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忠多权数,将佐莫测其所为。
天后精悍深谋,性著凶诡,而且预言如神。这俩组合起来,能制豺虎之心,内外皆畏帝后。
不过对于掖庭令李伊,天后最明显的特征却是洁癖。汤沐时不容任何侍卫寺人待在椒房殿,只有得到严格检查、确认没遭耍过棒縋铁杵的女御,有幸一览圣器绯潮。
十余仙娥手捧白巾,垂目而立。
再往里看,目光戛然被一障帷幕挡住,却盖不住蒸腾的白雾。缕缕热汽飘荡在室内,昭示着母仪大梁的天后,便浴于纤薄红帘之内。
莲步款款,随着哗哗水声与微微抑呻入耳,披在肩背上的大片湿漉漉的乌黑长发映入眼帘。
不可胜数的青丝遮不住天后丰润有力的肩背曲线。那结实的蝮蛇腰,向前用力一搂,或是抓着双手按在床单上,感觉绝对上头。
隐隐泄露的肌肤就不说了。白得紧,滑嫩得像新虾糜。还有几个巴掌印。也不知是朱圣抽的还是谁…
“何故出神?”被天后一问,李伊大梦方醒,忙拜倒:“开封尹及崇政、建昌宫盐铁度支、京城四面游奕诸使的日事上阙,枢密院已抄录。”而后上前,正准备将公文放在水桶边的桌案上,余光却瞟到天后心前的粼粼波光。
河中石兽若隐若现,尺寸煞惊美人。只一眼就看得李伊面颊发烫,并令她顿生嫉妒:同为迷离雌,天后怎么长得这么硕果…
不……重吗。
得多大的抱膺才搂得住?
发现李伊魂不守舍,天后脖子上浮起一层细密的疙瘩。靠在桶沿上的右臂抬起,蔚然杂密的夜窝野蔌豁然日出而林霏开,五指一扬:“屏风外等我。”
李伊退去。
天后擦了擦手掌,拿过一份公文,靠在桶壁上渺目审阅起来。
“臣洛阳尹兼河阳节度使全义得当道榜文:八月二十二日,唐主委扎猪汴滑诸道招讨使将兵入寇,号十万骑。贼分遣赵宠、阿史那洛雪、没藏乞祺、论吉琼、杨可宣诸将略州县……贼皆骑士,卸甲轻装。飞檐走壁,纵横沟壑,难以捕捉。使贼进向洛阳,深入陈、许、郑、汴…伏盼早降诏书,集河洛之师,断贼西归穷途。集诸路镇将…”
天后有些意外。
李贼兼复关西不是秘密,拿蕃部充当替死鬼也属常理,让她没想到的是李贼敢出关冒险。
十万骑肯定没有,但三四万应是有的。不怕大梁堵死潼、武两道,将这伙马匪包在中原回不去?
简直狂妄。
这不符合她对李贼的印象。那是一个懂得忍辱负重善于唾面自干的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要令你美梦破碎了。”天后摇摇头。围魏救赵?狗急跳墙吧。
扎猪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不问可知。秋收将至,或许能让大梁伤一口元气,军民骚然,但这也会招来唾骂,让那些还对李氏抱有幻想的士庶看清李家是個什么货色,而大梁还可以利用这股沸腾。
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看你还怎么装。”再想装仁慈圣君,现实的统治问题解决不了,圣君就很难装下去。皇位都没了,满嘴的礼仪道德说给谁听?想爱民,得先有民。
天后看起下一事。
赵匡凝派兵侵扰汝州。荆南节度使成讷也在江陵叫嚷——“欲提十万虎贲上汴,掳得伪梁二圣,除君侧之恶。”
襄、荆、金商、江西、湖南、鄂岳这些南藩是伪唐重新可以发号施令的地方。潼关之败,影响之恶劣……鄂岳反了,原本还对汴州唯唯诺诺的赵匡凝也硬气了起来,冯行袭直接质子。流窜到湖南的马殷等蔡寇在梁、唐之间,选择了李贼的诏书。
“朝廷复振”的言论,更是在沧州都有流传。
想想就让人丧气。
闻襄、荆示威,被贬汝州刺史的张存敬率兵屯驻边境,不意军乱。
“作乱……”看到这两个字,天后心一颤。
她还是忘不了当年那场噩梦。
那是中和二年。辞去宋州刺史的张蕤带着一家人避乱同州。未几,巢贼杀来,同州军作乱。彼时她已成婚,可武夫哪管那么多?直接当着她的面砍死男人,然后将张惠掳进军营轮番挞伐,奸淫得不成人样。
及温在同州,得张于兵间。
来攻的巢贼大将正是自小对着张惠意淫的朱温。一见白月光,朱温欣喜若狂。虽然梦中女神受辱,高贵的形象破碎,但初恋太难忘,朱温选择原谅。
这么多年了,天后始终无法释怀,一直处于灰暗抑郁中。
武夫,她深恨之!
