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审讯室内,有陈得索、李周、高云鹏、田丰及其检察院办案人员联合审问李周。
李周蓬头垢面,面容憔悴。他走进审讯室,看到陈得索和高云鹏,泪流满面:“高书记,陈局长,请向王书记、杨书记汇报,我李周冤枉!”
高云鹏安慰李周:“你不要激动,杨书记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让陈局长和我配合检察院调查你的案子,希望你如实坦白。”
李周止着泪:“你们问吧,我老实交代。”
陈得索看看手中匿名举报李周的材料:“先交代你当校长时,争取勤工俭学项目使学校遭受经济损失问题。”
李周皱眉沉思说,“这是两年前夏天的一日上午,我到教育局开会。会前,被局长张立召见,匆匆走进张立的办公室。张立局长满面笑容,拿出一份文件给我说,‘为了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决定把你校改为职业高中了。’我接过文件说,‘普通高中改为职业高中,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张局长打开记录本看看,说,‘这正是我要给你谈的问题。你明天持局的文件,到省教育厅职教处,争取发展职业教育资金,创建集教学、实验、生产为一体的职业教育中心。’
我兴奋地按照张局长的指示,下午回学校准备行动......”李周脑际弹出回忆画面——
下午李周开会回来,学校物理教研组长徐满匆匆走进李周办公室,神秘而高兴地说:“我表哥在省经贸委工作,接到主管经济的副省长批转的一封信。写信人是江苏某中学一位退休物理教师,原来在学校负责校办工厂。校工厂把生产的电器、电动机线圈配件,交给南方香雪海电器厂,使学校校办工厂红火起来。这位退休老师说,这个项目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他愿意利用他掌握的技术,帮助中原省的中学创办校办工厂,以晚年之力,惠及中原父老乡亲。”
李周很感兴趣:“你有没有省领导的批示原件?”
徐满说得真切:“没有,在表哥那里。他说,‘这个项目争家很多。’我说服他,‘让该项目落地咱学校。’他说,‘让校长来面谈’。”
李周满心欢喜:“正好张局长让我到省教育厅争取发展职业教育政策性资金。我给张局长汇报,让你也去。”
李周拿起电话,传来张立的声音:“好。我批给你们一万元活动经费,尽快运作!”
李周带了5000元现金,和徐满一起,先到省教育厅。职教处答复:职业教育政策性资金拨付问题,当地政府要出资60%,省财政匹配资金40%。
李周用电话向张立局长做了汇报,又马不停蹄地拜见徐满的表哥。这位处长白白净净,架着眼镜,对李周很是热情。项目处长把一位副省长的批阅信交给了李周:“请你签上名和立项意向。”
李周接过信件看题头上的副省长批示:“请落实合作单位。”
晚上七点。李周和徐满茶水未进,持副省长批示信件,坐火车下江南......
李周、徐满坐x号普快客车向南方进发。每节车厢旅客爆满,横七竖八——买到座位的,而坐不到位上;无座位的,占着别人的座不起来。座道上塞满了人。有的扛着行李站着,有的头枕着包裹躺着,有的屁股坐着皮箱......车厢里弥漫着各种气味。行装里的鱼腥,茶座的果香,张三的脚臭,李四的汗酸,姑娘的脂粉,小伙子的烟味,还有人哏哏打嗝,嘟嘟放屁......
还有车厢内的叫卖商贩,挤挤扛扛,你来我往——
卖报女高举报纸大喊者:“卖报卖报,东北某林场凤凰山发现‘?’号型飞碟,快看,伍毛一张!”
乘务员女推着商品车叫卖:“面包、啤酒、茶鸡蛋,鲜的、热的!”
一会儿,两个穿花布衫的小伙子,挤挤蹭蹭,强行开道。其中一个捧着西瓜嚷道:“鲜西瓜,凉甜解渴!”
李周从郑州一直站着,又渴又饥。看捧西瓜的小伙子到自己跟前,忍不住地问:“西瓜多少钱?”
卖瓜甲捧着西瓜,龇着黄板牙推销:“10元一个,你买吗?”
