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清苦, 不似其他山头那般风景秀丽,且因地势险峻,又是苍云间最高、最深的山头,周围还有淡淡的白雾萦绕, 所以总会叫人无端觉得有几分寒意。
洛川雪没有选择御剑而上, 而是慢慢爬着这陡峭的坡, 他还是第一次来思过崖, 难免有些新奇感:“这儿真没什么阵法?居然半点花草树木都没有。”
整座山其实不大,就是“长”。
长得直入云霄, 也不似其他山体那般是在山中行走,而是在山体外,一边就是万丈深渊。
洛川雪如今是金丹中期将要突破后期,一两晚不睡依旧精神焕发,所以他干脆和自己花了后半夜的时间爬上了山顶,恰好瞧见了日出。
那一轮红日带着一抹殷红和金光照亮蓝灰色的天, 无论是云还是萦绕在思过崖的白雾, 都变得璀璨起来。
以洛川雪如今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得更远,他能透过白雾朦胧看见远处的川河和既属于苍云间的地界, 但又不算苍云间的山门的矮山绵连。
以及……
洛川雪微微眯眼,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扭曲:“那是苍云间的护宗大阵么?”
洛雠说是, 又有几分若有所思。
这护宗大阵,一般来说要洞虚期甚至可能大乘期才能瞧见,为何另一个自己现在就能捕捉到一点波动?
是因为神魂天生要强于他人, 还是因为真的受了他的影响?
他们是一个人…虽说洛雠堕魔了, 但从那真龙脊骨既认他也认过去的他, 还有认主的储物袋他即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也能随意使用来看, 他们的灵魂还是完全一样的。
丹火不认他,是因为那是代表“洛川雪”的丹火,不仅仅是看灵魂,还看心。他要是在自己的身体里,丹火也还是供他驱使的。
所以,即便是未来和现在,他们是一个人,甚至并非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就是这一个世界的一个人,也是毋庸置疑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兼容在一具身体里……会不会在他们无意识的情况下交融,更加模糊边界,洛雠也不知晓。
但若是…只要他的魔气不会影响到“洛川雪”,他便无所谓。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一定的执念,只是魔气于人族而言,影响太大了,修炼起来太痛苦,而且一旦沾染上,不仅极难剔除,还容易滋生出心魔,尤其是元婴后每次渡劫,除却雷劫外,还会有心魔劫。
如若没有跨过去,要么堕魔疯癫,要么修为尽毁、经脉寸断,要么从此就被困在心魔中,直至在其中被折磨至死。
但过去的他…应当是没有太多心魔的。
不会有什么完全跨不过的槛。
“苍云间的日出,其实还挺好看的。”
洛川雪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在光秃秃的山顶盘膝而坐:“看完了,修炼吧。”
他喃喃:“所有困局,实力足够强了,什么都可破。”
苍云间不让门下弟子修习其他功法,确实是他们的规矩,置喙太多也没用。
但如果他展露出足够的天赋呢?
第二次、第三次,甚至之后他干脆不收敛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学了很多其他的东西,苍云间要把他开除?
舍得么?
洛川雪有自信,苍云间若是要让他离山,多的是门派想要吸纳他。
毕竟像苍云间这般规定门下弟子不能习剑道外的,只是极少数。
说到底,洛川雪都不明苍云间为何会有这样一条规矩。
他并未在此纠结太久,就沉心修炼去了。
倒是洛雠,因为没什么事做,在识海里闷了会儿,便悄无声息地释放了自己的神识。
神识才在思过崖铺开一点,他就微顿,扬了扬眉。
这思过崖…有阵法?
这阵法铺得很隐秘,而且很庞大,是以整座山为阵,藏在山体中……
洛雠的神识完全覆盖住了整个思过崖,灵魂力量也顺着阵法渗透进去,最后慢慢凝聚——
山体内别有洞天。
他这一缕神识依旧能够变成实体,落在地面时,也抬头瞧了瞧四周的情形。
没有出入口,封死的山洞,一片漆黑不说,还透着淡淡的死寂灰败,有一种令人不禁汗毛炸起的死亡气息在蔓延。
洛雠的眸色瞬间转为了血红色,淡淡的黑红气息以他为中心,不过眨眼间就向外扩散出一道波纹,也是此时,一声轻咦在洞穴深处响起。
“魔族?”
