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犹豫再三后,心中有了决定。
解氏看出端倪,屏退了婢女,身边只留了心腹仆妇巧嬷嬷。
很快,竹帘在巧嬷嬷手中落下。
“你到底做了什么?”解氏面色冷极,“你此行随驾祭祖祈福,不外乎是为了见那位明世子……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知廉耻,坏我冯家家风之事?”
“孙女没有!”冯敏立即否认。
“那应国公夫人究竟为何突然来信应允你做世子侧室?”解氏冷笑了一声:“总不能是你讨得了她的欢心,入了她的眼?”
虽然很久之前昌氏便曾透露过要与她家中结亲之意,她也是因此才答应了于端午当日在登泰楼做了那样一场戏……
结果戏演砸了,她的名声一落千丈,从一品国夫人被贬为了郡君!
她为此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但事后在她试探昌氏结亲之事时,对方却同她装起了傻,且言辞间还暗讽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心存妄想。
她自然是不能甘心,可对方是明家夫人,她纵然再如何气愤,却也只能暂时咽下这个哑巴亏。
但借此事,她已彻底看清了昌氏的嘴脸。
故而解氏此时十分笃定,若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昌氏绝不可能会做出如此让步……虽然只是侧室,但昌氏主动提及,足可见不寻常。
解氏在等着孙女的回答。
纵是房中已没有了其他人在,冯敏此刻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左右,戒备又不安。
解氏竖眉:“还不快说!”
“是因为……”冯敏攥紧了衣袖,声音低而微颤:“是因为明世子杀人了!”
解氏脸色一变:“杀人?”
“是……”时隔多日第一次提起此事,冯敏很快白了脸色:“就在大云寺后山……他亲手杀死了长孙七娘子。”
守在竹帘旁的巧嬷嬷闻言亦是大惊。
原来杀害了长孙七娘子的人,竟然是明家世子!
解氏压低了声音:“那大理寺为何会将常家的郎君当作凶手来审问?”
“是应国公夫人做的!”冯敏道:“是她让人暗中善后,将此事栽赃给了常家郎君……”
事后昌氏还使人来“提醒”了她,让她不要乱说话,教她如何做才能不在人前露出异样等等。
她都照办了,可如今对方却只想用一个侧室之位打发她!
“既然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内情的?”解氏问。
冯敏动了动嘴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解氏脸色沉极:“当时你也在场,还是说你也动手了?!”
“不……我没有!”冯敏连忙摇头:“我没有碰长孙七娘子,我……我只是拦下了她的婢女而已!”
解氏看着她:“拦?你是如何拦的!”
长孙七娘子一桉闹得沸沸扬扬,她可是听说长孙萱和其女使的尸身是一同被发现的!
“我拿石头……”冯敏说到此处,脸色变幻不定,声音更低了:“我拿石头砸了她……”
“你这湖涂东西!”解氏大怒:“你这么做,和与明家世子合谋杀害了长孙七娘子有何区别!”
那可是长孙家的女郎!
“孙女也是被逼的!”冯敏不知是怕是悔,红了眼眶。
当时明谨不由分说地便掐住了长孙七娘子的脖子,就像疯了一样,嘴里说着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孙氏又如何”、“你现在就算求我也没用了”……
长孙萱的侍女想要喊人来救她家女郎,而她当时衣裙散乱形容狼狈,若一旦有人来瞧见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非但如此,明谨还恶声催促她拦下那侍女,她不敢不听!
当时她慌极也怕极了,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起的石块,怎么砸向了那侍女的后脑……
冯敏不想再回忆那屡屡出现在她梦中的可怕情形,痛苦恐惧地捂住了脸,摇着头哭了起来。
“我也不想杀人的……”
“但我真的没办法!”
她也是受害者!
是明世子欲强迫她在先,吓得她出声呼救之下引来了长孙七娘子……
人也是明世子要杀的……不是她能决定的!
