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只觉得像被照着后脑勺敲了一锤,恍惚片刻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换了个地方。
凌尘不见了??[,城主府也不见了。他脚下不再是整洁的青砖,而是一片污浊潮湿的泥土。
忽然踩到一个硬物,沈映宵挪开脚,发现是泥里一片白森森的头盖骨。
他很是嫌弃地退开两步,抬起头望向周围,就见四周一片残垣断壁,但布局构造颇为眼熟。
“这是……”沈映宵忽然认出来了,“这是城主府?”
确切来说,是一片毁坏许久的城主府废墟。
有了思路,沈映宵重新看向身旁,还真的勉强辨认出了一点废屋的轮廓——刚才为了躲避傀儡的袭击,他撞到了门口的铜镜上。而现在看来,那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更像是一扇门,把他带到了这个与外界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鬼地方。
“左右反着,莫非这里是镜中世界?”沈映宵心中暗道,“没想到小城里竟然还藏着这种天地。”
他找了一把剑,提剑在整个城主府转了一圈。可惜既没找到城主,也没找到对应的阵眼,更没找到能出去的地方。
继续打转怕是也难有收获,沈映宵想了想,往府外走去。
……
很快他就到了市集。
外界的集市热闹祥和,人来人往。可这里的城镇却一片死寂,本该是摊位的地方堆着厚厚的尘土,别说人了,放眼望去,整条街连道鬼影都没有。
“这里该不会只有你一个活人吧。”沈映宵没什么反应,剑灵这个灵体倒先吓了一跳,它又挂到沈映宵身上了,紧紧贴着他,“你走慢些,别不小心撞了鬼。”
沈映宵:“……”满世界大概只有你和魔尊配得上“鬼”这个称呼。
他没在街上逗留,想了想,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里是镇民居住的地方。原本沈映宵是想起了那些家家户户摆着的铜盆,想过来找一找出口。谁知往前走了没几步,他就隔着院墙听到了模糊的人声。
沈映宵一怔,干脆停下脚步,贴到墙边细听。
院里传来痛苦的呜咽,还有愤怒的尖叫,浓郁的焦躁填满了那一道道沙哑的嗓音,吵得人头疼。
剑灵:“!”真的有鬼!!
正僵着,它周身一轻——沈映宵翻过院墙,持剑落入了院中。
剑灵:“……”
它一把捂住眼睛,过了片刻才小心睁开,警惕地望向四周。
面前是一方小院。和外界整洁干净的院落相比,这里无比脏乱,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里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窗纸破烂不堪,沈映宵走到窗边,往里望去,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姿态诡异地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铜盆。
那人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盆底,时哭时笑,时而尖锐怒嚎,一缕缕浊气被他引来,在屋中慢慢聚集。
沈映宵目光忽然定在这人的腿上。他的腿已经腐烂
了,露出了皮下的血肉——这竟然是一个活人。
而且……
魔尊也认出来了:“这不是集上的那个卖瓜小贩么,先前见你路过,还非要送你一片,热情得很。”
沈映宵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仗着自己死不了,绕到门口,推门而入。
进了屋,顿时看清了更多东西——两根刻满符咒的藤蔓绕在卖瓜小贩的腿上,将人牢牢钉死在地面。
而他面前的铜盆底部,居然映出了外界的景象。
外界春风和煦,镇民和乐融融。画面正中央,卖瓜小贩穿着整洁的布衣,正在卖他的瓜。
逢人他便递上一叶,别人也笑眯眯地给他回礼。等吆喝累了,他就坐在一旁的躺椅上休息,他家娘子俯下身来为他擦汗,卖瓜小贩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挤在不大的躺椅上,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外面那一张憨厚快乐的脸,和内里这张瘦到快要脱相的脸,堪堪能够重叠。
沈映宵意识到什么,出门去了隔壁。
这边果然也是类似的景象。唯一的区别便是铜盆被镶在了墙上,像一面梳妆镜。卖瓜小贩的娘子跪坐在镜子前,手里拿着破烂的刀,盯着铜盆一刀一刀剁着面前的地板,眼神凶狠又呆滞。
“金盆洗手,洗心革面。”魔尊饶有兴趣地念叨着,“如今看来,这‘面’革得倒是彻底,干脆连人都换了一个。”
抱着“金盆洗手”的心思来到这座城里的人,只能被拖入镜中世界,眼睁睁看着外界的“自己”把日子越过越好,而真正的自己却被封在此地,永无天日。
“用这种方式聚集浊气,难怪能养出魔种。”沈映宵一提到魔种,就忍不住看了看魔尊,“真够缺德的。”
魔尊:“?”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本尊想给这种浊气当核心的。
好在这无礼的晚辈也没盯他太久。
沈映宵回过头,试着跟被藤蔓捆在地上的人搭话。
可惜完全没人理他,夫妻俩都像中了邪一样盯着铜镜,无法沟通。
沈映宵想了想,又去了那天那对“黑白无常”的住处。果然这两人也被藤蔓缠着跪在地上,眼睛像黏在了盆底一样。
