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秦宵没感觉多意外,却故意挑了挑眉。
“呵。”林枯冷笑一声,半句话都不肯再说。
林枯不过是一个刚刚被黄泉推入深渊、染上血色的青年人,初尝愤怒怨恨的味道。他本就不是什么谨慎冷静的性格,现在又得知黄泉的化身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想要知道秦宵是否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更加愤懑,直到迁怒到使自己发生不幸的人身上。
单凭几句话来解释,是不可能让林枯冷静下来的。
因此,秦宵也没有非要化解每个原主迷茫怨恨的想法。
他尝试与林枯沟通,仅仅是为了评判在黄泉所造成的仇恨之外,自己与林枯达成合作的可能性。
“丰堰,你做好准备,如果林枯的情绪非常抗拒,你就马上把碎片收回去。”秦宵避开林枯的意识,使用神识同丰堰交流。
丰堰被嘱咐了,连忙收回自己混乱的思绪,同样以神识回答:“知道了,你放心跟他说话。”
“嗯。”他说完,微微垂首,血钩便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这柄剑的触感格外冰冷,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像是因触碰了它,而寒意所沾。
……是在很多年前了,在秦宵尚且没有与卓素来一同生活着的时候,他就从书里认知到,每个人生来就是孤岛,因生来便漂浮向死亡的方向,便能在相同的旅途中,与他人接壤片刻。这样匆匆的接壤,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集。
卓素来的出现让他脱离冷漠孤单,也让他更肯定自己的想法。
毕竟当真不会有什么人,能长远地留在另一个人身边。
“既然我和他的对话你都听见了,你也该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秦宵缓缓迈步,离开自己方才与“地人”说话时停留的地方,他在心中同林枯说话的时候,还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了些冷锐的嘲意,“所以没必要担心,等我拿到东西离开的时候,你也就能回去了。”
一直没再开口的林枯果然忍不住了,他恶狠狠地赌咒道:“不要占着我的身体,假惺惺地说这些话!恶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挺不好的,他的敌视情绪也太浓了吧。
丰堰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它之前听到林枯的话还牙痒痒的,现在也没有了。大概是因为林枯还是那副模样吧,跟他们得到的记忆里的也没什么变化的感觉。
它想着想着,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秦宵没问那个神秘男人鲜血祭祀的方法,那到时候要怎么打开大门啊!
那个人诡异无比,能压制住自己,且既知道自己选取目标的标准,又同秦宵前生有关,如果他能做的祭祀,秦宵却做不到怎么办?
但是现在两个人又在交涉,临时打扰不太好……丰堰在心里啊啊了好几声,屏住了自己并不存在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他们交流,预备在交流结束的第一时间就提醒秦宵这件事。
“那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秦宵还是准备采用迂回一些的方式,免得自己主动提出合作,又被他质疑:“我待会要和‘地人’合作,你不打算和我同归于尽,就不要添乱。”
也得益于秦宵在林枯心中的形象极差,林枯根本没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他乍一听,顿时就惊讶得提高了自己讲话的声音:“你是认真的?这群人这副模样,话都听不进去,你还要和他们合作?”
“这把剑上留着影响他们的力量,听不懂无所谓,能照做就好。”秦宵很是无所谓地回答。
他自己的音色本就天然带着冷淡,不刻意做出疏远的姿态,都已经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此时语气中带上那种无所谓又无奈的调子,林枯听着,简直觉得他比“黄泉”更像是反派。
“我倒是忘了,你跟那个占据了前辈身体的家伙是一路人。”他也对着秦宵冷笑起来。
“嗯……得选一个清醒点的才行。”秦宵熟若无睹,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清理了这上面的杂物,看似左右打量着,准备祭祀,其实就是等林枯忍不住好奇询问。
果然,林枯沉默了。
他不知占据自己身体的人和占据前辈身体的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但从两个人的对话,他听出来了,这两个人关系微妙立场相同,但观点不同。
那个人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也不在乎其他人的人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受到什么伤害,他欺骗自己来到地下,使自己陷入迷茫,是为了引导另一个人去他面前。
而在自己迷茫的时候,接管了自己身体的那个人……自己承受的所有苦难和背叛都来源于他,他却在尝试拯救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
坠入此地后,林枯没有一天可以安睡。
他害怕自己被地人抓住,甚至每晚都梦到自己像地人的猎物那样被撕碎四肢,然后作为打开门的祭品,被扔到祭祀台上,流干鲜血而死。
最最重视最最尊敬的“前辈”将宝剑赠予他,却用梦中的影子告诉他──去死吧。
林枯迷茫不解,甚至绝望,却正和“他”意。
“你到底是有什么计划,一定要跟他们合作?”林枯的声音再响起时,压抑住了愤怒,变得更沙哑苦涩。
如果他仍有躯体,秦宵毫不怀疑,自己能看见他赤红的眼眶。
你好烦啊。丰堰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只是一个过客,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谈话切入正题,秦宵却是不急不缓,状似随口解释道,“无论方法如何,属于你们的世界,都要靠你们拯救。”
他绝口不提“心意”。
林枯的灵魂卷蜷缩在躯壳的深处,在秦宵和丰堰的感知中,变得晦暗起来。良久,他忽然说道:“那还不如跟我合作。”
那一边,翟徽和叶正真在“地人”的帮助下,找了个类似担架的东西,将几乎不成人形的李舒抬到刚刚的地方。
“这是……祭祀?”眼圈红红的翟徽眯起眼睛,看向远处。
叶正真紧咬牙关,扛着担架,一语不发。
与他们的疑惑相比,丰堰的情绪便是万分震惊了。
它看着秦宵割开手腕,熟练地将血洒成一个诡异又玄秘的花纹,然后往里输入灵力,一时哽咽:“秦宵,你、你怎么会知道祭祀的方法……?”
