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匈奴与月氏接壤,若被知晓与中原合作,他们第一个对付的,一定是我月氏。”谢让眸光微动:“殿下想说什么?”穆多尔:“我是想说,既然中原与匈奴迟早会有一战,月氏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与匈奴联合,向中原进犯。”他话音落得极轻,几乎要被拍打在船边的水流声掩盖过去。画舫内一时寂静,半晌,谢让轻轻笑了下:“殿下,你知道普天之下最惹人忌惮的,就是墙头草。”“怀谦教训得是。”穆多尔态度依旧和善,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西域是穷苦之地,既没有中原富饶肥沃的土地,也没有匈奴广袤无垠的草原,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我们自然要想该如何为自己谋利。”匈奴与大梁血海深仇,迟早会有一战。西域人骁勇善战,支持哪一边,都会为他们增添筹码。书中其实并无这次西域贸易之行。在书里,月氏最终是与匈奴人联手,合力对付中原的。那是一场持续数年、死伤惨重的硬仗,就连大将军萧长风,都在那常年征战中受了重伤,不得不退离前线。正因如此,宇文越最终才会御驾亲征,终于收复了整个北方与西域,令四方俯首称臣。不过,既然事先知道了这些,谢让自然想尝试改变。正如穆多尔所说,西域被夹在匈奴与中原之间,想要的,不过是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既然如此,匈奴人给得了的,大梁同样给得了。谢让问:“你有什么条件。”穆多尔微笑起来:“条件不是早在商谈中说过了吗,我只是想为西域多谋些利。”月氏王子穆多尔,他并不是旁人以为的贪婪愚钝之辈。正相反,他洞察人心,狡猾至极。恐怕从来到京城的第一天开始,不,或许是更为久远的过去,他就已经将今天的一切都算计好了。谢让敛下眼:“好,我会向圣上禀告,尽量满足你的需求。”“其次,我还有个请求。”穆多尔道,“说是请求或许不够准确,应当算是,在下送给怀谦的礼物。”穆多尔看向谢让,温声道:“我带你离开京城,好吗?”谢让一怔:“你……”“帝师谢让,这个名字,在西域也广为人知。”穆多尔道,“你为了大梁鞠躬尽瘁,却落下一身奸臣的骂名。大梁皇帝忌惮你,将你关在宫中,削弱你的势力。名义上,你仍是当朝丞相,可实际上,你已只剩下帝师的虚名。”“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追随的价值,你就不想离开吗?”谢让:“……”他和宇文越的关系,在民间已经传成这样了吗?“怀谦,我看得出来,你有野心,你应当成就更大的事业。”穆多尔循循善诱,“你若愿意与我回西域,月氏会封你为国师,也会答应与中原永远交好,永不刀兵相向。”谢让没有回答。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才悠悠道:“殿下为什么能确定,离开京城,我就能成大的事业?”就算手上并无实权,他也是大梁名义上的丞相。相比起来,月氏国地处偏僻,就算如今国力比以往强盛不少,月氏国师,也实在算不上多么优越的后路。除非……“西域环境恶劣,不适宜长期居住,国家再鼎盛,也长久不了。但再往西走,跨过茫茫大漠,有一片鲜为人知的富饶土地。”穆多尔缓慢道。这个世界与谢让在现代的那个世界大致是相同的,所以他立即明白过来,穆多尔指的是,现代认知中的欧洲地区。月氏国的目标,原来是那里?谢让神情微微变了。都说月氏王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从与穆多尔的相识,谢让已经确认了这一点。恐怕,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联合匈奴人吞并中原。所以,他才会安排穆多尔学习中原语言与知识,甚至此人在月氏国不受重视,恐怕都是故意做出的假象。然而,谢让那封信让他们改变了想法。就像穆多尔说的那样,大梁与匈奴是两座大山。与其夹在两座大山之间,冒着随时会被吞并的风险,他们选择了第三条路。征讨与开拓,这才是月氏王思索许久,得出的结论。何等可怕的野心。何其……诱人的条件。谢让闭了闭眼:“殿下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行军打仗,并非我之所长。”“行军打仗,交给我父王就是了,不需要怀谦费心。”穆多尔笑了笑,“但论起经世治国,普天之下,有谁比得上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的帝师谢让?”穆多尔再次给谢让斟了杯酒,话音温和,仿若蛊惑:“怀谦,与我走吧。你若不想住在月氏,我也会替你安排。只要你答应帮我们,我会保证,让大梁皇帝永远也找不到你。”第45章 一个时辰后, 画舫重新靠了岸。谢让走出画舫,穆多尔跟在他身后,伸手就想去扶他。谢让没要人搀扶,自己跳上了岸。这河岸边的几座小高楼, 都是望海阁的区域。二人沿河岸走了一段, 打算从偏门离开。沿岸的阁楼灯火通明, 谢让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前方阁楼上,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谢让脚步一顿。“怀谦,怎么了?”穆多尔立即察觉到他的异样, 偏头问道。谢让默然片刻,道:“殿下先回吧, 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现在?”