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听仙拿起自己挂在桌边的保温饭盒。
一上午过去,打开保温盖,余温的热量夹杂着饭香味飘出来。
陶听仙舀了勺紫菜蛋汤,再咬一口蛋炒饭。眼睛盯着她贴在书脊上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她今天早自习记单词时,默写错误一次以上的单词。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因为老谢的一句:“高二了还想着玩?也该提前适应高三的生活了。”
于是他们就从月考变成了周考。
单词巩固得差不多后,她想起昨天刚考的卷子。这周的数学压轴题有一点难度,计算量也繁琐,她没来得及做完。
周一的数学课在下午,卷子答案也没告诉他们。
陶听仙收起饭盒,抽出几本教材压着的数学试卷,在草稿纸上重新计算。
算出结果后,她下意识转头。
看着和记忆中有些出入的桌面和书包,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同桌已经不再是谢寻戈了。
她刚才还在想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准确落在她身上,看她手中捏着草稿本,露出一个笑,像猜到她在做什么,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今天也写了这题。”他凑过来看了眼,态度和从前一样,随意又自然,好像这就是他的座位。
“就是这边有一点点出入。”
他点点中间靠后的一行,拿过她文具袋中的笔,在她字迹边上写下他的解法。
老谢吃完饭,决定暂时丢开教导主任的身份,出办公室,绕着走廊走一圈消消食,顺便散个心。
经过一班,里面少有的学生都在埋头学习。老谢满意点头,只觉舒心不少,因教学生们数学而产生的郁气也散开些许。
他慢悠悠挪步,然后一眼看到二班靠近走廊窗边,一男一女亲密地头挨着头,凑在一起。
老谢怒火瞬间烧起,几乎抖着手去摸衣服口袋——摸了个空。
现在不是晚上,他没有披着校服外套假装成学生,此刻他也不在小树林,口袋中更没有手电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愤怒与恨铁不成钢,放轻脚步走近,顺带听清了他们讨论的内容。
嗯?他们好像在讨论这次卷子的压轴题?
还有模有样的。老谢摸着下巴,仍未放松警惕。
他被骗过太多次了,他的心早就被这帮鬼点子十足的学生伤得粉碎,就算重新拼凑回来,也很难再轻易相信他们。
他在两人身后站定,不动神色探头看摆在他们桌上的东西。
一张数学试卷,一个草稿本。
字倒是写得挺赏心悦目的,两个人的字都有点眼熟。但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老谢从第一行看起。
越看,他的面色就越和缓。
再看到他们争议的地方,加上他们一直在耳边激烈讨论,老谢没忍住开口,给予肯定:“你们两人的思路都很对。”
两人一顿,齐刷刷转头,看样子被他吓得不轻。
老谢在心底哟了声。
这两孩子,脸和字一样,都赏心悦目。
知道他们并不是在早恋之后,老谢怎么看他们怎么顺眼,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至于他们被自己吓到……老谢毫不心虚,他吓过的学生也不差他们两个。
“这道题有两个答案,就是你们算出来的。”老谢一时兴起,在陶听仙的卷子的题干旁写下几个字。
“加上这个条件,你们再看看。”
见他们确实在认真思考,老谢欣慰地离开教室,没有搭理教室内噤若寒蝉的其他人。
他离开之后,教室里的人才用气声讨论。
“乍一看他站在谢寻戈他们后面,我还以为他们刚在一起,就被老谢抓到了,没想到……”
“笑死,你这就不懂了吧,他们不管怎么样,肯定学习是摆在第一位的,你看。”他说着眼神示意重新讨论起题目来的两人。
“说不定他们出去约会的时候,是坐在图书馆,一起刷题。”他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打了个冷战。
“恐怖如斯。”
老谢心情愉悦地结束饭后散步,回到办公室批改数学试卷。他短暂的好心情时间,从他手移向鼠标的那一刻,就宣告结束。
他视线中的答卷,不是除了一个解字,其余全是空白,就是胡言乱语最后得出奇怪的结论。
对比起来,他只能说,前者稍微给他减轻了一点工作负担。
梁老板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教室监控看了眼。
谢寻戈果然又拿着卷子坐在陶听仙旁边。从换座位之后,她总能在监控中看见,谢寻戈每天雷打不动拿着各种题目找陶听仙。
梁老板开始阅卷,和老谢一齐叹了口气,她点击下一题,心中却在想。
算了,下次考完月考,还是把他们安排坐在一起吧。
春雨总是绵延不绝,陶听仙收起伞,抖掉些水珠,这才上楼。
她看了眼黑板上新的座位表,一转头,她的新同桌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遥遥对着她笑。
