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洛川雪回到山门时, 遇见了谢顽。
谢乾玉倒还在闭关,谢顽是正好带队回来。
“师弟。”
也不知道是受另一个自己的影响,还是因为听了自己说的那些故事, 虽然零碎且简略,但洛川雪并非被拘着、呵护着长大的,他吃百家饭, 自然见过许多的善与恶。
他见过镇上的恶霸觊觎良家女时是什么模样,嘴里又能说出什么下流的话, 甚至在抓住机会时, 那得意洋洋、明明是他侵占却宛若施舍的模样……他都记得。
更别说他因为长得好看,幼时也遇到过对他生出过些许邪念的老汉。
在洛川雪眼里,像谢顽他们这样的人,无论长相如何, 都是极其恶心的。
故而在听见谢顽唤他时, 他本能地有些反胃。
可现下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洛川雪只能在心里深吸一口气, 转身冲他笑了下:“师兄。”
谢顽穿的并非内门弟子服, 但与苍云间看着也有点关系, 主要是今日这身衣袍很是好看,绣了松与鹤在上头,白底的,瞧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是泠音仙子给他绣的。”
“噢。”
洛川雪总结:“就是那件被一名弟子不小心踩坏后,他当时没说什么,事后设计废了那弟子的衣袍?”
洛雠严谨道:“不记得是不是这件了,毕竟事情发生在距离现在的两三年后……说到底他当年都穿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只是我记得这鹤的针线走法是泠音仙子独特的绣法。”
不等洛川雪问, 洛雠就先说:“我被抽去剑骨前, 泠音仙子便在秘境殁了。她变作了一具白骨, 初厌晚就是靠白骨身上的衣裳认出来是泠音仙子,那衣裙上绣的鹤同这只的走线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洛川雪不由看了眼谢顽的袍角。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本欲问他突破金丹一事的谢顽稍顿,看了看自己的衣袍,笑道:“师弟也觉得绣得好看?”
“是。”
他对泠音仙子没什么意见,面都没见过的人,谁知道是不是被谢顽骗了?
谢顽笑道:“这是仙山的泠音仙子给我绣的。”
他说:“你应当不知晓,泠音仙子是洞虚期,但论起辈分来,得唤你我一声师叔。”
他说着话,又捻了捻袖袍上的鹤:“先前在秘境中我帮了她点忙,她谢了许久,前两日又亲自来找我,送了我这身衣袍当谢礼…没想到她的手那么巧,这礼物也很别出心裁。”
分神期的谢顽能帮洞虚期的泠音,也很正常。
毕竟谢顽是剑修,剑修在很多时候的作用是远超于其他修士的,这也是为何修仙界剑修居多。
他看着洛川雪,其实单看他的神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瞧着是喜欢这份礼物的,而且他还说:“我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呢。”
看着似乎很珍惜。
但还是那句话,约莫是因为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洛川雪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怪。
他其实并不想跟谢顽说话,于是飞速转动脑子,正要敷衍脱身,又有弟子飞身而来:“两位师叔。”
那弟子冲他们拱手:“掌门请洛师叔。”
……嗯,跟周丰霖说话也比跟谢顽说话好。
至少在洛雠还是“洛川雪”的记忆里,周丰霖从未直接伤害过他。
谢顽:“正好我也有事要与师伯说,师弟,我们一道去吧。”
洛川雪:“……”
阴魂不散啊。
但那弟子又道:“谢师叔,掌门说只请洛师叔一人。”
谢顽微顿,洛川雪也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
谢顽也没表露出什么情绪,而是冲洛川雪笑了笑:“那师弟你先去吧,我回头再同师伯汇报。师伯应当是要问你入金丹的事…四道雷劫,我这一路回山门,可也听说了。”
他艳羡的语气中,又有几分复杂:“先不说雷劫的事,就说十八岁的金丹……我历史学得一般,但也知道至少在记载中,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洛川雪跟他并不谦虚:“我天赋确实很好。”
真要算年纪四十来岁才金丹的谢顽:“……”
虽然都是六君子,但谢顽的天赋在六君子中算是中等,和叶文生是一挂的,他和叶文生比起来,唯一的优势便是谢乾玉这个师父也是养父。
不是说谢乾玉的名声地位比叶东月高太多所以能把他提到六君子,而是谢乾玉能够给谢顽的指点足够多,谢顽只要不真的是块石头,有谢乾玉教导,怎么也能到如今的位置的。
噎了谢顽一句后,洛川雪就翩然离开。
洛雠在识海里说:“时间久了,他会记恨你的。”
“恨我也比想着要跟我……”
洛川雪一阵恶寒:“最好恨死我。”