不过,或许是他们中招的时日尚短,被同化得并不厉害,沈映宵多问了几句,他们就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居然还有意识,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沈映宵趁机问:“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回…回去,放我回去。”两个人这次却不回答了,执念般重复着,“假的,我才是真的。”
沈映宵默了默,看向缠在他们身上的藤蔓,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把这东西砍掉试试。
然而削断一根,又有无数根拔地而起,它们周身浊气浓郁,竟像是因人心底的阴暗而生。
“八成是没救了。”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本着能救就救,救不了算了的原则,“我看我还是去找找阵眼吧。”
这座镜中城,应该是孕育浊
气的地方。沈映宵便干脆放开心神,往浊气最浓的地方走。
走了一阵,竟是离前一天他们待过的破庙越来越近了。
沈映宵远远望见那座庙,忽然怔住。
——镜中城这个遍地废墟的地方,破庙却居然是完好的。
他蹙了蹙眉,加快脚步,去了这怎么看怎么异常的地方。
……
到了院门口,沈映宵推开上着朱漆的门,步入其中。
进了正殿,便见殿中端坐着一尊巨大铜像,那佛像盘坐在地,两手各自镶嵌着一只铜盆。
铜盆竖着放置,底部光亮如镜。
沈映宵目光落了上去,忽然,他看见镜中模糊闪过一道身影。
——外界不知哪条街道上,凌尘持剑走着,像是正在远望某些镜中看不见的东西。
沈映宵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走,想看得更加清楚些,可盆底却又忽然变得模糊起来。简直像过了试用期正等待收费一样,只留了一点残影,勾得人心急。
沈映宵:“……”诡计多端的铜盆。
可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踩。毕竟这铜盆的确能照出外间的景象,沈映宵很难不在意凌尘正在做些什么,若提早知道,也能提前应对。
仗着自己的神志无法被入侵,沈映宵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铜盆离地只有不到半米高,沈映宵俯身看了看,试探着单膝落地。
膝盖靠近地面的一瞬间,泥地里腾地蹿出几根藤蔓,缠在他腿上,另一条腿也被拉了下去。
那拖拽的力道极大,沈映宵猝不及防就给这铜盆行了个大礼。好在铜盆也不是受了跪却不办事——双膝落地的一瞬间,盆底画面骤然清晰。
外界城中,凌尘一路寻找着什么,竟然渐渐来到了破庙。
他停在殿外思索了一下,推门进入庙中。
……
一炷香之前。
凌尘在城主府中寻了一阵,却找不到人,只遇到了几次突然袭击,以及随着袭击悄然出现在身后,等他撞上去的铜镜。
可惜有了先前的经历,凌尘并未上当。他一一避开,望着铜镜周围那细密的阵纹,心里猜到银面人刚才大概是推开他,自己掉进了铜镜当中。
救人最忌买一送一,凌尘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抓住每一次时机,记下了那些阵纹的细节。
就在这时,他想起什么,按了按手腕——差点忘了,先前银面人用来传信的那一道丝线,此时还留在腕上,尚未解开。
凌尘寻着这点线索,发现银面人像是已经出了城主府。
他便也破水而出,回到岸边。抬头一看,本该等在岸上的梅文鹤却不见了。
凌尘:“……”
莫非自己想多了,实际上是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很擅长转头就丢?
找一个是找,找两个也是找。
总归只有那么一条线索,凌尘便继续循着腕间细线找去,一路来到了城郊的破庙。
进了庙,凌尘立刻发现,屋里的细节有了变化——那两只被随意丢在废墟里的铜盆,不知被谁捡出来,一左一右挂在了墙上。
凌尘目光落在上面,避开会被镜子照到的范围,试探出声:“有人么?”
……
镜中世界。
随着凌尘的这一句话,沈映宵忽然怔住。
——他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凌尘的声音。
刚才不管是在城中,还是凌尘进庙之前,这铜盆明明只有画面,并无声响。
可现在,凝神去听,不仅仅是凌尘的嗓音,他竟然还听到了外界微风扫过屋檐的响动,以及草丛里的啾啾虫鸣。
沈映宵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凌尘进殿的一刹那,铜盆内外的声音被连通了。
既然自己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么凌尘恐怕也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这东西莫非是想让他求助,把凌尘引进镜子当中?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沈映宵忽的浑身一颤——缠在他身上的藤蔓原本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可现在,这东西却故意戳弄起来。
先是刺了他一下,发现他有了防备,竟又来挠他的痒,为了逼他出声,不择手段。
沈映宵死死咬住牙,咽下一切声响,同时心里忍不住大骂:这东西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把凌尘引进来吧!
抓人质也不抓个管用的,简直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