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初厌晚他们结束宗门大比来找他之前, 谢顽先来了。
他是在苍云间出发去宗门大比的前一日来找洛川雪的。
洛川雪听洛雠说谢顽来了,就轻嘶:“他来干嘛?炫耀么。”
以谢顽现在对洛川雪的心思,肯定并非来炫耀的, 而是来刷好感的。
他御剑而上, 到了山顶后, 便笑着冲洛川雪喊了声:“师弟。”
洛川雪对他点点头:“师兄。”
他直接问:“师兄怎么来了?宗门大比应该快要开始了吧。”
“我们明日就启程。”
谢顽道:“师弟你也别难过,宗门大比十年一次, 你潜心修炼, 一眨眼,十年便过去了,以你的天资, 那时恐怕就是参加元婴期的比试了,更加好看、也更好切磋。”
其实在修仙界还有一个说法, 那便是有人认为到了金丹,才是修仙的真正起始, 因为只有到了金丹, 体内才有“金丹”亦是“灵丹”,也被称作“丹府”,只有金丹期的修士体内能储存的灵力才真正叫储存, 炼气期甚至筑基期时, 都是微末一点,存于经脉中。
因此有人觉得,金丹之前都是小打小闹, 算不上什么,金丹之后才是真正踏上了修仙之途。
只是修仙之人诸多, 能到金丹的不过五成, 故而各个门派都不推崇这种说法, 认为会打击弟子自信心。
不过谢顽这话确实没说错,金丹期的比试还是不够看,要到元婴,修出魂体了,那才有点不一样。
就是……
“十年元婴,”洛川雪在心里轻嗤:“他瞧不起谁呢。”
洛川雪不是自负,而是他足够有自信,十年后,要么合体要么洞虚。
他也知道自己的修炼速度有些不太寻常,但天才之上亦有天才,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天才之上呢?
要知道筑基到金丹四道雷亦是前所未有。
洛川雪:“师兄说得对。”
谢顽没觉察他的敷衍,又道:“此次去净台寺,师弟应当还没去过,要不要师兄帮你求一签?”
“签还是自己去求更灵。”
洛川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师兄,等我从思过崖出了后,我自己去吧。”
他拒了后,洛雠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免得污了另一个自己的识海。
但谢顽这一手为何,他清楚。
洛雠借着自己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笑得和煦的谢顽,神魂控制不住地猛烈波动了下,惹得洛川雪一顿。
所以洛川雪一边应付谢顽,一边问洛雠怎么了。
洛雠淡淡:“没事,看着他烦。”
谢顽说帮他求签,他若是答应下来,那便需要他的贴身之物。
他那狼子野心,要他的贴身之物想做什么?
洛雠真是恨不能现在就将这人撕碎。
敢觊觎他……
洛川雪噢了声,快速将谢顽打发走了,便同洛雠道:“你出来一下。”
洛雠凝聚出身形,洛川雪眨眨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冷戾的眉眼,不由伸出手,全凭本心动作。
他勾住洛雠的脖子,搂住他,把人压下了一点,这会儿已经不去在意魂体不魂体了,他只哄他:“要不等我们过了云山秘境后就逃?”
洛雠知道洛川雪的意思,他是说离开苍云间。
但是叛逃山门,会为整个道盟不容,尤其洛川雪现在实力不够。
所以洛雠低着头,伸手揽住自己的腰身,没说不好,只说:“等你洞虚吧。”
洛川雪轻嘶:“我现在就修炼,没日没夜地炼。”
洛雠微勾唇。
洛川雪看着他终于笑起来了,眨了下眼,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也不是没对着镜子里笑过,但或许是因为另一个他是未来的他,要成熟许多,所以笑起来别有风韵?
反正洛川雪瞧着,就是莫名屏住了呼吸,一时间甚至说不出话,脑子里只有自己笑起来时的模样。
见洛川雪怔住,洛雠稍抬眉,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
只是过去的自己情窍太难开,走了会儿神后,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你说净台寺算签,灵么?”
洛雠也是真的不急,慢悠悠道:“不知道。”
反正洛川雪就是他,即便他没开情窍,他依旧可以大大方方地将他搂在怀中,洛川雪也只会拿他当床、依靠他:“我没去算过。”
说起来……
“我没去过净台寺。”
洛雠说:“宗门大比后去了云山秘境,之后就跟南樛木他们一道历练……净台寺位置特殊,一般修士历练都不会到他们那附近去,故而我没有去过。”
洛川雪听到这话,不仅没有遗憾,反而亮了眼睛:“那我们这回可以一道去了…不过得先解决我这血脉问题。”
他微顿:“你说我修炼这么快,会不会亦是因为这血脉?”
