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石三鸟第一刀

皇帝见他匆匆进宫,本以为是什么事,一听是弹劾通政司,不由也气得笑了。

“退下吧。”皇帝挥手让身边的内侍退出,从御道走下来坐在台阶上,没好气地道,“才住进去两天,觉着人家好得不得了?”

“什么?”李征抬头奇怪,“陛下何出此言也?”

“少在这之乎者也,”皇帝笑骂道,“昨日给贾政赐御笔,人家没当回事,反聚集四王八公挑衅天威,你今日给人家上的什么书,说的什么情?”

李征愕然道:“谁给他们说情?陛下可是听了通政司谗言?微臣第一个便弹劾右佥都御史贾政‘虽有清名而无实学,见小利而忘义’,为何给这么一家焦大般人说情?”

皇帝错愕不已,却听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由道:“焦大是谁?”

“不过一个居功自傲又不肯认清自我的老头子,譬如四王八公之于国朝。”李征道,“陛下,荣宁二府上下老小愚钝,陛下赐御笔,是叫他们远离贵勋。微臣看着,史太君未必不明白,贾政是真不明白,他自觉有了光宗耀祖之恩赐,人家要来庆贺,他便忘了自己是一头不怎么肥的肥羊,这等家族,一道奏章弹劾便足以治罪,陛下何至于对他们恨恨不已?”

皇帝这下就明白了。

这小子压根没把荣宁二府赫赫威名放在眼里。

或者说,他才去了两三天便看透了二府的虚弱。

只是,何为“不怎么肥的肥羊”?

“你细说,我本打算先灭除荣宁二府,”皇帝吐露心思,“他们有钱,如今边关需要钱粮。”

“陛下错了,”李征不以为然道,“荣宁二府有些钱,三五百万两还是有的,但这些钱能落在陛下手里?四王八公,两个铁帽子王,还有如狼似虎外廷群臣,他们岂能让陛下得手?”

皇帝气得又笑道:“混账,哪里有你这么说话的?”

“陛下又错了,”李征道,“我一路上在想,陛下恐怕是埋怨太上皇的。可陛下怎么不看,太上皇为陛下早安排了什么?北方名将云集,半壁江山固若金汤,四大家族如今最权势赫赫的王子腾犹如笼中之鸟,荣宁二府为首的四王八公被太上皇带着南巡,早不知亏损了多少实力。”

皇帝震惊,扯着李征让他坐起来,仔细打量了许多遍才低声道:“你怎么敢这么直说?”

李征挑眉,天家父子果然心有默契。

你看着皇帝要削藩消灭四王八公及四大家族,而太上皇对此十分不满。

却不见这对天家父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贵勋集团玩弄于股掌之中。

于是李征道:“陛下以为他们都看不出来?荣宁二府破败加速,史太君岂能看不透?宁国府贾敬表面清修,他就没有抗争过?只是没有太上皇那么高明的手段。”

就此李征近一步说道:“陛下,宁荣二府百足之虫是不假,可他们的手足如今都逐渐成为依附于甚至钻进他们内部吸血之贼,其权势早已成了一個笑话,若不然贾政何至于荣任右佥都御史便得意忘形?”

“不错,但他们有钱。”皇帝恶狠狠道,“混账小子,你不当家,怎知柴米贵!”

“荣宁二府的钱,早已被当做了螃蟹,分成了若干份,那四王八公四大家族其余的,只等陛下下死手,他们背后渔利,从而补贴南巡的亏损。”李征力劝,“这个时候,荣宁二府要敲打,但若灭了他们,陛下固然能拿到微末之利益,壮大的却是其它四王六公,不值。”

他打了个比方:“譬如那焦大,宁国府嫌弃他厌恶他,将他送在了微臣面前。可焦大被送走,荣国府获利?获利的,只有那些奸猾家奴趁机取代。何况,陛下怎么也忘了,这里是南都,太上皇尚且无可奈何!”

皇帝猛一拍额头,是,金陵可是四王八公的老地盘!

“若非你来,这次要耽误大事!”皇帝起身从龙案取下一道朱笔御批的奏章。

奏章是北都发来的,弹劾荣宁二府“掠夺土地,打伤人命,阴谋结党,居心叵测”,皇帝方才朱笔御批:“天家贵胄在家而不知供奉,此大不敬。”

李征不看,恳请道:“陛下,饭须一口一口吃,但饿极了,须先吃那肥肉肥鸡。贾氏东挪西补维持体面,可见其命数已尽,只需等他们内部互相残杀,何必着急?反倒是看着体面,果真体面的贵勋,该先对他们下手。”

为此李征再举例:“如荣宁二府,见得一头肥羊倒下,扑上去抢来几块肉骨头,他们会用来做什么?不过是铺张浪费而已。但若他们倒下,无论钱财还是渠道,那可就成了四王六公的硬实力!”

皇帝扬声大笑,那道奏章丢在一旁,悄悄道:“我方才也只是生气,荣宁二府很不好,但林如海是贾氏的女婿,他在扬州是给朝廷做好事的。”

“可是查盐道么?”李征叹道,“这些贵勋清流,他们怕是做不来杀人诛心的活儿,只需要那些盐商们一句‘十万盐户衣食所系’,再有漕运衙门以‘百万槽工衣食所系’压迫,这位林钦差能做出什么?他如同被一群名将包围了的王子腾,笼中之鸟尔。”

皇帝何止是惊喜,手抚李征头顶道:“你还小,不要那么急做事,荣宁二府就留给你,权当是练手。”

“陛下圣明。”李征又道,“不过,臣这次见驾,却要弹劾通政司。臣清早两道奏章送到通政司,弹劾贾政事关天家威严,弹劾李净乃是责问他私心所在。前者是昨晚之事,陛下已然明了。后者则是时至今日,宗正府既不派人前来辅导,也不传令前去通政司受训,李净渎职且居心叵测。”

皇帝不明白,这有什么居心叵测的?

“陛下,肃藩卫国戍边百年,如今近乎绝嗣了,朝廷却在一个郡王爵位继承上面能拖就拖,久而久之,纵然太上皇与陛下屡次特旨加恩,可说出去谁信?”李征道,“福王由此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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