包括丈夫。虽然对她无微不至,她还是有芥蒂。若不是丈夫来寇同州,她又怎么会…不说了,都是泪。谁觉得没必要,先试试被一群臭汉围着、这个拔了那个进的滋味。不多,只需体验一天。
但张存敬,天后还是很惋惜的。
大小数百战未尝一败。而且为人刚直,一诺千金。没有寻常武夫的暴虐、贪婪,不打仗就闭门读书,就像一个温柔情郎……被寇彦卿这帮杀材攻讦为孤芳自赏,邀买军心。
潼关失利后,张存敬苦谏丈夫改过自新,重事王室。遭到猜忌。
若不是她力保,命都没了。
而今虎落汝州不得起用。痛哉!
也是汝军作乱缘故——陛下偏听小人的谗言,疏远大将。连张公都落不着好,我们再拼命,又有什么前途。
天后决定加封张存敬检校左散骑常侍,聊表思念,帮混账的朱三留住这个帅才。
至于朝官的建议——潞州鏖战,四方有变,国内不宜多事,请给乱军发赏,暂作权宜,以安其心。
天后一看就火了。
“无耻!”
如此暴师合该跋州而斩。未遣周围镇将、禁军戡乱,逮捕首恶,已是法外开恩,还赏赐?
便是发了赏,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武夫当国。
方今诸镇军队分为两种。要么是从不闹事的,如丈夫费尽心血打造的控鹤、落雁诸军。武夫是百里挑一出来的良才,将帅士卒有感情,军人生活优渥,忠诚度、素质都很高。除此以外,只要有闹事的前科,基本都会再犯。
天后不想在这帮人身上浪费钱。
“二十三日,唐主如大荔城,诏诸军前发,将讨河中。令拓跋思恭、杨守亮自统万城、汉中趣隰州、左冯翊。”
“李…”看到大荔城三个字,天后口吻软化了一些。
当年就是在这魔窟里被蹂躏得死去活来……天后至今不愿看到荔字。李圣人屠戮同州军,救出孟才人、郑昭仪两位嫂嫂,颇合天后心意。
李圣也动了啊。
唉,唐、梁、汉、夏、晋、蒲、赵、魏、青、襄这番混战打完,因巢乱而来的格局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样。杨行密得哄一哄,不能让他与邵、侯诸贼合流,在南面添乱……行密得女杨妙言,现年两岁多,倒是可以和友贞相配。这新造之业怎么守,也还需和朱温好好聊一聊。
天后有些许迷茫。
李圣人的异军突起打破了本来的战略——“先易后难,先南后北。俟取齐鲁,再下江南。雄据中原,则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若不能达成“诱蒲、唐主力来救,会歼二贼于潞州”的意图,就得想想怎么下一步怎么走。
“步履维艰…”双手搭在桶沿靠在桶壁上闭目沉思片刻后,天后拢了拢遮在眼前的秀发,霍然出水,浴桶像漏了底,水位瞬间下降。
天后这排水量,有说法。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李伊两腮泛红,小口微张。难怪受得了陛下挞伐,若是她们去承恩顾……以陛下那壮如牛的体格,随便撞几下,柔嫩的身子骨怕是就要散架,能伺候几晚上?
“哗。”天后一个转圈,鬼斧神工的毓秀已被其无声抓来的紫纱裹上。
来到窗边,望着浮光跃金的荡漾碧波,她想起了潼关那夜。
那一夜,气势熊熊誓入长安的大军受阻连城,灰头土脸。
那一夜,东征西讨无不摧败的汴师,悻悻而退。
也是那一夜,自己第一次在邸报看到这样的描写——“上披甲持剑,披头散发,伏于壕沟。言,是使天命一定去唐,禁谷为我陵寝。武士大躁,皆嗷嗷以应效死,于是诸军累攻不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匆匆三年不到,云蒸霞蔚,积筑好高丘山。而今一夫作难,四海风雨兴焉。
这,是天意么。
否则当大厦之将倾,谁又能施展枯木逢春之力。
天后长叹。
蓦然回身拔出墙上的银剑,倒映出她的样子。
眼眶下,几点褐斑。
等自己夫妻死了,那几个猪狗一样的子嗣,谁还是他的对手?
噌,剑回鞘。“飞书圣人,让他着重留心河中,万不可轻敌浪战。使接战不妙,立刻撤回河内待变。若再兵行险棋,我须饶不了他!”秀发一甩,水珠飞溅,沉稳有力的嗓音中气十足。
如果不是必须有人坐镇汴梁,她还真想策马出太行,会一会那个少年天子。
这盘棋你得势了吗。
未至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