洛雠轻叹了声。
从前的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傻子,但见识还是不够多。
他不知晓,有些人就是那么肮脏,仇恨并不能改变他们那些肮脏下流的想法,反而会变得更加……
不过…既然答应了自己日后都会守在自己身边,就没有必要让自己知道这些了。
明月般的自己,就该永远高悬明亮,那些乌云便由他来驱散。
尤其是谢顽。
洛雠眼中掠过杀意。
他最是清楚这人对他有什么想法。
周丰霖找洛川雪也确实不是别的事,主要是听说他筑基到金丹引了天雷,还是四道,所以问问他情况属实否,再确认了一下他身体无伤、神魂无损。
老实说,在周丰霖把手搭在他肩上要为他探查情况的时候,洛川雪紧张到差点露馅。
好在因为洛雠就是他,只要不与他沟通交流,就不会被周丰霖发现。
周丰霖也就是确认他是否有暗伤,不是要和他的神识接轨,更不是要入他的识海。
最多就是……
周丰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感觉今日见你,你的神识比起先前又要强大了许多。”
……那是因为在引天雷淬体时,还分了点那独特的能量、天地之灵给洛雠恢复伤势,洛雠现如今在他的识海里,在外人看来就是他的神魂无二,洛川雪要是是个分神期,洛雠都完全不会被怀疑,只以为是他练出的“分神”。
洛川雪装傻:“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他腼腆地笑笑:“只是觉得雷劫后,感知似乎比起往日要更清明许多。”
周丰霖微讶:“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大部分修士在渡劫都是痛不欲生的,过了后也总会虚弱许久,又或者存有暗伤,需得日后修炼时慢慢调理,你这种……或许来年宗门大比,你可以问问净台寺那边。”
说问净台寺,就是因为净台寺佛修不在“大部分修士在渡劫都是痛不欲生的”中的那“大部分”中,他们的功法自有妙处,淬体也同他们不同。
周丰霖温和地关怀过了洛川雪后,便问他此行如何。
洛川雪按照他们先前对过的话都跟周丰霖说了,说到知宣县邪修一事,就跟孤生竹说得差不多,只是同周丰霖提及时,多了孤生竹那一段,还怀揣着好奇心问了句:“师伯,东冥仙同净台寺,有何关系么?”
周丰霖却摇头:“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净台寺行事一向讲‘缘’,佛女已千年不主动出山,这千年里每次出山都是受‘指引’才出……虽东冥仙同净台寺有何渊源,但净台寺既要负责此事,还是佛女亲自出手,那便不需要太过担心了。”
他笑着看向洛川雪:“此次唤你来,还有一事。我看你是个有主见的,便问问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什么?
洛川雪微愣。
周丰霖便解释道:“你若是还想在外历练,我便帮你安排秘境;你若是想暂时沉淀一下,我便对外称你闭关。”
洛川雪明白过来。
如今他天才声名远扬,定会有人来挑战。苍云间从不反对各门派之间的切磋,但若是门内弟子不愿意出手,也会帮忙推拒。
只是洛川雪没想到,周丰霖会亲自帮他办这件事。
是因为他的剑骨?
还是因为他的天才名头?
——他真的很难信任周丰霖。
因为周丰霖与谢乾玉可是亲亲的师兄弟,周丰霖还是苍云间掌门,他不信周丰霖什么事都不知道。
洛川雪:“我是准备闭关修炼的。”
他引雷成功,洛雠还有好多东西能教给他。境界到了,学习就比实践更重要了。得先学了,才能实践。
“也好。”
周丰霖点点头:“那我便帮你推了比试。”
他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铁牌:“这是剑冢令牌,虽说剑冢的剑品质不一,也只有零星几把上了剑榜,但都已无主,你若是需要,可以去看看。”
洛川雪这就有点诧异了。
他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不馋,有几分不确定:“……师伯,‘不馋’是我师父赐剑。”
周丰霖笑:“是,我当然知道。”
他说:“这把剑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赐给你师父的,是他亲手给他打的,你师父年少时也带着这把剑仗剑天下行四方……但总归你师父还活着,这剑你用着,不如无主之剑顺心。”
这倒是真的。
可是……
周丰霖跟谢乾玉不是一伙儿的吗?
洛川雪试着拒绝了周丰霖:“师伯,师父赐剑,我才用不过寥寥数日。”
周丰霖听懂了他的委婉,也没坚持,收起了手里的牌子:“也是,你去吧。”
洛川雪抱拳拱手,怀揣着疑惑走了。
周丰霖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的景象许久,最终低低叹了口气。
不馋不馋,师父当年的用意,师弟你到底明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