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咆哮声巨大威严,仿佛整座江州城都可以听到。
马匹慌乱。
齐齐跪倒在地上了。
李观一自马上翻身落下,青铜鼎剧烈鸣啸,似乎感应到了无比强烈的神韵。
李观一的眼前浮现出一层云气,化作画面。
于是少年眼前世界泛起涟漪,涟漪扩散成水,现实和幻象之间的画面分开,眼前本来的日常世界泛起涟漪,一尊存在从睡眠中穿行走出,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如龙般的角,而后是虎狼般的爪,火焰如簇拥君王一般簇拥在其身周。
是麒麟。
李观一看到这麒麟现身于前。
龙首,虎爪,周身有鳞甲,四足踏火,目光缓缓注视着他,一动不动,而旁人不曾窥见这麒麟模样,只是慌乱,李观一怔住,他似乎从这神兽的严重窥见出了一丝丝人性般的光华,看到了麒麟眼底激动,青铜鼎鸣啸,李观一的心底似乎有人说话。
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悲伤和欣喜。
“是你,是他的孩子……”
“太好了,太好了。”
麒麟的声音在李观一心底轻声回荡:
“你活着出去了。”
“你还活着!”
这声音里面的情绪太过于复杂。
轻轻的,却让李观一有种想要落泪般的悲伤。
李观一看到那巨大的麒麟靠近自己,想要轻轻碰触自己,又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下一刻,忽然听到锁链的声音大作,麒麟的咆哮升起了,李观一闷哼一声,眼前的画面消失不见,最后只窥见了一道道巨大锁链自四方升腾起来,以四灵四象之姿,将麒麟牢牢锁住了的画面,麒麟咆哮,最终这画面在李观一面前溃散开来。
慌乱嘈杂的声音再度涌入耳中,麒麟的咆哮导致了巨大的慌乱。
不必说是走兽,就是人大多都腿脚发软地坐在地上,满头的冷汗。
猛虎咆哮,已经可以让人手脚发冷,何况于麒麟之怒。
李观一抬起手按着心口。
旁边健硕的西域青年看着自己的驴子,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驴子的脸:
“驴老哥?”
“驴兄?喂喂喂,醒醒啊驴兄。”
他无可奈何,看着李观一,道:“我这驴老兄倒了,看来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同行。”
“你的武功很不错,这样小年纪的时候,我不如你。”
李观一抬了抬头:“铁勒人?”
他这一句话是用铁勒人的话说出的。
他的第一个对手,就是铁勒三王子,多少懂得些简单的铁勒语言。
这青年的中原官话别扭,带着铁勒族的味道。
青年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旋即笑起来道:“老兄,伱懂得真多。”
“又会武功,还心善,还懂我们铁勒的语言。”
“这就是中原的书里面说的,所谓的君子吗?”
他一发力,把驴子扛起来背在了肩膀上,带着笑容道:“看起来,书里面说的也有真的。”
“我本来听说中原的皇帝是圣人,可是这样比起西域的部族主也好不了多少,西域的老爷们挥舞鞭子驱赶牛羊,中原的圣人挥舞敕令驱赶百姓,天下各处的君王,到底是一样的。”
“真是圣人,西域老爷们要牛羊的皮毛和肉,也没有要牛羊自己剥下来跪着献去啊。”
那青年背着驴子,道:
“驴兄啊驴兄,你背了我三千多里,这个时候,也就我来背着你吧。”
“中原的少年公子,你是个善人,咱们有缘分再见面。”
李观一颔首,他看得出眼前青年的英武不凡,道:“你这样的刀客,为什么会离开铁勒?”
青年咧嘴笑了笑,拍了拍腰间形制特殊的弯刀,唱起歌谣来。
他的声音苍凉古朴,又有力度,用脚步踏着拍子,用铁勒人的话语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西域吐谷浑的统治结束了,我来到中原,本来是希望得到吐谷浑王的印玺。”
“来让我们铁勒人也能在西域摆脱掉奴仆和农奴的身份。”
“但是王印恐怕落在了那些大人物手里,我只好来这里,希望得到中原君子的帮助,让铁勒的部族也可以从西域有自己的名字,希望我的族人们可以好好生活,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把我的命交托出去。”
“下一次有缘分再见面的时候,我请你喝我们用羊奶酿造的酒,我们可以做不错的朋友。”
“那时我会向你敬酒,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是西北的民谣敕勒歌。
古朴苍凉的青年腰间挂着铁勒三王子一般无二的弯刀,背着驴子,在众人诧异好笑的注视下,却是自在豪迈地离去了。
李观一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敕勒歌,铁勒部族还存在于这個时代啊。”
“铁勒的黄金弯刀骑兵,号称草原上的轻骑兵之王。”
他忽然想起了薛神将的话语。
真希望和天下群雄交锋啊。
李观一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出去,只是感觉到这个世上英雄太多,江州城里面汇聚了天下的大势,各国的杰出人物都会汇聚在这里,吐谷浑倒下,党项人建国成为了陈国外的防御,铁勒族自然也希望得到陈国的支持。
李观一觉得这个是自然的,陈国一定会支持他。
中原人,总是希望西域乱起来比较好。
至于王印,李观一可不打算把这玩意儿拿出来。
这代表着的是对西域三十六部范围内的合理王权,拿出来,只会惹来祸患。
薛道勇来到他身边,道:“观一,可无事?”