“看见黄泉之后我就知道了。”秦宵步履从容,仿佛做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思索,“他的力量污浊,大门又是大地被破坏的裂痕,那就只要血钩引血,再勾勒出门的花纹就可以了。”
“……看来他真的跟你的前世有关啊。”丰堰干笑一声,语气有些黯淡尴尬。
秦宵动作一顿:“是吧。”
他见翟徽等人已带着李舒回来,便垂下眸,再次对着已经不滴血的手腕划了一刀,用血将最外圈象征门的轮廓闭合。
赤色的大门如大地上睁开的狰狞眼睛,那一瞬间,蜂鸣再起──
“就是现在!”他高声提醒道。
“翟徽,快过去!”叶正真背后一激灵,他太害怕回不去了,便狠狠拉开动作慢吞吞的“地人”,双手扯住担架头的扶手,浑身使力,他脖子上、头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生生拖起一百多斤的担架就往大门那边跑。
林枯的灵魂捧住了“心意”。
大地的裂缝出现,而其中,又有一点几乎无法被注意到的黯淡金光,于裂缝中出现。
它太过黯淡了,只有用神识进行捕捉,才能稍稍瞧见它的颜色。
金光牵引着大门合拢,裂缝却已不再受它的指引,蜂鸣声变成轰隆隆的巨响,砂石土木、甚至大地的摇晃都变得更加剧烈,它们承载着地下地上两群人的重量,早已不堪重负。
匍匐着的人们感觉到震动,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被解开的封印”,竟没有任何动作。
翟徽、叶正真回头看了秦宵一眼,带着李舒跳入裂缝。
他们如这个世界大部分人一样,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无法做出什么,只能随波逐流,迷茫地来,又迷茫地走。
林枯抓着碎片,看着他们,差点都忘记自己要许什么愿,直到他的余光跟随着秦宵,落向血钩的剑锋……
那柄剑寒如霜月的冷光,差点刺在他自己身上。
林枯心脏万分刺痛,挪回自己的目光,全心全力握住“心意”,祈祷道:“让……我的世界……恢复平静吧!”
秦宵紧紧跟在三个学生后跳向大门,他感觉到“心意”已经开始生效,便抛弃所有顾忌,伸出手,一把握住大门中间的“金光”,将这枚已经十分黯淡的碎片收入灵魂内,然后唤出“万物苏生”。
失控、失重、黑暗、扭曲。
所有人在大门中,朝着另一端的天空坠落。
在他们的头上,又出现了数十道影子──地人窥见了大门深处传来的光亮,竟然在最后时刻挣扎着起身,一同跳入大门。
“让我的世界恢复平静吧!”
“不要让这个世界就此死去!”
“不能就此结束!”
“想看……‘太阳’的辉光。”
不光是林枯在祈祷着,跳入大门的人们不知道“心意”的力量,却也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将双掌合拢,放在胸口,静静祈祷起来。
这片不断皲裂的残破大地,在他们的祈祷中,忽地变得安宁。
秦宵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掌,让周围的黑暗被自己掌心的翠绿色映上属于生机的颜色:“万物苏生。”
他将自己灵魂中蕴含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碎片之中。
恍惚间,笼罩在他们身上的血气,变成了泥土的清新味道。
无数藤蔓、树根被碎片的生气激活,从裂缝周围的泥土里伸出触须,它们彼此攀结在一起,牢牢地固定住裂缝的边缘,像一个女孩伸出自己柔软的手掌,拖住了巢边摇摇欲坠的鸟儿。
还不够……
巨幅的灵力支出让秦宵眼前变得模糊,他眯起眼睛,又唤出刚刚收入灵魂内的金色黯淡碎片,看也不看一眼,立即激活它的力量。
“心意”让大地不再开裂瓦解,“万物苏生”让土地多出新的依靠,那枚金色的碎片本没有力量再使大地裂缝复原,但是有了这两枚碎片的帮助,它也尽力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力量,让泥土渐渐植物根须之间的空隙。
没有什么再比眼前的场景更震撼了。
“能做到……!”丰堰观察着大地的伤痕,语气兴奋起来,“坚持住,这裂缝能彻底被关闭!”
只是半分钟,或者十多秒……
他们的身体在空中打了一个转,“砰”地一声,稳稳落到地上。
秦宵在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力中勉强转头,朝旁边看去──那道几乎要撕裂大地、预兆着毁灭的裂痕,已经被彻底合拢了。
计划成功了!他拿走了碎片,但是这个世界依旧还能正常运转!
他刚刚松一口气,便听见丰堰忽然惊叫了一声:“啊!”
剧烈的疼痛从灵魂之上传来,熟悉又痛苦……秦宵神色恍惚了一瞬,便感觉到“手”自己动了起来,将掉在旁边的“万物苏生”拿起,开始吸收碎片上残余的生气。
“我说过的,我不会原谅你们……”林枯呢喃着,他似哭似笑,却仿佛解脱,“为什么你救了世界我就要原谅你们?”
“我的迷茫,我的怨恨,我的愤怒,我的绝望……”
“难道就要这样作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