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自己这边的事儿后,洛川雪也能好好跟千秋名说话了。
他和洛雠的交谈是在识海里发生的,不需要动嘴说话,所以就像是一个念头衔接另一个念头,不过几息之间。
若是他日后到了元婴开始修炼神识了,只会更快,在一息之间他就给洛雠背完了一整册足足两千多页的门规也完全没问题。
在被敷衍后,千秋名:“……师弟,你也知道,白义华探查不出源头了,我们的线索便都断了。”
“是。”洛川雪定了定心神,慢声:“但既然呦呦前辈说他们族人也有误入迷境,等白师兄调息过后,我们问她具体位置就好。”
白义华本就损耗过多,还遭那鹰妖一击,这会儿吃过了千秋名临时给他配的药、炼的丹,还在休整。
千秋名轻扯了下嘴角,在洛川雪身边蹲了下来,姿态随意,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的修者:“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川雪稍顿,偏头看向他。
千秋名脸上都缠满了麻布,只露出了一双阒黑的眼睛,配上他的装束,显得有些诡异。洛雠说,是因他天生毒体,他目前修为不够,无法控制,得等金丹了才能稳住体内已经化为毒了的灵力。那些麻布看着是麻布,但其实是他师父特意为他去器宗求来的法器,还是器宗宗主亲自炼制的,就是为了压制他的毒。
洛川雪:“师兄也觉得太巧了?”
千秋名露出了你终于开始说人话了的表情,但没人能看见,他语气感慨:“是啊,你出去的时候,我与南樛木和小晚晚也聊过这事,我们都觉得有几分古怪。可若是要动手,早就对我们下手了……等什么呢?”
洛川雪也不知道,但他觉得:“…呦呦前辈没有敌意。”
确定他能推动那颗石头后,寒山呦呦在震惊之余,立马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第一反应就是严令禁止任何妖兽将此事泄露出去,又与他说,那块石头关系重大,叫他不要说出去为好,不然恐来杀身之祸。
千秋名摇头感叹:“师弟,你出来历练太少了。”
洛川雪不解:“?”
千秋名:“你是不知道,有些妖鬼,比人还要狡诈。善于伪装不说,还能把你骗得你被卖了还要谢谢它。”
洛川雪平静道:“但我们已入其地盘,无论她想做什么,也只有她做了才知晓。她是大乘期的妖修,我们五个筑基期能如何?”
千秋名琢磨了一下:“你倒是比南樛木淡定,你出去那会儿,南樛木都叹了好多口气了。”
“他是带队的人,若是有什么差池,他和万法门还有道盟都是最先问责的人。”
洛川雪歪了下头:“倒是师兄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
千秋名顿了顿,最后低笑了声:“好吧,是我不够坦荡,我道歉。”
但话是这么说的,他还是迟疑了许久,甚至先说了个前提:“师弟,我接下来与你说的话,你若是不信,就听一听算了,莫要去与你的师门说,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可以吗?”
……有什么大事么?
洛川雪正了正神色:“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心魔誓。”
心魔誓,便是如若毁约,则会心魔缠身,影响修行。
千秋名微微瞪大眼睛,惊了下,还是忙摆手:“不用不用,那倒不至于。”
他对洛川雪也多了些新的观感,便直接说了:“你用了苍云间的筑基丹么?”
洛川雪一顿。
见他停住不说话,千秋名也是个看脸色的高手,瞬间就明白了。
他压着声音,苦笑了声:“虽说不知你是如何发现的,但…你也知道有问题了,是么?”
洛川雪还在想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毕竟千秋名的师父可是千金谷的第一人,类似谢乾玉在苍云间的地位,同苍云间、谢乾玉的关系自然匪浅。
且千秋名自然看得出来,那千金谷其他人肯定也能看得出来,为何……为何没有人提?!为何没有人报上道盟?!为何苍云间现在还在用着这有问题的筑基丹!?
洛川雪攥紧了自己的手,就听见洛雠在他脑海里说了句:“你可以信他。”
洛川雪:“……?”
他缓缓跟自己打了个问号,洛雠就解释了:“你可以信他,但离他远点。”
千秋名当然是可以信的,毕竟当年若不是他拼尽浑身的修为,给他吊住了命,他甚至连后续都再没有。
而也正是因此,他雪白了头发,被千金谷逐出了师门。
至于离他远点……
洛雠也不再憋着自己重来一次,对过去的自己产生的占有欲:“我不喜欢他跟‘我’说话那般轻佻。”
洛川雪懂了,所以是因为知道千秋名会喊他“美人”而生气:“好。”
他跟洛雠说:“说了会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就与他保持距离。”
洛川雪在识海里应着,面上也挪了挪屁股,离千秋名远了点。
还在等他回答的千秋名:“?”
