗腹希图赵王厚赐,未料赵王只如常礼相待。栗腹不快,遂归报燕王道:“赵国自长平之败,壮者皆死,其孤尚幼;平原君新丧,廉颇已老。大王若出其不意伐之,赵可灭也。”燕王惑其言,便命乐毅之子昌国君乐闲为将,将欲伐赵。乐闲秦道:“赵虽有长平之败,但其全民习兵,又有老将廉颇为相,李牧为将,岂可轻伐?”燕王怒道:“卿是因汝父坟墓在赵,不欲效力于燕耶?”乐闲闻言惊悚,改言道:“臣请试之可也。”大夫将渠切谏道:“大王方与赵王交欢,转面便即攻之,不信不义,师必无功。”燕王不听,便使栗腹为将,乐乘为佐,率兵十万攻鄗;庆秦为副将,乐闲为佐,率兵十万攻代。亲率兵十万在后接应。
赵王闻燕兵将至,集群臣问计,相国廉颇自请击敌于境外,又荐师弟李牧为副将。赵王从之,乃发兵十万御燕。廉颇乃兵分两路,自率五万兵迎栗腹于鄗;李牧引兵五万,迎庆秦于代。栗腹率众急攻鄗城,十五日不下。廉颇率军赶到,以诱敌之计,只一战便生擒栗腹。又使人往招乐乘,乐乘引军以降。李牧救代,亦一战而胜,阵斩庆秦,遣人报捷。
乐闲率众结寨自保,廉颇使乐乘寄书招之,乐闲恐回燕获罪,亦降赵国。燕王喜闻知两路兵俱都败没,悔不当初,连夜奔回中都,遣使乞和。乐闲便谓廉颇道:“此番力劝燕王伐赵者,栗腹也。大夫将渠苦谏不听,被羁在狱。师伯若燕和,须释将渠,并拜为相国,则燕赵自此必得安宁。”兼颇从其说,便以此诉于来使。燕王闻使回报,即命将渠释狱,授予相印道:“寡人不听卿言,自取辱败,今将求成于赵,非卿不可。”将渠辞而不允,乃受相印,奏道:“乐乘、乐闲叔侄投赵,不得已也。且乐毅昔有大功于燕,大王宜归其妻子,使不忘燕德,则和议可成。”燕王从之,乃使将渠乃如赵请和,并送还乐闲、乐乘家属。赵王命将栗腹斩首,封乐乘为武襄君,乐闲仍称昌国君如故;重赏廉颇,升李牧为代郡守。将渠虽为燕相,然每言不合燕王之意,于是未及半载便托病辞印,燕王遂用剧辛代之。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再次出征关东,攻占赵、韩、魏三晋诸多城池。此为楚考烈王八年,楚国春申君黄歇用事,乃依淮河平野修建寿春城,规模宏大,运用南郢引流入城传统,着意规划,功能分区清楚,成为江淮第一都会。据《史记》所载,荀子此时年近六十岁,二次入楚。恰逢楚国灭鲁并费,迁鲁顷公于莒。鲁国自周公分封得国,顷公失祚,先后共传二十五世,计三十四位君主,国祚七百九十八年。楚国新得鲁国兰陵之地,荀子因被令尹春申君聘为兰陵令。鲁顷公在位二十四年,六年后死于柯(今山东东阿),鲁国绝祀。
次年,燕太子丹质于秦,与王子赵政相处,因受其冷遇侮辱,故设计逃归,图谋报复。是为楚考烈王九年,韩桓惠王朝秦,魏亦请为秦庸,楚国两面受困,一筹莫展。赵伐卫,攻占戚城;魏国乘机并卫,使其成为自己附庸。秦国由此出兵攻魏,助卫复国,卫复为秦国附庸。秦趁信陵君在赵,深入魏国,并攻占吴城。又次年,秦昭襄王薨,寿止六十九岁,在位五十六年。太子安国君柱立,是为秦孝文王,立赵女为后,子楚为太子。韩王服衰绖入吊,视丧如臣子之礼,诸侯皆遣将相会葬。孝文王除丧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宫而死。国人皆疑是客卿吕不韦欲立子楚,买通秦王左右下毒酒中,以致秦王猝死,然无敢言者。
吕不韦遂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为庄襄王。奉华阳夫人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子赵政为太子,改称嬴政。蔡泽深知庄襄王与吕不韦关系,乃托病以相印让之,自己甘为次卿。鬼谷子高弟洞察世事,急流勇退,得保性命富贵,可进可退,能屈能伸,其智如此,岂是寻常世人能及!于是庄襄王乃拜吕不韦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吕不韦羡慕孟尝、信陵、平原、春申之名,耻己不如,亦设招贤馆揽致宾客,座中凡三千余人。可笑东周君壬子闻说秦国连丧二王,乃遣宾客往说诸国,又欲合纵伐秦。秦相吕不韦闻而大怒,遂奏请庄襄王,亲为大将,率兵十万往伐东周。因合纵不成,未经大战,便执周君以归。自周武王灭商以受天命,终于东周君壬子,共历三十七王,国祚八百七十四年,周祀至此完全断绝。
