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深幽宽敞而宁静,乃章台宫内的一座小院。
当然,说是小院,其占地面积,却比后世很多大公园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静园出口,当朝丞相范睢却静静的跪在地上,低头垂暮,身躯都在发抖。
白琰眼神一凝,范睢他是见过的,因此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似乎听到有脚步声响起,范睢也抬头看了过来,瞬间和白琰对视在一起。
他眼神中带着落寞,那是虎落平阳的落寞,英雄迟暮的落寞。
谁能想象得到,曾几何时风光无限,手握秦国相权,指点江山,无人胆敢不从的秦相,竟然也有被命运捉弄的时候。
当真应了那句话,三穷三富不到老,谁敢放言雄一生?
成也风云,败也风云。范睢小人出身,却怀凌云之志。奈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这一生中,生死小人所致,成败亦是小人所致。
深深的看了白琰一眼,范睢没有说什么,再次回头,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白琰见状,微微摇头,再度跟在常管事身后,朝着静园中走去。
静园中,花开花落,深秋时分,早已万物凋零。
无数枯黄的树叶自四面八方洒落下来,风中带着秋的味道,景中带着秋的寂寥,似乎预示着天下生生死死,无限轮回。
一路穿过好几条小道,终于,白琰在常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一座阁楼之中。
这座阁楼,设亭台之相。
二层以上,皆为观景台,四面不设墙,冷风在其中不断回旋。
一个苍老的声音,此刻正静静的躺在二楼塌上。
他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虎皮,似乎在打盹。
周围熏香缭绕,数十个黑甲把这一层守卫的水泄不通。
十余个宫娥在周围忙活着,有人在煮茶,有人在烫酒。
茶没人品,酒没人饮,但她们依旧在不断重复的忙活着,不敢有丝毫的偷闲。
“启禀王上,人带来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常管事恭敬行礼,一脸卑微,即便那老人不睁眼,但在那老人的面前,他依旧颤颤巍巍,兢兢战战,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啊……”
老人翻了一个身,面对着白琰这边,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眼睛缓缓眯起,醒了,但又好像没醒的样子。
“白琰拜见王上!”
白琰上前,抬起双手,大袖垂落,拱手作揖,恭敬参拜。
“来了?”
老人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还在睡眼朦胧中,喃喃自语,低声说道。
“回禀王上,来了!”
常管事连忙回应道。
接着,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外面冷风不断侵袭进来,老人就仿佛熟睡过去一样,半响不发一言。
许久后,老人这才缓缓抬起一只枯老的手掌,轻轻挥了挥手。
下一刻,一行人从另一边走来,抬着一副担架。
那担架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此刻正死死的卷缩在担架上,一脸痛苦之色。
看到白琰,这青年男子立刻眼神凌厉起来,无尽的仇恨,就仿佛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朝着白琰席卷而来。
“公孙琰,我要你死,死……”
“大王,公孙琰欺人太甚,您要为小人主持公道啊!”
下一刻,那青年男子怒声咆哮,然后冲着老人哀嚎。
可惜,他四肢扭曲,骨断筋折,除了哀嚎咆哮,丝毫动弹不得。
别说杀白琰了,连起来求人都做不到。
白琰心中一凝,这一刻,他周围的气氛,似乎瞬间凝固下来。
他看了看范奎,又看了看塌上依旧躺着的老人。
老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深秋自然的宁静,在这里,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仿佛要全身心融入深秋一般。
对于范奎的咆哮和哀求,老人丝毫不加以理会,依旧躺在床榻上,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
许久后,在范奎络绎不绝的哀嚎中,老人似乎有些烦了,眉头微微皱起,再次抬手挥了挥。
“锵……”
下一刻,一道拔剑的声音响起。
白琰心中一惊,只见不远处,一个将军打扮的甲士,手中长剑正对着他。
白琰眼孔微微紧缩,只见那甲士突然扔出手中长剑,朝着他投掷过来,似乎要直接杀了他一般。
白琰心中一动,本能的便要抬步退让。
但下一秒,他定住了,没有丝毫动弹。
他看着那把剑飞了而来,最后落在自己面前的木板地面上。
这一幕,瞬间让现场安静下来。
上一刻还在不断咆哮哀嚎中的范奎,这一刻猛地注视着白琰,眼中燃烧着疯狂之色,似乎在心中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似乎感受到范奎眼中无尽的杀意,白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由低估一声。
真是一个疯子。
他不明白,自己和范奎分明无冤无仇,对方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三番四次针对自己。
这种行为,在白琰看来纯属就是疯子,如后世的恐怖分子一般。
这正常人,有听说过为钱杀人,为名气杀人,还有为权利杀人的。
可谁见过一个正常人仅仅只是为了害人而害人?
这种人,统称疯子,还有个别称,恐怖分子。
他们杀人似乎不需要理由,即便有理由,在旁人看来,那理由也算不得理由。
而范奎,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杀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似乎是对白琰说的,又好像是对范奎所说,或者说是对现场所有人说。
白琰一愣,范奎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塌上老人。
老人还在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表示,到底是喊谁杀了谁的意思。
白琰倒是心如明镜,他能听得出来,老人这番话是对自己所讲。
可他还是朝着常管事看了一眼,只见此时,常管事低眉顺目,似乎也悄悄的在看白琰。
见白琰目光朝着这边汇聚而来,他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确定了白琰心中的想法。
然而,白琰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躺在自己脚下那把剑,许久没有任何反应。
“听不见吗,大王有令,杀了他,还不快些动手?”
“杀了他,快啊!”
白琰没有动,倒是范奎首先忍不住了,连忙大声咆哮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