他才打出问号,又听洛川雪说:“我确实知道有点问题…但是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何不报道盟?”
千秋名也就没有心思去在意洛川雪突然挪动位置这事了。
他沉默了片刻,低叹了口气:“我与师父说过…你或许不知,苍云间的那些丹药,都是从我们千金谷购置的。”
所以甚至是千金谷炼制的。
洛川雪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眸中带着不可思议和压抑的怒火:“你知道那枚筑基丹的问题在哪吗?”
千秋名更觉羞愧:“我知道……那枚筑基丹在常规的方子中,增加了一味两心叶,多了一味两心叶,日后结丹,这药力就会配合着苍云间的内功心法发挥出特殊的药效。只要金丹后…即便人死,丹依旧在,修为也在。旁人就可以吸收此金丹的修为滋补自己,且无副作用。”
洛雠只与洛川雪说过,这筑基丹服用后,还可以吸食人的修为,没说得这么详细。
而如今他一听,火气就直往脑门冲,清亮的声音都多了几分切齿:“这与邪丨修有何区别?!”
到底还是十八岁的孩子,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怕自小在俗世间长大,只要那颗心是纯净的,洛雠同他粗略说过未来的那些他的灾难,他也依旧会在此时愤怒。
洛川雪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指指着虚空:“你们千金谷就一直这般助纣为虐?!”
千秋名轻嘶了声,没想到之前看着平平淡淡,性格好像很稳定的洛川雪会突然暴起,他怯怯地拉了拉洛川雪的袍角,示意他:“小声点小声点,你要是给南樛木他们听见了,就害了他们。”
洛雠也是在识海里平静道:“世人都以为大宗派系之间关系虽好,但总有些争风头的微妙敌对,却不知从道盟建立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所谓正道间的官官相护了。”
洛川雪听见另一个自己相较于自己要成熟许多,还有几分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平复下来心绪。
洛雠:“不用生气。”
他淡声,语气听着十分寻常,但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剑而出,要破开这云霄、苍山:“好好修炼,未来定能改变这局面。”
据千秋名说,他发现这事,还是因为一次历练遇上了苍云间的弟子,对方正好要服用筑基丹。
千秋名嗅到了药香有异。
“你不知道,苍云间有外门弟子会用宗门积分兑换筑基丹出来卖,然后再拿着钱在俗世间逍遥。”
毕竟弟子众多,也不可能个个清点,更别说苍云间本就是注重“入世”的门派,对弟子们的教育都是鼓励推崇在外历练的。因此说自己去历练了,其实是去逍遥了的,也大有人在。
千秋名回忆起来,还有点小小肉疼:“有些甚至会直接说自己卖的是苍云间的筑基丹……大宗门的效应嘛,总是能卖贵些。我发觉不对后,就想办法去收了一颗,然后将其炼化,最后发现多了两心叶这株灵草。”
千秋名望天感慨:“那时我……”
他指了指洛川雪:“同你一般年纪。”
他自然也是心气高、无法接受,尤其他知道苍云间因为只修剑,所以所有丹药都是他们千金谷提供,当时就去找自己师父,想要个说法。
“结果却是我师父与我说不要多管,有些事我日后就会知晓。”
千秋名那一刻的信仰都崩塌了。
他自小因天生毒体被各种嫌弃,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体内的毒愈发厉害,是他的师父,将他从村里带走,带他入谷。
是他的师父,教他读书写字,给他取名“千秋名”,寓意着他的名字日后能流传千秋,无论是俗世间,还是修仙界,都会响彻他的名字,他会受到万人景仰、追捧,再无人欺辱他,也无人会嫌弃他。
他的师父于他而言,犹如亲生父亲一般……
可他却帮着苍云间干出来这样的事!
千秋名隔着麻布,轻抚着自己的手腕,他显然也是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所以还能开句不走心的玩笑:“我那段时间练功也是因此出了岔子,不然现在早已金丹,领先你们一个大境界,你们也见不到我。”
千秋名入门确实比他们都要早。
洛川雪安静了半晌,最后问了千秋名一个问题:“你…没与其他人说过这事么?”
