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间歇性地下的，前一秒还下得滂沱，下一秒就瞬间收住，然而就在练习生们以为这样的恶劣天气要过去，头顶上的乌云也飘走的时候，转眼又是一盆浇下来。
早上来的时候天气很好，谁都不记得带伞，公司里面备用的伞轮不上练习生用，就算是轮得上也架不住有那么多练习生。于是练习生们过了晚上九点就想着赌运气，前前后后地回宿舍。
霍许和沈戚倒是没想那么多，反正也下着雨也不能回，那就继续练，不知不觉又到了快一点，霍许和沈戚收拾东西准备往回走。
大雨似乎停了有一阵子，霍许没太注意，但印象里自从晚上十点过后就再也没听到过雷声，说不定这一场暴雨已经过去，明天就要放晴了。
这么想着，霍许的心情也就舒坦了点，想着正好趁着今天晚上的功夫和沈戚把话说开。
低气压还在盘旋，沈戚仍然沉默，霍许还是觉得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沈戚姐，你最近心情不好。”霍许斟酌了许久才开口，一句话说得笃定，因为她知道沈戚一定会装作没事的样子，这一次她不打算给沈戚蒙混过关的机会。
“嗯？”沈戚惊诧地看了一眼霍许，“我心情挺好的。”
“不是的，”霍许立刻接着说道，“你心里不舒服，自从上一次海选之后你就一直这样。”
被霍许看穿了挑明了的沈戚有一瞬间的慌张，她这一回没说话。沈戚惯常是能把这些情绪隐藏得很好的，这一回她也自以为不会有例外，只是没想到碰上了霍许。
沈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周旋，低着头想着法子的时候，又一次碰上了小朋友的直球。
“我知道你压力大，我也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沈戚姐，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打算永远这么闷下去？”除了这一件事，沈戚心里还藏了多少？
霍许层层逼进：“你可以向我倾诉的，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你这样总是不说会憋坏的呀。”霍许一心想着全都是沈戚，太过于心急，失了方寸自己也没意识到。
沈戚怔了怔，终于缓过神来。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闷响的雷。
今天天气不好，再加上时间晚，街道上除了两个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沈戚感受到一两滴雨打在了自己的眼睑上。
“说了你也不懂。”沈戚轻笑着刮了刮霍许的鼻梁骨，又转移话题，“快走吧，又要下雨了。”话音刚落，雨势就不可控制地爆发，刚刚还是小雨滴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水弹，一大个一大个地砸在两个人的身上，沈戚加快了步伐。
霍许愣了一秒，也不知道是沈戚的消极态度还是对于自己的轻视，总之那一瞬间霍许被惹怒，也懒得管大雨打在自己的身上冰冷又生疼，追上去从后一把拉住了沈戚。
霍许的手劲不小，抓在胳膊上一阵生疼。沈戚被霍许拽得一个踉跄，再加上刚刚被霍许的问话牵动了情绪，语气也冲了点：“你干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霍许问道。
姐姐还是着急要回去的，这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可霍许的炽热的目光就在面前，沈戚只能深呼吸，耐着性子安抚炸了毛的小朋友：“乖，得快回去了……”
“我怎么就不懂？”霍许又问一遍，情绪和温度共同作用，声音也开始发抖，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眼泪和雨混在一起，头发全都软趴趴的黏在脸上，“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依靠吗？你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憋着，也没必要每天那么悲观。想要就去争取，有情绪就表达出来，这有什么难的？”
沈戚被戳到了痛处。
有什么难的？当然难了。
霍许永远都不会懂沈戚的难处，因为那是七年多与两个月的差别，时间和阅历是横亘在她们中间的一道鸿沟。
对于霍许来说，当练习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新鲜的，她可以每天都能看得到自己的进步，努力也很快就能收获到回报，她有热忱有勇气，受了挫折也能继续勇往直前。更何况对于霍许来说，她有沈戚，她不需要看到别的东西，她只需要看到沈戚，追着沈戚，她就能一往无前。
可是沈戚不行。
七年足以把一个人的热情和自信磨得干干净净，沈戚面临的局面是孤注一掷，往后没退路，往前是迷茫。沈戚前有狼后有虎，她只能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一叶障目地逼着自己往下走。
这些，霍许又怎么可能理解？