解氏:“你还敢哭,你可知你与其合谋害死了长孙七娘子……此举会给冯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祖母放心……”冯敏哭声一滞,抬起脸来:“应国公府自会料理好一切的!没人会怀疑到明世子和孙女身上!”
她说着,鼓起勇气抓住了解氏的衣袖:“过错已经铸成了,祖母再责怪孙女也已于事无补……无论如何,只要孙女能嫁进明家做世子夫人,对咱们冯家对祖母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哭没有用,她选择将此事说给祖母听,就是想让祖母帮她一起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她成为应国公世子的正室夫人!
她承担了这么多,为此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面前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和退路……她必须要做成这个世子夫人!
看着孙女那双盛满了盲目执念的眼睛,解氏面容沉肃,一时未语。
片刻后,解氏缓步走到了榻边,坐了下去。
冯敏亦步亦趋地跟着,跪坐在祖母面前,紧紧抓着祖母的衣袖。
祖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且她嫁去明家对祖母也有好处,祖母想来是愿意帮她出主意的。
解氏端坐榻边,良久才开口。
“正室之位,你便不必想了。”
冯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祖母……”
解氏:“你可知应国公夫人为何愿意在此时聘你为侧室?”
“孙女知道……”冯敏道:“是因长孙七娘子一桉未结,正值要紧关头,她怕孙女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她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敢给明谨写信催促。
“你也知正值要紧关头。”解氏道:“如今冯家与明家的门第并不匹配,换作从前,或还可成为一桩美谈……但值此关头,明家若忽然聘你做正室夫人,此等异样醒目之举,说不定就会惹来有心人的猜测与疑心——这一点,你可曾想过?”
冯敏听得愣住。
她的确没想过这一点……
“所以,任凭你再如何要挟,明家此时不会也不敢让你做正室。”
冯敏:“那……等一等呢?等此桉了结,过了这风头……”
解氏冷笑:“等此桉了结,你觉得明家还会理会你吗?”
“那孙女该怎么办?”冯敏慌乱又不甘:“难道孙女就只能做一个侧室吗?”
“明世子未娶正妻之前,你虽为侧室,却也同正妻无异。”解氏的声音辨不出喜怒:“且你手中有他的把柄在,只要拿捏得当,把握好分寸,来日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作为依仗,日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守在竹帘旁的巧嬷嬷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解氏,郡君此言是在……
冯敏听得有些动摇了。
“但如何选,还是在你。”解氏冷声道:“你酿下如此祸事,我这做祖母的也帮不了你什么。”
冯敏闻言再无犹豫:“……侧室便侧室,孙女答应便是!”
解氏看着她,片刻,才道:“既如此,明日我便亲自去见一见应国公夫人。你虽要为侧室,却也要让她知晓,我们冯家的女儿不是任明家随意欺凌的。”
“可如此一来,她岂不就知道孙女将真相告诉您了?”冯敏有些不安:“我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
解氏却重重冷笑:“当然要让她知道!”
“若这个秘密只你一人知晓,你来日嫁进明家,依她昌氏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便将你灭口了!”
“让她知道这个把柄同样攥在我这里,是为了保你一条命!”
冯敏听得后背忽起了一层冷汗。
对!
她险些忘了这一点……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此事,对方灭起口来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
怪不得昌氏三番两次让人提醒她不要说出去……
冯敏后知后觉,心中生出无限寒意。
她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又突然遭遇这种事,慌张之下能想到的实在太少了。
“还好有祖母为我思虑谋划……”冯敏此刻无比庆幸将此事说给了祖母听:“接下来孙女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解氏朝她微点头,正色交待:“为免节外生枝,此事勿要再同第二个人提起。”
冯敏乖巧点头:“祖母放心。”
得了这句保证,解氏甚是少见的伸手轻拍了拍孙女的手。
回去后,巧嬷嬷不禁低声问:“……郡君真要让女郎嫁去明家吗?”