秦王便乘灭周之盛,复遣蒙骜为将,率军袭韩,拔成皋,荥阳,置三川郡,地界直逼大梁。秦王子楚忽想起旧日之恨,便对丞相吕不韦道:“寡人昔质于赵,几为赵王所杀,此仇不可不报!”乃再遣蒙骜攻赵,取榆次等三十七城,置太原郡。遂又攻魏,复遣王龁率兵五万助战,魏兵屡败。魏王心急如焚,议于群臣,俱都钳口;因回至内宫,唉声叹气不绝。如姬见状,进言于魏王道:“秦所以攻魏,欺信陵君不在也。大王何不使人卑辞厚币,召其还魏,使再合纵列国,并力御秦?”魏王虽恨信陵君矫杀自己爱将晋鄙,但其时势在危急,不得已从之,遂遣大夫颜恩赍持相印,更以黄金彩币,往邯郸迎信陵君归国拜相。
信陵君闻魏王遣使迎己,对众宾道:“魏王弃我于赵十年,今事急召我,非本意也!”乃悬书于门,上写九个大字道:“有敢为魏王通使者死!”宾客皆不敢言。颜恩至魏半月,每日候于公馆门首,不得见公子之面,无可奈何。这一日,适逢博徒毛公与卖浆薛公来访公子,泣诉其事。二公入见信陵君道:“公子身重于赵,名闻诸侯,致天下宾客者,借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使破大梁,公子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复何面目寄食于赵也!”
其言未毕,信陵君冷汗满面,起身谢道:“非二公严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即命宾客束装,入朝往辞赵王与平原君。赵王道:“公子向以魏师存赵,今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乃授信陵君以上将军,使庞煖为副,大起赵军十万助之。信陵君拜谢,先使颜恩归魏报信,后分遣宾客致书各国求救。燕、韩、楚素重信陵君人品,闻其为将,乃分遣将渠、公孙婴、景阳领兵,来听魏无忌节制,惟独齐国不肯发兵。颜恩还报,说信陵君总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魏王如渴得浆,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应公子。
信陵君闻说秦将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谓四国诸将道:“郏、华相距五百余里,我可以兵牵制蒙骜于郏,而率奇兵赴华。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乃使魏、楚师筑垒以拒蒙骜,虚插信陵君旗号;自率赵、燕、韩三国之兵,星夜驰援华州。将及华州,复谓众将道:“秦以舟师运粮,俱泊渭水,而少华山林密,可以伏兵。我若出奇兵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则我伏兵于少华击之,无不胜矣!”即命赵将庞煖引军,往渭河劫秦粮艘;复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本军,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亲率赵兵,伏于少华山下。
早有秦兵报入王龁营中,声言信陵君遣兵径往渭口。王龁惊道:“魏无忌不救华州,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我根本也。留兵一半围城,余者随吾救渭!”于是引军前往渭水救粮。将近少华山,燕相国将渠引兵杀出。王龁传令列阵,刚欲交锋,韩将公孙婴又至,急分兵迎敌。正混战间,军士报道:“渭河粮船,被赵将庞煖所劫。”王龁闻言惊慌,无力分心,且只顾厮杀。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信陵君引伏兵杀出,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秦兵力战半日,身心俱疲,又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争相奔逃。
