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这【赵国秘纂卷宗】自赵国建国始,一直记录到祖母外出寻仙,其中种种秘辛,虽只是凡俗之间的阴谋算计,元曦如今成了修士,却仍觉其中凶险。”
赵元曦偏了偏脑袋:“倒似是比修仙界还要阴暗一些。”
气若游丝的赵明玉艰难挤出一个丑陋的笑容,缓缓道:“你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修仙界虽然实力为尊,可大境界之间差距极大,练气修士再怎么智计百出,设计多么精巧的阴谋诡计,对筑基修士而言都不过是一道术法的事情,因而修仙界虽等级森严,平日里修士做事反倒是敞亮许多,往往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烂事。”
“当年你明镜舅公便是此理。”
“那场寿宴本是皇嗣们各显神通的时候,哪怕是无意争储,至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才是,哪里能什么寿礼都没有?起码也要似皇四子明成一般准备一块儿中规中矩的寿山石。”
“可你明镜舅公偏生什么都不准备,这便有些扎眼,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想来当时便已经得了仙缘,自信能在先天宗师的手底下从容遁走了。”
赵元曦嘴角微翘,这女子一笑,脸上的冰雪一瞬间消融了,这才显现出了几分年轻姑娘的俏皮可爱:“舅公向来是这般浑不吝的,偏生总给自已留一条后路,算是有恃无恐?”
“或许吧,其实这寿礼不送便也算了。”赵明玉抬起厚重的眼皮:“二姐赵明月、七弟赵明釜那般才是大忌。”
“尤其是赵明月,本就是拉起来与明阳太子打对台戏的人物,自已又是个女子,怀孕延嗣本就不易,后嗣里独独一个承煜世子是个出息的,天天恨不得全皇都的人都知晓父皇赵盛有这么一位‘好圣孙’……后来承煜世子遇刺,赵明月是难辞其咎的。”
“明月姨婆也是没办法,若无承煜伯伯相助,她哪里能与明阳太子相提并论?”赵元曦轻声道。
“是了,莫看明阳太子坐了二十年东宫之位并无杰出事迹,其实做太子是个技术活儿,远比做皇帝要难得多,个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明玉蓦地冷笑道:“也就是老四运气好,待到父皇快死时才被立作了皇储,若是早五年入主东宫,早就被废黜了!”
“那皇五子明楼?”赵元曦疑惑道:“许是我未曾见过明楼舅公,只看这卷宗之中的形象,只觉得……”
“只觉得赵明楼是行的韬晦之计?”赵明玉笑道:“我起先也觉得是,其实你与赵明楼相处久了便知晓,此人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
赵元曦莞尔一笑,她早就习惯了祖母对几位舅公姨婆的刻薄言语,自引气入体后,她便时常来到祖母的卧房,祖母会给她讲很多东西,经史子集、话本游记、帝王心术、皇家秘辛……有些是单纯的故事,有些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卧房内忽地变得静悄悄的,赵元曦看向藤椅上的赵明玉,发现自已这位祖母不知道何时竟已然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赵元曦心下暗叹,祖母近几年时常如此,往往上一刻还在说着话,下一刻便忽地睡下了,有时她甚至担心祖母会就这般永远地睡下去。
悄悄起身探了探赵明玉的鼻息以及其微弱的心跳,赵元曦整了整披在祖母身上的毛毯,悄悄走了出去。
迎面便见了荆雨立在院子中。
“舅公!”
荆雨近几年闭关常常数月不出门,赵元曦难得见他一回,上前打量了一番荆雨,不禁喜道:
“恭喜舅公修为大进!”
此时荆雨身上的灵压将将达到了初入练气九层的程度,已经有了冲击筑基境界的资格。
荆雨嘴角含笑,点了点头:“元曦,舅公给你的那本【冰肌玉骨诀】练得如何了?”
“将将练到了第三层,已觉得有些吃力了。”赵元曦道:“为了修习这炼体功法,元曦的练气进度都拖慢了不少。”
“三层不差了。”荆雨暗道。
“元晨呢?”
赵元曦尴尬道:“今日一大早与那几个朋友去外坊酒楼喝酒了……”
荆雨皱眉:“大清早的喝什么酒。”
赵元晨六岁前未曾去测灵根之前赵明玉对他宠溺的很,自从确定了没有灵根后,赵明玉便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赵元曦的身上,反倒是对自已这个亲孙子不闻不问起来。
赵承宴向来是唯母亲马首是瞻,加上平日里都要去仙闻阁当值,对儿子的管教更是少了。
唯有慕沛还惦念着这个亲生的儿子,但平日里也是溺爱居多,向来舍不得打骂,可赵元晨本身又没有灵根,虽占了个修士亲眷的名头,毕竟还是凡人,也就比坊市中的凡人仆役稍好一些,渐渐也就自暴自弃起来,整日与几个同病相怜的狐朋狗友醉生梦死。
荆雨心中暗暗道,六岁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六岁之后却与同胞的妹妹有了仙凡之别,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赵元晨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何尝不是其本身的命数作祟?
砰——
一道轻响传到了荆雨耳中,他心中一突,声音响动来自三姐卧房中!
推开卧房大门,却发现赵明玉倒在地上。
“祖母!”赵元曦惶急道,下意识便要去扶。
“慢着,应是自藤椅上起身,没站稳,摔了一跤。”荆雨拉住了赵元曦,自已上前去,轻轻扶正了赵明玉,往她嘴里喂了一枚有些许养护之效的丹药,又渡了一道柔和的法力慢慢温养调理这老人的身体。
过了半晌,昏迷的赵明玉悠悠醒转,睁开浑浊的双眼,望向神色凝重的荆雨,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油尽灯枯……三姐的寿数到了!”荆雨心中一沉,转头向赵元曦道:“将你爹娘、姑姑姑丈、还有那个大白天跑去喝酒的哥哥都找来!”
许是荆雨喂下的那枚丹药起了效果,赵明玉原本僵硬的眼球变得灵动了些许,她此时已然能够勉强开口说话:
“六弟,你扶我起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