洛雠掩了自己的身形,向着深处走去,语调淡淡:“先前还以为传说是假的,却不想苍云间将你关在了思过崖内。”
他扯了下嘴角:“这倒是个好地方。”
他站定在男人身前,看着一袭苍色衣袍的男人被一时间数不出的锁链穿透困在一个台子上,台子四周还是没有丝毫波动的水。
封灵台、断流水。
封灵台是何无须多说,困在封灵台上的,即便是渡劫期,也难以挣脱。
尤其如果落下封印的本身就是渡劫期。
而这断流水更是一绝,是鲛人族圣物,据说可隔绝天地灵气。
无论是在断流水里,还是在断流水上空,不会存在疑似的灵气。
“……你认识我?”
男人被锁链穿透钉在地面,朝着一个方向跪着,就连他的喉骨都被穿透了,可他依旧能说话。只是声音嘶哑得有点难听,像是乌鸦叫。
洛雠:“不。”
他看着男人披散的头发,心里仍有困惑。
既然不是谣言,那为何后来他荡平苍云间,甚至炸了思过崖的山头时,也没瞧见过他?
有意思。
重来一次,还发现了诸多之前从未注意到的、阴差阳错与他错过的异样。
洛雠:“只是听说苍云间里关了个洞虚期的邪修。”
“……洞虚期。”
男人哈了声,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问他:“外头大乱了么?魔渊封印破了?魔族出来了……那他呢?他…他出来了吗?”
洛雠并不知晓他口中的“他”是谁,但他感觉得到,男人在提及“他”时,语气是极其复杂的。
还有……这人难道不止洞虚期?
断流水乃是神物,隔绝了一切,即便是洛雠也无法探查。
可他在这男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的锋芒棱角,甚至那种返璞归真的内敛也没有……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是因为封灵台么?
洛雠微微眯眼,瞧着男人身下的台子,上头的咒文繁琐复杂,又大半被男人挡去了,但洛雠依然能够辨认出来。
这并非近千年留下的咒文,起码万年以上了。
咒文这东西,也会随着时代变迁更迭,会越来越简明扼要,但作用……也不是说一定就比不上远古的那些,只是有利有弊,有些东西会慢慢随着时间流逝而失传。
邪修是活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更别说传言里是谢乾玉的师父将其抓了关进来,那也不过数百年前。
这封灵台并不是先写咒文再封人,而是先要将人放在台上,再以灵力和精血为辅,写下咒文,咒文覆上灵台之时,锁链也会从台中而出,将人贯穿钉死在台上动弹不得。
也是因此才需要洞穴这类环境,因为锁链的另一头是需要东西固定的。
洛雠看向男子,语气有几分冷沉:“你是谁?”
苍云间…不,道盟。
苍云间里的邪修这个传说,究竟是怎么散发出来的?是道盟在背后做推手吗?这些人到底还藏了什么事?
男子听到他的问题,眉眼微动:“……我?”
他动动唇,喉骨里扎着的锁链很轻地震鸣了一下:“我是谁……”
他喃喃:“我都忘了我是谁。”
“外面过去了多久呢。”
“…我已经,已经很久都未见过人了。”
男子说到这,还低低笑了声:“自打我进来后,你还是第一个来的…你叫什么?”
洛雠没回答他,而是淡淡道:“这个问题是我先问的。”
“…哈。”
男子又笑:“你身上有伤,很重的伤…你是魂体进来的,分神期以上?不,等你恢复好了伤势,只怕是渡劫期。渡劫期的魔族…不少,但也不算多。当年死了很多……让我猜猜你是哪个?”
洛雠冷漠地睨着他。
就听男子说:“魔族鲜少像你这般冷漠的……你是‘月明’转世?”
什么?
洛雠皱起眉,遏制住了自己的神魂波动,免得叫洛川雪觉察异样从修炼中惊醒。
月明不是一支笛子么?
“不,不是月明。”
男子又陷入了自语中:“若是月明,只怕现在就要不顾一切来砍我了……可你到底是谁?”
男子比洛雠还要困惑:“你既然已经恢复魔族身份,为何会不记得一切?”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便叫洛雠窥到了更多的东西。
什么叫“恢复魔族身份”?
难道这世上不仅还残存着有魔族血脉的人类,甚至有魔族,只是他们转化成了人族?
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男子又笑了起来:“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他似乎是想动,但只是起了点势,就被锁链牵扯得猛地咳出一口血:“咳、咳咳……”
可男子却毫不在意,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
就是他的笑声莫名有几分悲凉:“我是人族…我是方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