穆多尔有些诧异, 他视线往四下一看, 眼中带了几分暧昧之色, “在这里?”谢让:“……”谢让不答, 穆多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就怪了, 我查到的消息是,帝师谢大人品行高洁,从来不近女色,除了酷爱饮酒, 并不贪图任何享乐……难道消息出错了?”谢让面无表情:“殿下莫要拿我取乐。”穆多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怀谦啊怀谦,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 只是想试试你是否能为我们所用。但这一天下来, 都要开始喜欢你了。”似乎是终于将真实目的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穆多尔对待谢让的态度也坦诚了许多, “大梁皇帝何德何能,有你在身边。”谢让没有答话。穆多尔也没再继续纠缠,彬彬有礼地道了句“告辞”,转身离开。直到对方离开视野,谢让才收回目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随着夜幕降临,望海阁内渐渐热闹起来。谢让快步穿过走廊,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掩盖不住那暧昧的声响,听得他面红耳赤。他停在一扇门前,抬手刚敲了一下门,眼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用力将他拽了进去。谢让踉跄一下,下一秒,后背便撞上了重新闭合的门扉。温热高挑的身躯覆上来,轻而易举挡去了所有退路。“这位公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随便敲别人的房门,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谢让耳畔响起,听得他耳根一麻。谢让冷笑:“是么,哪里危险?”“万一有不轨之徒呢……”对方话音中含着笑意,一只手钳制着谢让的手腕压在门边,“就像我这样。”谢让呵斥道:“宇文越。”后者动作一顿,却没松手。借着些微的光线,可以看出那张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来,望向谢让的视线热切而专注:“他与你说什么了?”“你先放手。”“你先说。”谢让不说话,平静与他对视。半晌,宇文越叹了口气,乖乖松了手。钳制在手腕上的力道卸去,少年天子转身往屋内走去,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烛灯。谢让揉了揉手腕,跟着走到桌边坐下。“你跟来这里做什么,堂堂当今圣上,要是被人看见来这风月场狎妓,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谢让没忍住,教训道。宇文越只是悠悠反问:“你当朝帝师,被人看见又像什么样子?”谢让:“……”“从实招来,朕可以不治你的罪。”宇文越笑起来,态度也缓和了些:“说吧,那月氏国王子费尽心思避开耳目,与你说了什么?”谢让瞥他一眼,淡淡道:“他们答应与中原合作,抗击匈奴。”宇文越点了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惊讶,只是问:“条件呢?”“你……”谢让打量着对方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你早猜到了?”“这倒没有,不过……”宇文越眸光躲闪一下。谢让:“说实话。”“我知道几个月前,老师给月氏去过一封信。”宇文越含糊道,“不知道具体内容就是了。”谢让冷哼一声:“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此事他自认做得很隐蔽。与外朝联络,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为忌讳的事。那时候,他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不敢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宇文越。然而,还是被查出来了。在谢让一步步让权的同时,本朝的命脉,已经逐渐沦为宇文越的掌中之物。知道了这个,其他事也就跟着明白过来:“所以,要我代替礼部尚书去应对西域使者,也是你故意为之?”身居谢让这个位置,联络外朝,不外乎两个原因。勾结谋逆,抑或劝说合作。宇文越想知道谢让是出于什么原因联络月氏,所以索性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便于他行事。“你试探我呢?”谢让笑起来,“到了现在,还在担心我会背叛你?”“没有!”宇文越忙道,“我没有怀疑你,只是……”他垂下眼,声音放缓了些:“我只是担心,你会离开我。”谢让一怔。宇文越道:“听闻月氏王极有野心,此前更是求贤若渴,广招西域谋士。我是担心……”他担心,月氏会将主意打在谢让身上。这些事谢让以前也有耳闻,不过今天之前,他从没想到这种事真会落到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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