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澡洗得洛川雪舒服了,但洗得另一个洛川雪沉默了。
洛川雪没意识到另一个自己的不对劲,换上了顺路买的新衣裳。
一件黑色的束口劲服,配上他用发带简单束起的长发,更显少年气,偏生墨色又多几分沉着,叫他那张过于惹眼的脸也添了些高深感,反正比先前看上去要没那么好接近了。好像多了些城府,少了点少年意气的感觉。
洛川雪没在客栈多待,他还记挂着青唐城外三百多里地的青平镇有些古怪的事。
要是没什么问题,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真有妖邪,因他耽搁,他肯定会过意不去。
而且他已筑基,可以御剑飞行。
洛雠只讲了一遍要领,洛川雪就踏着“不馋”翱翔天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青平镇外。
他没再将不馋裹好,而是挂在了腰间,过了界碑,进入了青平镇。
洛雠在他脑海里道:“这地方确实有几分不对…有丝丝怨气徘徊,怕是有厉鬼。”
洛川雪轻嘶:“这青天白日的,就能感觉到鬼邪,那到了晚上,岂不是……既然如此,为何没闹出人命?”
白日里就能够感觉到的鬼气,到了子时三刻,岂不是能大开杀戒?怎会还是“有些古怪”?
——任务里说的古怪,是打更人上报说夜夜都能听到有男子啼哭,偏生又寻不到源头。
洛雠自然也不知晓,他过去并没在这个时间点来历练,从记忆里挖,也不记得这青平镇。
洛川雪先去找了那上报的打更人,他出示了自己领任务时一同领到的道盟临时执剑弟子的牌子。
执剑弟子,此剑非彼剑,这里“执剑”的意思,而是指道盟负责外勤的弟子,听着好像没什么,但其实在修仙界隐隐形成了一条鄙视链。
临时牌子在正式牌子面前,总是有几分“下等”,而正式的执剑牌能够享受到的便利和特权也总是要多许多。
所以现如今无论是各门派的弟子,还是还未拜入山门的弟子,总是会以能领到一个正式的执剑牌引以为傲。
但对于这些凡人而言,只要能帮他们解决事儿的仙人,就是好仙人。
洛川雪报上家门:“我乃苍云间洛川雪,特来此查探详情。”
打更人忙拱手,腰弯得几乎要跪下:“仙人、仙人……”
他有几分局促不安,还是洛川雪扶了一把,他才没拜得更深:“您不必如此客气。”
他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因为他知晓,在这些人面前,即便是炼气期,与他们而言,中间也像是有鸿沟,也是“仙人”。
洛川雪温声:“您这几日还有听到啼哭吗?”
打更人:“有、有!”
他想想就浑身发寒:“每日一到子时过半,我就听见那个声音……”
不是子时三刻,而是子时过半?
要知道一日中阴气最浓的时候便是子时三刻了。
洛川雪若有所思:“那您那个时候都在哪儿?”
“在…在冯员外家附近!”
打更人这会儿才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莫不是……”
洛川雪截断了他的话:“此事尚未分明,一切都不可随意下定论,需得探查后才知晓。”
他又问:“不知冯员外家在何处?能劳烦您指个路吗?”
打更人:“他家门前有两棵老枣树……我们整个青平镇,便只有他家门口才有那两棵枣树了。”
门前种枣树风水好,由此可见冯员外家也是信这个的。
洛川雪道了声谢后,看了看惶恐且有几分深思的打更人,到底还是问了下自己:“你有法子让他不往冯员外身上去想吗?”
无论冯员外家是不是有点什么,他此行去都会解决。可若是这打更人四处宣扬他们家闹过鬼,以讹传讹,谣言会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到时候传成什么样都不知晓,就算洛川雪在解决了后帮他们家辟谣,也不一定有成效。
倒不如从源头止住。
洛雠嗯了声:“可以更改他的认知,模糊这一段。”
洛川雪说好,便把身体交给了自己。
洛雠垂眼望着打更人,微微抬手,那打更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洛雠的掌心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若是他在巅峰期,自然不需要这般动作,意念一动便好,可惜他现在的修为不仅局限在自己身体里,还带着伤。
洛川雪那双漂亮漆黑的柳叶眼飞速掠过一抹红,他放下手把身体交还给自己时,正好听见打更人壮着胆子问了他一句:“那仙人接下来是要如何?”
