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雪醒来时, 脑袋胀痛不说,身体还有种将要爆裂的感觉。
难以言喻的不适。
更重要的是他有几分说不出的混乱。
于是洛川雪坐起身,轻呼出了口气, 缓了缓也没缓过劲来, 想要调息, 身体内却是异常混乱。
他无端生出几分烦躁,眉眼也压得冷郁。
尤其是在瞥见自己手上猩红的魔纹时。
魔纹并不规则,像是他身体的裂纹, 裂开后里头的猩红甚至带着微弱的光感,向所有人昭示他是魔。
这便叫他更加心烦,嗜血的欲望也涌了上来,想要杀几个人来缓一缓这种烦闷。
可想到方才模糊梦见自己过去的那些事……甚至梦里他回到了过去,同自己走了一段路,改变了许多事……
哪怕梦醒时便像是雾里看花,朦胧不清了,却也依旧让他回想一下能在这份痛苦煎熬中品出丝丝的甜。
洛川雪按了按自己身体里本不属于自己的那颗魔心, 轻呼出了口气。
他屋内并未摆设任何镜面的物品,只因他有时魔纹缠身, 虽说他那一干手下并不觉得丑陋,可在他瞧来,那就是最脏的东西, 偏偏缠上了他最宝贝的……
“洛川雪”。
是他自己,也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他是“洛雠”, 他已然弄丢了“洛川雪”。
这个念头闪过时,他的情绪直接到了爆点, 再也压抑不住, 夹带着黑气的灵力自他周身炸开, 直接横扫向四周。
得亏他习惯在自己常居住的屋子布下几个结界,不是防外人,而是防他自己。
故而灵力撞上结界又消散,就是连续几次后,结界也有些不堪重负,将要崩裂。
还是千秋名听到了动静走过来:“师弟?”
如今这么喊他的已不多了,他身边的人都道一声“主上”,外头的则是唤他“魔头”。
这样一声,确实能够唤醒他。
洛雠闭了闭眼,稳住了自己暴动的灵力后,挥手撤了其中一个结界,叫千秋名走了进来。
千秋名一头白发随意披散着,他总是笑着说现在这样也好,不用规规矩矩束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衣服,行事什么的都可以不用那么规矩了,有一种真正的修仙闲散感。
可洛雠实在难以释怀。千秋名是为了救他才白了头,还废了一身修为,最后甚至被千金谷逐出了师门,到如今沦为邪修……他本是天生毒体,是药修圣体。
千秋名看着他身上又扩散了的魔纹,轻嘶:“你这东西有点诡异。”
他心态好像很好,还找了找,掏出了一个玉瓶放到桌上推给洛雠:“我这段时间看了每个堕魔的人,他们的魔纹都是有规律的,会在特定的时间发作反复,你的我却到现在都还没抓住规律。”
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洛雠低垂下眼帘,望着那他最厌恶的魔纹,又险些压不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戾气。
只有他自己,还有魔渊的那几个才知晓,他现在的心脏,是魔主的心脏,不是他的。
那是上古时期魔族的魔尊,且只此一位,他们怎么能压得住。
洛雠并未言语,而是拿过了玉瓶,咬着瓶口,一股气把所有丹药灌了下去。
也就是这样,才勉强压了压。
千秋名在心里叹气。
他其实想去净台寺求求法子,可如今以他们的身份……南樛木没变邪修没堕魔的都去不了。因为南樛木身上还挂着道盟的通缉令。
真叫人发愁。
而在此时,冯青雪又飘了进来:“主上,千公子。”
他拱手:“近日赤县有所波动,疑似有新秘境出世,我派人探查得知道盟已然安排了赤县的百姓撤离。”
洛雠微微撩起眼皮:“赤县在上古时期是赤鱼一族的居住地,只是随着山河变迁,连着东海的红湖干涸,也渐渐变成了赤县。”
千秋名若有所思:“你是觉得,那个秘境会和赤鱼一族有关?”
他道:“赤鱼属真龙一脉,传闻上古时期赤鱼飞跃龙门便能化身为烛龙……你要去?”