李周摇摇头说:“太贵了。”李周看看徐满,徐满也咽了咽口水。
卖瓜乙缓口气问:“你说多少钱?”
李周随便说一句:“五元还可以。”
卖瓜甲捧西瓜递过来:“卖给你!”
李周接过西瓜瞧了瞧,西瓜黑皮白纹,他摇摇,里面咣哩咣当,他把西瓜又推给对方:“这西瓜坏了,我不能买!”
卖瓜甲眼睛瞪圆,十分不满:“你想找事?说好的价你不买,还说坏了。让我怎么卖?”
李周不妥协:“我们出远门,不能吃个坏西瓜吧!”
卖瓜乙上前,露出凶相,非常霸道:“那不行,你必须买!”
李周也较劲:“我不买!”
卖瓜甲假惺惺地:“那样吧,伙计,你掏3元,便宜给你。”
李周认死理说:“这瓜你不要钱,俺也不吃了!”
卖瓜乙脸色煞白:“你是给脸不要脸!”说着跳起来,重拳狠狠捅到李周的左眼上......
刹那间,李周只觉天旋地转,血泪奔流......他挣扎着,被徐满护着......乘客把开着的车窗户关掉,不知是怕歹徒把李周扔出窗外,还是怕歹徒逃走。
两个歹徒看势不妙,逃到另外一节车厢......事情发生的前后,没有旅客劝阻,也没有车警和乘务员在现场劝解。
李周捂着受伤的眼,追着歹徒,车上的人不给他让路。也可能是怕李周吃亏,也可能是怕歹徒报复他们,也可能是麻木无良知,变相充当帮凶。
车到徐州停。歹徒成了英雄,下车时,旅客慌忙让道,乘务员讨好推动。车未停稳,两歹徒如败叶飘地……李周和徐满追至,歹徒早已无踪影……
徐满问乘务员:“为什么放走歹徒?”
乘务员冷漠答:“谁知他们是歹徒?”
徐满很气愤:“满车人都知道歹徒行凶,你们为啥不上前阻止?”
乘务员当无事人一样麻木:“谁知你们谁错谁对?有问题去找列车长!”
李周的眼血流不止......火车咣当咣当地飞驰......
李周被徐满搀扶着穿梭各个车厢,呼唤列车长和乘警,但是,无人应无人管。
他俩好不容易找到列车长办公室。室内几个人睡眼朦胧,疲惫不堪。
徐满呼唤:“谁是列车长?”
穿铁路制服的几个人摇摇头,打个哈欠又把眼合着了。徐满抬头看,列车长办公室正堂悬挂着“青年文明号列车。”
李周又回到原来的车厢内。乘客有的同情,有的指责歹徒,有的埋怨李周不会处理事,有的事不关己,恹恹欲睡......
李周心情糟糕透了,伤痛、愤恨、怒火、羞辱一齐涌来......
坐在对面的一位男乘客操着南方口音建议:“光悲伤也不行,还是抓紧时间治疗重要。”
“到哪里治疗呢?”徐满焦急问。
“你们到哪儿下车?”男乘客问。
“江苏无锡。”徐满答。
“不要去了,你们先到南京下车,去南京鼓楼眼科医院治疗,这个医院在全国都有名。”男乘客建议。
早晨。李周被徐满扶着走进南京鼓楼眼科医院急诊室。经诊断:左眼严重角膜穿孔。
李周的左眼角膜做了缝合手术。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眼球被摘除。”
李周住院一周后,伤情稳定,但仍牵挂洽谈校办工厂一事。他躺在病床上,心情难以平静:“这次出差,没有谈成项目先伤一只眼睛回到家,太窝囊了。我回去既对不起领导,又对不起父母和妻子儿女。”他把徐满叫到跟前,说,“你代表我去访那位退休教师,说明原因,能让他到南京鼓楼医院见我更好。”
徐满有些犹豫:“咱来只带了5000元钱,你住院已花了4000多了,还不知道啥时出院,再去寻访人,恐怕咱还回不了家呢。”
李周一阵心痛,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徐满安慰他:“事已至此,谈校办工厂这事也就算了。您多保重,只要把眼治好,比什么都强。”
李周态度很坚决道:“你去吧,我能吃能睡,不要担心我!”
