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五章 鬣狗

魏来的理念终究难以与鹿泽安相通。

鹿泽安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沉寂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光景,忽的展颜一笑。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无涯学宫号称天下儒生之宗,汇聚北境英才,却寻不到一位与小友这般的人物。”

他像是感叹又像是在遗憾的喃喃自语道。

魏来不语,只是继续看着对方。

老人在这般感叹之后,又看向魏来问道:“老朽有一事不明?”

魏来应道:“先生请讲。”

“魏王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今日你想要活着走出无涯学院,就得顺着老朽的意思来,哪怕是假意缝合,也才能有机会走出学院,再谋后话,为何要急于拒绝老朽的建议呢?”

魏来应道:“因为我想给你先生一个机会。”

“机会?”老人闻言一愣,有些不解。“什么样的机会?”

“他年大楚自食其果,无涯学院被殃及池鱼时,一个保留一丝传承的机会。”

魏来这般说道。

但这个回答并不能让鹿泽安在第一时间回味过魏来话里的意思,他还是有些发愣,神情之中依然夹带这些许不减反增的困惑之意。

他问道:“小友何意?”

魏来直视着老人的目光,言道:“今日我假意缝合了先生,确实可以脱身,但这样一来就不是先生放了我,是在下自己凭自己的本事逃出生天。”

“而我现在与先生说了实情,先生还是放了我,那便是我欠先生一个人情,那待到方才晚辈所言之事发生时,晚辈也就有了救先生的理由。”

魏来说得一本正经,以至于听到这话的鹿泽安愣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魏来所言的那个机会,会是一件层层算计之下的大秘密,却不想少年的只是,放了他后,日后他会有所回报。这话里的感觉就像是你在路边遇见了一个乞丐,他告诉你只要你给他十两银子,日后他做了皇帝,会封你一个大官做一般的荒诞无稽。

反应过来的鹿泽安在那时忽然展颜一笑。

“小友果然与众不同。”

魏来不语只是继续看着老人等待着对方的决定,同时他体内的灵力被他暗暗催动,以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今夜老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像小友说的那样,这路走到了头了。”

魏来的心头一紧,暗以为自己算错了些什么。

“小友要做什么就快些去做吧,无涯学院今日会很忙,但过了今日就不见得能有那么多空闲了。”

老人说罢这话,那方才与魏来同行许久的身影在那时缓缓散去,没了踪迹。

……

魏来直到老人的声音消失十余息的光景后才回过神来,他的心头不免有些古怪。

他与老人萍水相逢,但出奇的却能坦诚相待,哪怕立场不同,却都愿意尽力帮助对方,这种莫名的亲切感显得如此诡异,却又如此的真切,魏来闹不明白到底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但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既然鹿泽安给他开了这个后门,他也没有理由把这大好的机会付诸东流。

念及此处,魏来身形一拔,便再次按照原路朝着莫古笙的住处奔去。

……

无涯学宫之中灯火通明,高台上,黑衣老人闭目凝神,两侧张焕文与李秀白分别坐在首座。而台下数十位儒生正在案台奋笔疾书,周围有甲士来回巡逻,亦有身着无涯学院制式衣衫的儒生对着那些奋笔疾书之人指指点点,让他们修改着书信上的措辞,那些被胁迫的儒生虽然面有异色,但在这般情形之下,却不敢忤逆半分,只能尽数顺着对方的意思。

忽然那台上一直闭眸沉神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

一旁的二人见状,其中张焕文赶忙问道:“院长,那小子……”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他此问,反问道:“这些书信准备得如何了?”

张焕文虽然身为八门大圣,但面对眼前这位老人,却表现得极为恭敬,他应道:“差不多都准备妥当了,只是还有个别的细节需要修正,正在督促他们更改。”

“嗯。”老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看向一旁的李秀白言道:“那明日就得辛苦李将军手下的将士们跑上一趟了。”

李秀白闻言拱手应道:“皆是分内之事。”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便站起身子,嘴里喃喃言道:“年纪大咯,熬不得夜了,老朽先回去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二位了。”

说罢这话,他起身作势便要慢悠悠的离去。

张焕文得见此状心头一紧,也顾不得之前的迟疑,赶忙起身问道:“院长真的打算放过那家伙?”

“放虎归山可非成大事之道啊!”

大抵是心头焦急的缘故,张焕文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

已经转身迈出步子的老人在那时身子一顿,缓缓侧过了头看向张焕文。

“焕文听说一种叫鬣狗的动物吗?”老人在那时问道。

张焕文一愣,心头固然疑惑,却不敢表露,只能如实应道:“弟子愚钝,从未听闻过此物。”

“那是生活在荒原沙漠的东西,他们以食腐为生,而在他们所有的食物中,鬣狗最喜欢的是那些死去的狮子们的尸体。”

“因此一只优秀的鬣狗最重要的本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鹿泽安的语气平静,平静得与往日传道授业时并无半点区别,以至于张焕文并弄不清此刻老人提及这般不相干的话题到底是为了什么。

“弟子不知。”张焕文应道。

老人的身子前倾,眼睛眯起,轻声言道:“分清楚他想要吃的那头狮子,到底是真死,还是假寐。”

这话出口,张焕文的心头一颤,哪怕是身为八门大圣的心神在那一瞬间依然是震荡不止。

而老人说罢这话便再也没有与张焕文多言的心思,转过头,便走出了学宫。

良久之后,张焕文终于从那不可名状的巨大的恐惧回过神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稳定下心思,这时才发现就在方才那数息不到的光景中,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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