王龁暗道:“我自谓白起师伯死后,天下唯师父王翦外,只我善兵。此信陵君非我鬼谷门下,如何如此用兵如神?”他却不知,信陵君在赵十年,早拜廉颇为师,尽得鬼谷兵法奥秘也。秦军于是大败,折兵五万余,尽丧粮船。王龁引残兵败将狂奔,直入临潼关中,扯起吊桥,据险以守。信陵君便引得胜之兵,来救郏州。彼时秦将蒙骜闻知信陵君兵往华州,乃命于营中虚立自己帅旗,与魏、楚二军相持。尽驱精锐望华州一路疾走,望与王龁合兵。不料信陵君已破王龁,正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当先冲敌,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余,退走三十里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战。
又未料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早得信陵君遣使传信,知道蒙骜不在军中,遂破秦营,解郏州之围,也望华阴追袭而来。于是前后夹击,五国人马共战蒙骜。蒙骜虽然亦是一员勇将,但独身怎当五路军马?兼是腹背受敌,便又大折一阵,急急望西退走。信陵君率军直追至函谷关下,令五国之军分扎五个大营,约期攻关。怎料在此大胜之余,五国之将忽欲各保实力,推三阻四,只望别国之军向前,自己坐享其成。如此相持月余,秦兵紧闭关门,五国之军又不拼力攻打,信陵君眼见粮尽,只得下令班师。各国主将皆辞魏无忌,带兵各回本国。
信陵君先将十万赵军引回邯郸,还于赵王,然后率领三千门客,复归大梁。魏安釐王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相别十年再逢,悲喜交集,并驾回朝。即拜信陵君为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决于无忌。复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于是信陵君威名,震动天下。信陵君遂集宾客,将鬼谷兵法及自己所悟,纂成《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并阵图七卷。
蒙骜与王龁见五国兵退,便还咸阳请罪。庄襄王道:“卿等屡立战功,今日之败,乃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二将再拜谢恩。刚成君蔡泽进言:“今山东六国,如同一盘散沙,各求媚秦自保,互不相服,但只听信陵君一人而已。王可遣使修好于魏,且请魏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执而杀之,六国再无人抗秦矣。”秦王称善,依计而行。魏王议与信陵君,无忌早知其意,便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谢秦。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心中不喜。蒙骜奏道:“信陵君不至,王得勇士朱亥,亦可为偿。”秦王便欲封朱亥,然而朱亥坚辞不受。
秦王益怒,使朱亥搏虎,虎则蹲伏股栗,不敢稍动。朱亥道:“自信陵君遇臣屠市,臣命已属彼矣,今得罪秦王,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秦王叹息,下令复朱亥尸首于魏,复谋于群臣道:“若除信陵君,当用离间之计,众卿有何良策?”刚成君蔡泽献计道:“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使至魏访求晋鄙之党,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皆欲奉信陵君为魏王,则信陵君死日至矣!”秦王称善,遂遣细作赍持万金前往大梁,依计行事。又遗书信陵君,说以朱亥自杀之误,并赠私金以为偿恤。