魔族虽与人族不共戴天,还压迫其他种族,但看历史便知,魔族是这世上最先出现的种族,亦是最庞大的,真龙和凤凰都侍奉在其左右,且寒山里的地宫也能够看出来,魔族恐怕比他们认知的还要不寻常……
这样的种族,会不会有些天生优势?
可在史中有载,人类作为寿命最短的种族能够快速崛起就是因为修炼快啊。
还是说魔与人的血脉交融,达到了叠加的优势?
或者……是因为他是魔主的弟弟的血脉?
洛川雪嘀咕:“其实我有点想进魔渊看看。”
好奇。
从前就好奇魔渊里头是什么样子,后来听说未来的自己在里头“生活”过一段时间,就更好起了。
洛雠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猜到。
他道:“你不会喜欢的。”
确认自己现如今已经慢慢地不在意了,于是洛川雪就问:“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啊?”
跟他说说啊。
“……没有白天。”
洛雠回忆着先前在魔渊时的模样:“不过也并非一片混沌、深渊,而是一座很大的城。天是血红色的,空中不知道是日月同辉还是两个太阳、两个月亮,反正是两个圆的挂着。”
他的语言是贫瘠的,毕竟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大文人,洛川雪也知道。
可正因为描述的是另一个自己,所以洛川雪也能从中构建出画面。
“那两个圆的,不会变化吗?”
“嗯,魔渊的天就不会变化,但会下雪。”
洛雠说:“黑色的、红色的雪,我在里面时,后来学会了用神魂之力让那些魔族理解我的意思,虽说不能完成语言上的交流,但能够通其意。我听他们说,那不是雪,而是眼泪。不过我问他们是谁在哭,他们又不回答我了。只是想想魔渊战死了许多魔族当年跟随魔主的大能,许是他们残留的神识在影响吧。”
说到底,魔族也是生命,并非无情无义的“物”,却被关在那里永世不得出,见不到真正的天日……
洛川雪低叹了口气:“…其实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没有错对的。”
他闭上眼睛,低头抵在洛雠的颈窝里喃喃:“不过是各族立场不同。”
人族不愿为奴,自然要压死主人。
而妖族如今受人族压迫太久,亦想要翻身……
洛雠抬起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脑袋,低声:“这世间许多事本就如此,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的人书写历史。”
净台寺。
净台寺以白、金为尊,整个山门都以白石为基础建立,就连最出名的“通天塔”亦是如此。
门下弟子的袈裟亦是白与金交织,且净台寺并不区分弟子服,即便是女佛修和男佛修也没有差别——袈裟并非袒丨胸丨露丨乳的。
古青灯收到了各宗门的名单后,就敲开了佛女的禅房:“师父。”
他单掌立于身前,微微弯腰:“苍云间的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古青灯天生就黑,眉眼亦有几分锋利,但在净台寺熏陶这么多年,那点锋锐就内敛成了沉稳。
跪在蒲团上的佛女低垂着脑袋,垂下的发丝遮掩了她的眉眼,叫人辨不清神情。
她微沙的嗓音像是大漠中裹着黄沙的风,轻也沉:“躲得了一次,躲不了次次。”
古青灯安静半晌:“师父是指他,还是指我们?”
佛女:“是他还是我们,又有何区别。”
她抬手,将面前的签筒扫落,无数根签从其中散落,只有一根掉到了古青灯面前。
佛女:“是何结果?”
古青灯低声:“云山秘境。”
佛女闭闭眼:“……去吧。”
她双手合十,朝着面前庄严的佛像深深拜下:“活着回来。”
古青灯微顿,望着佛女清瘦的身影:“…弟子以为,以身殉道才是师父的作风。”
毕竟外界都不知因为窥天,佛女已瞎了一只眼。
可她还准备继续。
佛女:“青灯,你非我……你最好永远不会‘变成’我。”
外界都不知,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佛修死后圆寂会留下一枚舍利子。
净台寺会挑选一名修者,成为“佛子”或是“佛女”,继承这枚舍利子。
也是继承所有被涂抹修改前的历史和无数痛苦。
她至今也没分清对错,更想不明白是非,她就如一具继承了所有的行尸走肉,属于她的灵魂被困在那些过往里,挣扎不出、将要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