洛雠起身,淡淡:“嗯。”
短短一问一答,其中藏着什么只有他们知晓。
冯青雪不需要洛雠吩咐,便弯腰拱手下去办事,但千秋名动动唇,本想劝一劝、拦一拦,但想起前些日子洛雠直接去百宝阁夺宝,又还是什么也没说了。
他们都知道的,洛川雪已经变了。
他现在是“洛雠”。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心善柔软的师弟,在从魔渊爬出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可千秋名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和他做朋友,甚至帮他做事。
约莫是……这天地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吧。
洛雠带着手底下的人到赤县时,正好遇上灵宗宗主亲来布置结界。
赤县的波动并不大,他却亲自来了,只能是因为——洛雠。
自从寒山呦呦发疯自爆炸了万法门,叫他们焦头烂额到根本没空去管洛川雪开始,洛川雪就在韬光养晦。
主要是寒山呦呦那一炸后,在妖族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竟有不少妖兽效仿,不仅炸他们道门的门派,还炸寻常百姓的城镇!
洛川雪就是借此机会养好了伤,再修炼到如今的大乘期。
他在到大乘前一直没有踪影,却没有人庆幸其是不是已死,因为他们都知道,懂得韬光养晦的敌人,才是最恐怖的敌人。
大乘期后,洛川雪便重新出世,和他们道盟彻底不死不休,跟他们争夺了太多东西。
偏生越琮安已死;谢乾玉自那日后一直闭关不出,据说是将要飞升;而瑶泉仙子……初厌晚没了后,仙山就跟道盟割席,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宣布关闭山门,不参与任何纷争。就这样,还是他们几番商量的结果,不然瑶泉仙子非要谢乾玉偿命。
至于佛女……这个想想就更叫人心烦。
因为求到净台寺,让佛女出手,佛女就只有一句——“神佛不予”。
往日听到这话,他们最多就是无奈一下,但如今听到这话,道盟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此时正是道盟、正道最难的时候,净台寺和他们无冤无仇,却不愿出手……在他们瞧来,就是怕了洛川雪。
毕竟洛川雪出世时,灵宗、千金谷连同苍云间一道围剿,两边的大乘期修士倾巢出动,却被他和他的手下全部挡下,最后甚至是洛川雪险胜带着人离开。
也就是这样,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叫那些妖魔鬼怪更是猖狂,还有那些邪修……
话说回来,乌溪亲自来布置结界,本就是防洛雠的,却没想洛雠来得这么快,他此时露面,究竟为何,显然不言而喻。
乌溪冷冷看着他,还未开口,洛雠就一抬手,黑红的雾气铺面而来,乌溪一惊:“闭目!”
但他的话终究是说迟了,那些个修为在洛雠之下的弟子,瞬间便被摄夺了心神,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前方,又被洛雠一念掌控,齐刷刷地朝向了乌溪。
乌溪咬牙切齿:“你这妖魔……!”
洛雠抬起手,眸色一片冷寂:“退出去,他们死,选一个。”
乌溪自然没得选。
洛雠的手段太复杂且多了,已经多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来。
只是在洛雠要撕裂空间生生将秘境提前剥出来前,乌溪还是忍不住道:“这个秘境规模并不大,承受不了大乘期,你若是进去,只怕出来后便会崩塌。”
“……那又如何。”
洛雠瞥他一眼,眉眼淡漠:“我又不是你们道盟的人,留它做什么?”
乌溪只恨自己实力不够,不能跟他决一死战。
洛雠凝望着被他撕裂的空间,直接踏了进去——
进去后却并非是什么山林湖泊又或者水里,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但又有些不一样。
洛雠回首的刹那,就被人搂住。
以他如今的境界,本该在对方还未贴上来时就将其推开的,可熟悉到有几分矛盾陌生的感觉却叫他的所有感官开始变得迟钝。
他望着面前笑着的人,看他微微偏头,用那双最是纯净的眼眸盯着他,问他:“怎么了?”
洛雠张了张嘴,一时间忘却了一切。
他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腰,定定地看着无数次在他梦里徘徊的这张脸,这张同他一模一样,只是要多些青涩和未经沧桑风月的脸。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臂弯,又觉察到他凑近,便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什么扫过他的唇瓣,轻轻的、柔软的,炽热滚烫的。
他再一睁眼,便恍惚着瞧见自己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变得成熟了许多,人也高了他一截,那双柳叶眼微微低垂着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是一片晦涩不明,瞧着叫人无端心悸。
他的心跳不知何时乱了一拍,身体亦不自觉紧绷起来,连同呼吸也一并消失。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抱他很紧,几乎是将他困锁在怀中,可他却没有半点排斥和反感,反而因此生出极其陌生的情绪——
因为是另一个他吗?
洛川雪怔怔地望着洛雠,他不知道是自己先闭上眼凑上去,还是洛雠终于按耐不住,低下头靠过来,总而言之……
方才一闪而过、恍若错觉的感觉变成了实感,他的唇被压住,无论是哪个他的呼吸都消失,灼热的气息却反而在其中蔓延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