话说此事未久,秦王复纳蔡泽之计,释放魏质子增还国。临别之时,蔡泽设宴为魏太子增送行,酒酣更深,乃摒众私言道:“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将相莫不敬惮。今为魏相,诸侯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若太子归国能除信陵,则秦终不伐魏。”太子增信以为真,且为求速归,乃在蔡泽授意下亲写密书,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亦欲拥立为王等语。蔡泽先发使送书至魏,数日后方释魏大子归国。
却说魏王因晋鄙宾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其后秦使便至,欲与魏息兵修好,但皆说敬慕信陵君之语;又接太子增家书,心中愈加疑惑。其后秦使又至,名曰归还朱亥尸首,但又满车金帛载入信陵君府。又故意遗失秦卿蔡泽奉于信陵君密书,使魏王密探得之。密探报书入宫,魏王乃发书观之,见其略曰:“公子威名远播,天下莫不倾心。闻欲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秦王无不应承。恐公子力有不及,秦王已使蔡某暗派千谍入楚,惟命是从!预布贺忱,公子勿罪。”魏王览毕,遂召信陵君入宫,以书示之。信陵君奏道:“秦人多诈,此乃离间之计,不值一辩。”魏王察言观色,见其不似作伪,但终不放心。数日之后,太子增回魏,复言信陵君不可专任。信陵君闻说太子亦向魏王献谮,不由大惊。虽于心无愧,但为免祸,遂托病不朝,将相印兵符俱都缴还。后与宾客长夜为饮,多近妇人,以示无志权位。四年之后,信陵君伤酒而亡,同年魏安釐王亦薨。自此而后,魏国再无抗秦之人。
楚考烈王熊完十年,有门客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黄歇进言道:“人皆以楚为彊国,因公子为令尹以至积弱,其实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秦不攻楚,何也?格于形势也。彼时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极为不便;若假道于两周南下,则背韩、魏两国之地而攻楚,又临两面受敌,更为不可。今则时移势易,魏国旦暮且亡,不能保许与鄢陵,许割与秦。如此秦兵只去我陈都百六十里,朝发而夕至。臣谓若不迁都以避秦势,则见秦楚之日益相斗也。”春申君信以为然,于是奏请烈王,将都城自陈迁至寿春。春申君则至封地吴,以备秦兵。
只因楚考烈王无子,黄歇忧之,便寻国中宜生子之女进献楚王,却始终无效。时有赵人李园居楚,欲献其妹李嫣给楚王,又疑楚王本人不宜生育,便思一计,请为春申君侍从。此后不久即请假回家,故意延误返回时间。黄歇问其迟归之故,因答道:“齐王遗使至赵,欲娶臣妹,臣居赵款待齐使,故此迟归,请主公恕罪。”黄歇便问:“可订婚未?”李园答道:“臣妹因在楚,齐使只闻艳名,未得亲见,故不曾下聘。”黄歇甚奇,遂问道:“可使我一览卿妹芳容否?”李园道:“公为臣主,因何不可?”遂使妹入拜。春申君见李嫣天姿国色,大为羡叹,李园遂将妹以献,立得黄歇宠幸。李园因居外戚而尊,乃与春申君无话不谈,遂将吕不韦献已孕赵姬给子楚之事。其后未久,李嫣得孕,黄歇即将其献给楚王。
再说秦庄襄王子楚在位三年得病,丞相吕不韦入宫问疾。赵姬遂召吕不韦私通,重温旧梦。吕不韦恐被秦王发觉,引来灭门之祸,遂引医者进药,秦王一月而薨。太子嬴政即位,年仅一十三岁。乃尊庄襄后为太后,封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吕不韦,号为尚父。吕不韦权倾中外,威振诸侯,其父死时,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比秦庄襄王丧礼愈加众盛。秦王政元年,吕不韦闻知信陵君退废,乃使大将蒙骜同张唐伐赵,攻下晋阳;三年之后,再遣蒙骜同王龁攻韩。韩王遣上将公孙婴引兵拒之,秦军虽盛,三战不利。正是:虽至油枯灯干时,回光返照未可知!欲问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