“……我先在镇里走走。”
洛川雪冲他温和一笑:“麻烦您了。”
他退出打更人的家中,在无人的时候,用洛雠新鲜教他的术法遮掩了相貌和腰间的剑,这才向着冯员外家中走去。
谁叫他来时就惹了不少侧目。
他过来时并未路过冯员外家,根据打更人说的,找了会儿,才瞧见那两棵旺盛的老枣树。
洛雠淡淡:“那怨气浓了几分。”
洛川雪:“猜到了。”
既然是在这附近听到的,那多半源头就是这一块儿了。
冯员外家宅不小,可以从这个街进,那个街出,洛川雪转了转,找了个没人的地,直接翻进去了。
敲门动静太大,平白惹来视线,也会多些议论。
他翻进去后,就感觉这地方的风水好像有点怪。
——他是不懂这些,但作为修士,对这些也有些天然的感知。
不是说不好,就是有点怪。
洛川雪又用了现学的隐匿术,顺着洛雠的意思,在宅中走了走。
洛雠说往哪,他就往哪,也没多问。路上虽有遇上宅中的人,洛川雪也没有半分慌乱。
毕竟对方又看不见他。
等到洛雠不说话了,他便也停了下来,随意地坐在廊下的坐凳楣子,等着洛雠发话。
洛雠平静道:“这好像是一个阵,但我没见着阵眼。”
洛川雪偏头:“什么阵?”
“……名字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阵应该是死阵,聚灵也是聚邪用的,可以养出一个鬼。”
死阵的意思,是阵不能挪动,不同于一些可以迁挪的阵,死阵要求极高,能布下这样阵法的…绝不会是民间简单的风水师。
至于养鬼……
洛川雪眉眼微沉:“邪修么?”
洛雠:“但我并未嗅到邪修的味道。”
虽说他们是五感共用,但洛雠的灵魂力量区别于洛川雪,他对妖魔鬼怪以及邪修一类最是敏感,他口中的“嗅”,也并非真的闻,而是一种感知。
他们说话间,又见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了管家打扮的男人,男子与对方道:“听闻道盟来人了?”
“是。”
管家低声:“我遣人打听过了,是个很年轻的少年,独自来的。”
冯员外松了口气:“那便是那些宗门的弟子了…只要不是灵宗的弟子,想来是看不出的。”
管家垂着眉眼:“都说他戴了把瞧着就非俗物的剑…就算不是苍云间的弟子,也当是剑修,身上并未配阵棋、卦盘,我仔细问过些特征了,瞧着也不像符修。”
冯员外彻底安心:“……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道:“但还是得先做好准备…青萝回来了吗?”
管家:“小姐还在青唐城,我已让人送信叫她归家。”
冯员外连道了几声好。
洛川雪默默跟上他们,听着他们讲话,听得认真,在他脑海里的洛雠却走了神。
冯姓……青萝……
记忆里的对话翻了出来,他还记得冯青雪叹着气与他说:“主上,谁没个仇呢。您这还能找到债主,我这儿记忆残缺不说,偏生因我是鬼修,我连搜自己的魂去找仇人都做不到。我只依稀记得自己姓冯,有个妹妹叫青萝;记得我好像是被人害死,我全家为了保我性命,请了高人布阵给我养魂,结果好死不死又被道盟发现……我甚至都不记得我父母的模样,还有我家的位置,最后只记得道盟灭我时,我全家为了保我,全部横死,只给我保下了这一半的魂儿……哎,弄得我想死也死不了。”
怎么死得了,他的命是全家的命换下来的,他只能拼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