李观一点了点头,故意佯装不知,询问道:“刚刚那一声是……”
薛道勇道:“是麒麟啊。”
李观一道:“陈国,竟然有麒麟吗?”
薛道勇轻声道:“是啊,那是曾经陈国的护国异兽,听说两百多年前太祖起兵建立陈国的功业,五百铁甲护卫冲入他的宅邸当中,就是这麒麟以一口麒麟火,烧尽了五百铁甲卫士,让太祖可以活命,不过,这麒麟在十多年前有另一个名号为人所知。”
老者顿了顿,道:
“太平公的坐骑。”!!!!
李观一眼底泛起一阵激烈涟漪。
果然!
父母之事的真相,以及父亲坐骑的存在,在李观一心底炸开了一层层情绪波涛。
他恨不得立刻冲到那麒麟身边。
老者道:“当年太平公俊杰,穿一身墨甲,披赤色大氅,暗金面具,坐下麒麟。”
“统兵马三十万,平定西南,横击绝域,是天下前十的神将。”
“风姿无双。”
“当年太平公成婚的时候,麒麟踏水而去。”
“听说这异兽通灵,和太平公生死相托,还有传说……”
薛道勇说到这个传说的时候,都忍不住笑起来,道:“火麒麟性格暴烈。”
“就是太平公本身,一不小心都要被那麒麟一脚踹翻。”
“但是听说麒麟对太平公的孩子很好,那孩子年幼的时候,常常见到麒麟背着他在水面上走过,还会变小,陪着那孩子玩闹。”
“可惜,那孩子也……最后听闻麒麟癫狂发怒,好些个朝廷客卿就死在麒麟火之下。”
少年握着拳,按捺住情绪,轻声道:
“麒麟啊,我还不曾见过麒麟呢,这异兽在哪里啊薛老?”
老者道:“太平公当年横死,麒麟就留在了皇宫之中。”
“既是大内之中,守备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看的。”
“说起来,观一你若是想要去看看麒麟的话,除非是大祭那一日,倒是还有个法子。”
李观一笑道:“什么法子?”
“我自小就在外面,想要看看麒麟这样传说里面的神兽。”
薛道勇随意道:“你不是被圣旨设为那七十二个随侍的七品武官吗?外地武官入京城,也是要领受个差遣的,你若是可以领受金吾卫】差遣的话,倒是可以出入宫中,看守麒麟的麒麟阁,也是需要金吾卫来守卫的。”
“不过,金吾卫这种职位,大多都是武勋家族子弟担任。”
“虽然说是有选拔,这些年却也慢慢默认成了那帮贵族子弟镀金的位置。”
“你若是想要去,我薛家外戚,你算是我薛家自家子弟,参与金吾卫的选拔是够资格的,但是若如此,必会和想要担任金吾卫的那些武勋子弟起了冲突,而今圣人陛下下令,那些个武勋子弟才按捺下对你的敌意。”
“你若是如此的话,他们必有动作。”
李观一轻声道:“我若是想要当金吾卫的话,会给薛老你带来麻烦吗?”
薛道勇放声大笑:“哈哈哈,麻烦?”
“那帮武勋子弟的父辈若要找麻烦的话,来和老头子打一打!”
“看看谁打得过谁?”