“同桌,好久不见。”
实在是他的笑容太感染人,陶听仙没忍住,跟着露出一个笑。
因为成绩变动不大,她的考场总是二楼实验室尽头的那间教室。
每次考试,陶听仙都要穿过教学楼,路边的树叶唰唰作响。
她看着路边的银杏树随着时间生长,然后又顺着秋风,给草地铺上一层金色。
回顾自己过了一半的高三生活,似乎除了卷子,还是卷子。
天蒙蒙亮时,他们就坐在教室中,大声背记单词或者是文言文。总是想着再多做一道题再去睡觉,哪怕睡着了,梦中也全是公式算数字母。
时间越来越宝贵,所有人无声默契地争分夺秒。
大部分时间,陶听仙其实都过得充实又紧张,根本没有想其他事情的心思。但日复一日的情绪积压下,总有崩溃的一天。
陶听仙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的结果,讲台上球爷还在讲着题,她垂眸盯着纸张,准备看下一题,却怎么也读不下题干。
草稿纸上,她的字迹开始放大,变形,眼前一片模糊,然后眼前视线又清晰起来。
没有理由的,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陶听仙狼狈地压低身子,将自己的脸藏在书后,不想被其他人发现异样。
谢寻戈本在默读最后一题的题干,余光注意她抬起手,在眼下飞快擦了擦。笔尖顿住,不动神色偏了偏头。
她推开草稿本,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晕开几片,变成圆形的墨点。
手心手背都是未干的眼泪,脸上的泪痕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盯着桌上的数学试卷,手伸进书包,摸索自己之前放的卫生纸,但越着急,就越找不到。
旁边伸来一只手,他将自己的那包卫生纸轻轻放在她校裤上,什么也没说。
正巧一滴泪擦过他的手,落在地上。
陶听仙没敢看他,她现在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抽出一张纸,贴着脸轻轻一按,纸迅速吸水变软。
将脸颊和手上的眼泪擦干净后,终于她没那么狼狈。陶听仙也找到了在书包中藏起来的卫生纸。
她将谢寻戈递过来的纸还给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还有点发抖。
她的眼泪仍然没停,但没有刚开始情绪崩溃的时候流得凶。
谢寻戈捏着包装袋,塞进抽屉中。
手背她泪水匆忙滚过的那一小片皮肤,热度仿佛还留在上面。灼烧他的血肉,连带着他的心也开始打滚。
她安静流着泪,重新拿过草稿本听课,偶尔小声吸吸鼻子。
球爷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加上他一直拿着卷子,在讲台上板书,如陶听仙所愿,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陶听仙撕了张纸条,在下课之前趁球爷转头板书,丢给沈芥,她刚展开纸张,下课铃响了。
看清内容,沈芥回头,她眼睛有点红,注意到她的视线,还对着她笑。
教室中的人走得差不多后,陶听仙将手机藏在校服袖子中,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靠着扶手往下看。
风一过,地上就有叶子被卷起,抛送一段距离,再重新落下。
她拨通祝女士的手机号。
只响两声,就接通了。
“妈妈……”陶听仙刚开口,声音就变了调。她一直强压着的情绪,这一刻气势汹汹地重新占领她的大脑。
祝女士有些紧张:“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小腹的绞痛本就让她情绪不高,她越说,泪流得越凶。
“那我和梁老师请个假,接你回家。”
“……我想吃烤红薯。”她哭得话断断续续的。
“好,你先在教室坐一会,别吹冷风感冒了,我到学校再给你打电话。”
等那阵情绪过了后,陶听仙捏着手机,觉得脸有些发热。
她现在眼睛一定很红。
陶听仙擦干脸上的泪水,没敢揉眼睛,站在走廊多吹了几分钟冷风,才挪回教室。
沈芥已经吃完饭,正坐在座位上做题。
她桌上端正摆了一堆零食,都是她偶尔不想吃饭时,最爱的代餐。边上贴着好几张便利贴。
她一眼看到其中一张便利贴上沈芥的字迹。
“笨仙仙。”
其他人的字迹也很眼熟。
留言五花八门,但字字句句都是关心。
陶听仙忍不住勾起嘴角,鼻子却一酸。
又想哭了。
她盯着桌上的零食手足无措时,眼前又多了袋。
收到她的视线,谢寻戈挑眉:“看来我比她们慢了一步。”
“还有这个,班长托我给你的请假条。”
他将请假条递给她,像是顺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语调含笑:“今天好好休息,给自己放个假。”
“我们陶听仙,已经特别厉害了。”他顿了顿,又用很轻很轻,却坚定的声音鼓励。
像哄小孩一样。
陶听仙低下头,努力眨去泪意。
越脆弱的时候,对周围情绪的感知力却最强,最容易被触动。
稍微一点善意将她包裹起来,就让她想流泪。
“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