千秋名摇头,苦笑了声,又用那种轻松的语气开口:“师弟,你说说,我这要怎么说?我师父知道这事不说,显然也是苍云间要求的,听说苍云间还有法器可以定位弟子,你说说,这三者联合在一块儿,意味着什么?我去跟道盟说?万法门乃天下之首,与各派各宗都关系匪浅,尤其万法门如今门主和苍云间掌门以及你师父当年是过命的交情,道盟盟主,也就是南樛木他师父,也是一道长大,他能坐上道盟盟主之位,亦有你师父师伯鼎力相助…你觉着,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如何说?
怎么说?
他就算是闹大了,最后受伤的只有他一个。
说他失心疯也好,说他被邪魔蛊惑也罢,以卵击石,鸡蛋清还能砸在上头留点臭,他呢?他就像是滴水,落在石头上,滑下去后,水也干了,水痕都留不下来。
洛川雪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旁的朋友也没有说过。”
毕竟千秋名看着,和初厌晚他们关系甚好。
千秋名笑着摇头:“告诉他们又有何用…不说可能还好。南樛木对他师父尊敬推崇至极,无论他信与不信我,都不是好事。小晚晚…仙山算是避世宗门,和道盟的牵扯不深,和苍云间也没有太多过往交情,他知道与否,也就不重要,不需要他提防着。再说了,他那性格,你瞧着冷冷淡淡的,其实最是嫉恶如仇,我们先前一道历练时……这么说吧,如若不是他腰间常别月明,我都以为他是净台寺俗家弟子。他很难藏住的。”
洛川雪弯了弯眼。
因为洛雠也与他说,初厌晚最是看不惯这些事。
“不过从前千秋名并未与我说过。”
洛雠低声:“约莫是那时我对谢乾玉也是……推崇至极。”
怎么能不推崇?
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又修剑道,有幸拜入在这一条路上最巅峰的人的门下,自然是激动兴奋。
要知道不仅是修仙界,谢乾玉在俗世间的名声也大得很。
说他是君子剑。
说他如竹般,风过不折、雨过不浊。
洛川雪在识海里说:“那从前的千秋名,怕是背负得更多。”
洛雠不知想到了什么,安静了半晌后,嗯了声。
外头千秋名又道:“这事你既然知晓了,日后便提防着点,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应该知道。”
洛川雪点头,郑重地与他说:“不管如何,多谢。”
千秋名摆摆手:“多一个人知道,我这心头的石头也能小一点,我真是……憋死了。”
说到后面那句时,千秋名当真是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气。
他们之前便交换了通讯玉牌的信物,这会儿自然不用再互换,只是千秋名多说了句:“反正日后你若是有需要,也可找我帮忙。”
“好。”
洛川雪再说了声:“多谢。”
千秋名进去了,洛川雪坐着,第一时间还是没动。
他仰着头望着天,夜幕上的满天星河与那一轮亮月美得几乎令人窒息,山间的鸟雀叫和虫鸣声叠在一块儿,让人无端心情平静。
哪怕往后还有太多摸不着看不透的未来,至少此时他的心是安定的。
约莫是因为有另一个自己陪着?
洛川雪觉得,如若没有洛雠,他定然会开始揪自己的头发,头疼到不知如何是好。
就像千秋名那般。
洛川雪说:“你看见了吗?”
洛雠在识海里出声:“嗯,很漂亮。”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今夜的星空,他与他自己一同观赏。
次日早。
白义华休整了一夜后,再度施术,在几人的目光下,终于点了头:“有线索了!”
南樛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于是又有白义华和南樛木领头,他们跟着白义华在妖族的领域里头走。
绕了几个弯,初厌晚就出声:“我感觉越来越里了。”
“是啊。”千秋名今日就跟没事人似的,仿佛昨夜同洛川雪说秘密的那个不是他:“这要是万一不小心踏足了人家的禁地,是不是不太好?”
洛川雪看了看四周:“也不知寒山一族会不会特意立碑表明前方是禁地勿入。”
毕竟人家避世妖族,族内也鲜少有客人来往。
他们说话间,还是再往里走了几步的。
听到这话,南樛木拉着白义华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们:“那要不我们去向呦呦前辈请示一下?”
这会儿林间雾气重,洛川雪哪怕五感敏锐,也总觉得有几分模糊。
他往前走了几步,本想站在南樛木他们跟前商量一下的,却不想识海里的洛雠突然出声——
“有邪修的气息,小心。”
识海里的交流是一瞬的事,洛川雪感知到的刹那就微顿、皱起了眉,但他刚欲同南樛木说句什么,话还没出口,脚底下就突然一空,整个人失重,瞬间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