“你既然有这个想法,老头子就给你报上名去,确实是,那帮武勋子弟不放过我等,我等亦何曾放过他,有这样的心性和霸道,才算得上是我薛家麒麟儿。”
“放心,出了事情,老头子给你兜着。”
李观一按下心情,轻声道谢。
他和薛家的队伍一起到了京城的一处宅院。
这里是薛家在京城的院子,得要数十万贯钱,整个江州城的人口极多,房价高得离谱,许多官员都只能租房子住,薛家家财万万贯,不必去住朝廷准备的住所,李观一也分得了一处别院,将东西都搬进去,少年抚刀,心中思索之后的目标。
麒麟,他一定要去接触麒麟。
可是皇宫禁内,高手许多,得要披一身皮再去,算来算去,还是要去参与那差遣,之前以为是个麻烦的皇帝圣旨,此刻反而成为了一个机会。
金吾卫么……
李观一轻声呢喃,气机呼吸悠长。
除此之外,还要去见祖文远祖老,去见司命老爷子。
李观一下意识看向墙角,心中笑着道,不知道这个地方,会率先出现司命老爷子那白发苍苍的头颅,还是某个银发的少女,摇了摇头,和薛家的管家说了一声,提了长刀出门,薛家管家道:“少爷您要出去的话,可以早些回来。”
“一早收到了拜帖,今夜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前来拜访老爷子。”
应国国公府?
是写信来的二公子?
李观一心中欣喜,点了点头,道:“我出门转转,很快回来。”
他走出门去,辨认方向,骑了马奔赴而去,祖文远给他说过,他在京城会闲居住于城东的道观里面,若要寻他,可以去此地,李观一纵马而去,马不能急速,一路看这江州城的风景,到了城东,李观一下马徐行。
距离道观已是不远,却闻到了很浓郁的药香味。
道观里面有许多药师,正在给百姓诊治。
道士大多通晓医术,会无偿为附近的居民诊治,李观一把马系在道观外,表明了身份,很快那小道士出来,道:“祭酒正在推演大祭用的阵法,一时间没有时间来接待您,小先生可以在道观中看看风景。”
李观一点了点头,道谢一声。
小道士迟疑了下,又道:“您要小心些,尤其小心和尚。”
“他们之前来过,和师兄们发生了些不快的事。”
李观一道:“和尚?”
小道士不服气道:“嗯,他们总说这里原本是他佛门的地方,要我们让出地方给他们,因为大祭时候,皇上下令,非出家人不能对僧道动手,动手就是不敬,所以捕快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小先生您不必在意他们,且在这里看看风景就是。”
李观一道谢,独自走在这里,心神安静。
佛道之争吗?
听说十几年前,摄政王横扫诸多寺庙,这是过去了十多年,现在的皇帝又开始崇信佛道。
各地奉上的祥瑞,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和尚们打算回来抢地盘?
李观一觉得陈国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问题一个叠一个。
文武,贵胄,外戚,皇室,现在还有个佛道。
他把这些念头扔出去了,呼出一口气,放空大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舒缓许多,正在看着风景,忽然感觉到青鸾鸟出现在肩膀上,这青鸾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比地欣喜,就在李观一的身边环绕,羽翼游动,鸣叫声清脆,似乎是想要去找谁,李观一下意识迈步走去。
青鸾鸟最后忽而加速,李观一快步赶上,转过一处亭台。
见到前面有个白发苍苍,双目紧闭的老者正在算命,前面则是一名少年,一名少女。
那少女生的姿容美丽温柔,柔婉大方。
而那少年则不同,负手而立,腰间玉带,锦袍之上金丝线绣大团牡丹,天生富贵。
一双丹凤眼,双眉斜飞入鬓,眉心一点红色印痕,神采飞扬。
肩膀上一只凤凰飞腾。
赤色凤凰和李观一的青鸾鸟相遇,竟似欣喜,彼此发出了清鸣。
鸾凤和鸣,在空中游动。
李观一下意识看去,那边的少年正等着那边的算命先生说话,而此刻那少年也似乎有所感觉,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却似乎只有对方了。
对面少年怔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长孙无垢道:“怎么了,二郎?”
少年道:“就想着往那边看看。”
赤龙也升腾起来,追逐鸾凤而去。
李观一想了想,迈步过去,那道士皱着眉头排布算命,他是这个道观里面的老道士了,生来目盲,年已七十,没有什么本领,就靠着算命挣点钱,今日却难以拆解,眼前之人的命数繁复无比,他算不清。
可李观一走到旁边来的时候,那老道士手里的算筹落在地上,突然拆解出来了。
老道士松了口气,客气道:“公子的命格算出来了。”
“哦,请问是什么?”
“是很富贵的命啊。”
老道人瞎了眼睛,摩挲着算筹,春日之中,鸾凤和鸣,老道人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眼前站着两个少年人了,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沉静如山,目盲的老人把两个算筹轻轻放在桌子上,往前面两个少年一推。
李观一和那少年并肩而立。
春光正好,陈国的皇帝还在准备大祭,中州的大皇帝愤怒不甘,而突厥的王者虎视中原。
诸君王角逐这天下,似群龙争威。
道观里面。
目盲七十年的老算师如此回答:
“龙凤之姿。”
“天日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