下午。在南京鼓楼医院外绿地,李周穿着花格病号衣,和这位退休技术老师攀谈起来。这位技术老师清瘦而精神。他说起原来写这封信的动机,但是说到关键地方,却为难起来:“各地都提倡创办校办工厂。我退休后,学校又返聘我回校负责电机线圈生产。校长说,‘如果你到中原发展,对方需给我校交20万元技术转让费。否则你不能走,退休金也不给你’。”
李周心凉了半截,但仍不死心:“这个数不小。我回去后,向俺局长汇报后,看看领导的意见,再给你联系。”
“好,我等你的消息。”这位老人起身走了。
徐满望着老人的背影,忧心忡忡地说:“别说办项目了,就连你的药费还是问题呢。”
李周情绪激动:“我要出院!”
李周申请出院,却遭到眼科医生的拒绝,无奈只得安排徐满:“你回去,向我家人说明真相,让我爱人给你5000元钱。但暂时不要给学校和局里汇报,免得领导牵挂。”徐满点头。李周续道,“另外,你拐到郑州大学我哥那里,他是大学讲师兼律师,问问他,我在火车上被歹徒打伤,火车上工作人员应该不应该承担经济民事责任?我认为,我们买票后和火车工作人员已经有了合同关系,他们没发现或发现没有制止事件发生,就属违约,不作为!”
一周过后,徐满返回医院,把李周爱人给的钱交给李周:“你爱人哭诉不止,还要来看你,我阻止了她。”
李周问:“见我哥了吗?”
徐满满脸阴云:“见了。”
李周问:“他什么态度?”
徐满不好意思说。李周催促:“别瞒我!”
徐满吞吞吐吐说:“你哥又担心你又生你的气。说你是‘笨蛋!乘客给火车工作人员打官司,这是以卵击石,打得起吗?有精力吗?有钱支撑吗’?”
李周听罢,泪流满面......
李周在病房郁郁寡欢。一天上午,雷雨过后,天气凉爽。
病友甲:“看南京长江大桥去吧?”
李周心情郁闷,痛苦地摇摇头。
病友乙蒙着一只眼鼓动:“走,别闷在室内,到外面散散心!”
李周苦笑笑,挡不住随病友们的鼓捣,搭乘公交车到南京长江大桥。他左眼被蒙住,右眼吃力地瞭望大桥的伟岸雄姿: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桥头一则。威武地矗立着工农兵塑像,塑像后红旗凝皱,熠熠生辉。大桥上层。车流滚滚......大桥下层。火车如巨龙腾飞......桥下江中,轮船汽笛长鸣......
甲乙病友欢快地走在大桥上......李周却心事重重,缓缓独行。
李周内心彭拜。望大桥,如卧龙,车如鳞,人如蚁......看长江,滔滔江水天边来,波浪拍岸卷雪堆......心中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抽刀断水水更流......顾历史,风流人物不复返,人生青春有几度?李周心情极度悲伤。他真想从桥上一头扎进江中,去见古人。但是,组织的信任,父母地呼唤,妻子的哭泣,又让他犹豫,让他惭愧。
李周自责骂自己:“懦夫,笨蛋!以死解不了百愁,以死弥补不了你的耻辱!只有面对现实,吸取教训,振作起来,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才是自强不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李周骂着自己,擦干泪水,快步跟上了同伴......
一月后。李周戴着避光镜回华西完中。他项目没有跑成,反而伤了眼,活动经费也花完。一天上午,他找张立局长汇报。
张立正批阅文件,头也没抬说:“坐吧,眼睛好了吗?”
“好了,只是视力下降。”李周语欲汇报工作,张立局长冷淡地说:“争取政策性资金,以后有教育局职教股负责,你好好养病吧。”
【作者题外话】:李周在火车上与商贩争执被打伤眼,说明他的性格不圆滑,也揭露了当时火车上治安环境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