女郎年少,想得太简单了,那应国公夫人岂会因为多个人知晓真相,便善待女郎?
须知女郎握着的并不只是明世子的把柄,女郎自己也是杀了人的!
明家纵然不会要女郎的命,可后宅里折磨人的法子太多了,能让人开不了口的阴狠手段也数不清楚……
郡君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解氏自然想到了。
“她闯下如此祸事,说不得哪日长孙家便会知晓真相……我冯家实在留她不得。”解氏道:“将她早早交给明家,是最好的办法。”
巧嬷嬷:“可是……”
解氏:“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日后如何,便看她的造化了。”
巧嬷嬷到底没再多言,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造化……羊入虎口,能有什么造化呢。
次日一早,天色初亮不久,解氏即登了应国公府的门。
见到了昌氏后,解氏道:“议亲此等大事,岂可直接与小辈商议?这封信,国公夫人当使人送给老身才是。”
她将那皱了的信纸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昌氏目光微闪,笑意不达眼底地感慨道:“看来贵府女郎还真是个乖顺的孩子,什么事都要同郡君说一说。”
“如此大事,自然要说。”解氏微微笑了笑:“她从大云寺回来后便吓坏了,六神无主之下,只能同我这个祖母商议。”
昌氏也笑了笑,端起茶盏:“既然解郡君都知道了,那想必也该清楚贵府女郎如今也是身负命桉之人……若非我替她遮掩干净,现下你们冯家,怕是难有此时这般平静。”
解氏:“话是如此,但我冯家上下加在一起,又岂有明世子一人的性命安危来得金贵。”
“这倒是实话,我儿姓明,乃圣人亲侄,自然是金贵些。”昌氏含笑问:“所以,让他娶贵府女郎为侧室,想来也是使得的吧?”
解氏可不比那个小丫头来得好湖弄,这桩亲事能不能成,还是未知。
解氏不置可否:“我冯家只这么一个女郎,得我亲自教养长大,所习皆是主母掌家之道,若论与人做侧室,纵贵府姓明,却也难免还是委屈了些……昨日她得了国公夫人的回信,且还哭了一场。”
昌氏笑意渐凉。
所以,还是妄想做正室夫人吗?
且不提其它,单说正室夫人亡故,所娶便是续弦,那些真正的权贵人家多是不愿让女儿做续弦的,这一点实在麻烦啊。
要她说,这解氏也是湖涂,正室也好,侧室也罢,横竖下场也都差不多,怎就想不开呢?一个正室之名,就这么重要吗?
就在昌氏叹气时,只听解氏再次开口:“我来时已劝过敏儿了,当下局面不同,人总要懂些进退的。”
昌氏微挑眉:“这么说,郡君是同意了?”
解氏:“同意与否,端看国公夫人的诚意了。”
昌氏似笑非笑:“不知郡君所指的诚意是什么?”
“工部屯田郎中一职正逢空缺,我儿于工部任职多年,向来兢兢业业,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昌氏于心中冷笑出声。
面上未显露太多,只为难道:“屯田郎中为五品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冯主事应是九品……如此破格提拔,怕是不合规矩。”
“若是一切合制,又怎谈诚意二字。”解氏缓声道:“夫人方才也说了,贵府世子姓明,总要金贵些……一个五品官而已,想来不足以令贵府太过为难。”
言罢,便自椅中起身:“老身便回去静候夫人佳音了。”
昌氏笑了笑,唤了女使送客。
解氏走后,昌氏冷笑着道:“我倒想错了,她孙女湖涂,她可半点不湖涂。”
什么正室侧室,对方看得很明白,知道那些都是暂时的名分……
“连亲孙女都能拿来算计交换……”昌氏讽刺地道:“倒不愧是当年带头主张要废帝的解夫人。”
昌氏“彭”地将茶盏放下。
仆妇一时未敢多言。
片刻后,昌氏平复心绪,转而问道:“大理寺那边,可开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