沈戚觉得自己的眼眶也热起来，滚烫的泪珠化了冰冷的雨。
“你怎么能懂呢？”沈戚的声音带了哭腔，“霍许，听话，别逼我了。”沈戚说着去掰霍许的手。
“是我在逼你吗？”霍许被迫松了手，却还是不甘心地和沈戚的手相握，“是你在逼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好一点？你可以脆弱的，沈戚，你相信我好不好？”霍许痛恨自己没参与沈戚过去的那些年，以至于她不能和沈戚共情，也不能被沈戚信任。
“那又怎么样？”沈戚吼道，声音刚发出来就会被暴雨拍打的声音淹没，沈戚第一次失了分寸，歇斯底里，“霍许，你没办法懂的……”
霍许一把把沈戚带进怀里，用力地拥住她。
沈戚被吓到，可下一秒她又发现，霍许的身体在冰冷的雨里是滚烫的。
“姐姐，我能懂的。”霍许的声音哑掉，“你再等我一下，我会留下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别再一个人那样了。”
沈戚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被带回宿舍的了。
浴缸里的水对于沈戚现在过于低的体温来说太烫，沈戚只能站在旁边用手试水温，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最后只得出了一个“水可能还没有刚刚霍许的身体烫”的结论，迈开腿把自己泡进水里。
沈戚想不明白，她理智了那么多年，怎么就偏偏在今晚失控。沈戚不知道是该怪霍许还是该怪这场暴雨，但她不后悔。
因为哭那么一场，喊那么一场，她好像真的把自己积郁了太久的浊气给吐了出去，之后除了一点点害羞就只剩舒畅。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改变，但沈戚就是莫名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只是想起刚刚霍许说的话，沈戚还是觉得脸上发烫。躺在浴缸里闭上了眼睛，沈戚想，也许霍许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另一间浴室里的霍许此时已经被烧红了脸。
“霍许啊霍许，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霍许嘟嘟囔囔的，恨不得时光倒流刚刚没上演那么一出疯子一样的戏码。
什么叫“你再等我一下”？什么叫“我会一直陪着你”？霍许你到底怎么了？
事后，霍许越发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把沈戚拉住两个人淋着暴雨吵架。不仅是因为说了些丢人的话，更是因为两个人双双感冒。
霍许还好，凭着身体壮，只是有一点小症状，没两天就能好。可是沈戚的身子弱，免疫力也低，往常不生病，这一次就是大病，高烧偶尔，低烧不断。霍许免去了两个人暴雨里吵架的那些事，只告诉选管两个人回宿舍的路上淋了雨，沈戚得了重感冒。于是郑姐每天下午都带着沈戚去医院打吊瓶，持续了三四天才见到有好转的迹象。
可是沈戚的性格实在是太顽强，病得重也没影响她练习。霍许看着发着低烧戴着口罩也仍然在跳舞的沈戚，说不上的心疼与愧疚。无广告网am~w~w.
中间休息的时候，霍许凑到了沈戚的旁边。温度高得吓人，以至于沈戚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是热的。霍许早就意识到沈戚脸红得不太正常，此时看着闭着眼皱着眉喝水的沈戚霍许就知道，现在的沈戚不仅喉咙发炎，还发起高烧来。
“沈戚姐，”霍许坐到沈戚旁边，“温度计呢？”霍许出于愧疚，主动承担起平时照顾沈戚的责任来，一日三次地监督着沈戚吃药，一有空就把装着热水保温瓶塞到沈戚手里，每天都量体温，沈戚的体温从来没低于过三十七，最高的时候能烧到快三十九度去，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有点好转稳定在三十八度以下，谁知道今天又发起高烧来。
“我找找。”沈戚也意识到现在自己的体温可能偏高，忽冷忽热又浑身盗汗，拿起旁边自己的包翻起来，可翻了半天也没找见，“哦……”
“怎么了？”
“下午和郑姐一起去打吊瓶的时候给郑姐了，后来忘了还我。”
霍许无奈，现在这个时间还不知道郑姐在哪里，搞不好已经下班了。
听到霍许叹了口气，沈戚笑着说道：“没事儿……”下一秒就看到霍许撩起自己散落在额角的发丝儿，手贴了上来。
霍许平时的手都是暖暖的，唯独今天是凉凉的，沈戚闭了闭眼睛，这样的温度还挺舒服。
可是霍许却皱了皱眉，沈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到霍许的脸凑了上来。
“干什么？”
“别动。”霍许一只手控着沈戚的后脑勺，沈戚大概是烧得太厉害，心脏咚咚直跳，眼看着霍许凑了上来，额头贴上自己的额头，鼻尖蹭着自己的鼻尖。
霍许的鼻子尖也是凉凉的，蹭着痒痒的。
沈戚的呼吸落了几拍，闭着眼睛，全身心地浸在霍许传递来的温度里。
沈戚冷的时候霍许是热乎的，沈戚烧的时候霍许又是凉爽的，她们总是互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