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饭时间,按照常理,饭店里人最多。可苏晓晓在前台坐了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进来,忙了好一阵子。其中还有两个年轻女孩,一脸兴奋地想跟她合影。
苏晓晓微笑着摇了摇头,拿出两个陶瓷小摆件:“合影不行哦,不过这个可以送给你们。”
要做网红的是老沈又不是她。
两个人又遗憾又高兴地跟着店员去了二楼。
门口的灯光一暗,有人影投了下来,是新进店的客人。
她把眼神从二楼收回来。
“欢迎光临。”
很多事情看似简单,做起来才知道难在哪里。比如这四个字,用饱满的热情重复无数次,实在令人疲倦。她想,是时候招聘一个专门的前台,一定要是那种能把“欢迎光临”用愉快地声调重复一整天的专业型人才。
苏晓晓抬眼,眼前站着的不是陌生客人,却是陆清池。他说:“听上去,我并不是很受欢迎。”
她失笑:“还好是你,不然别人以为我在赶客呢。”
边说边转身拿东西,她起身离开前台,叹一声,“看来这个地方不适合我,再多坐几天,客人都被我赶跑了。”
陆清池轻轻地笑了一下:“不会。”
他在店内环顾一圈,点评道:“看着不错。”
苏晓晓立刻从这肯定的语气里找到了振奋起精神的理由,也不背包,拿起手机带上刚买的茶叶,跟他一起出门。
“陆总太客气了,还过来接我。”
“顺路而已。”
还没走到车停着的地方,身后忽然有人叫她。苏晓晓回头,看见梁亦柔快步走过来,带着微微的喘息。
“晓晓,你要出门吗?我正准备去店里找你。”
“我去吃饭,有什么事回来说吧。”
梁亦柔说知道了,眼神转移到旁边的陆清池身上,满眼惊艳:“这是你男朋友吗?”
苏晓晓伸手示意她看茶叶:“不是。”
她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个“有生意往来的性别为男的朋友”,便说:“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梁亦柔走了,陆清池还是那副绅士做派,帮苏晓晓打开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给我的?”一上车,他就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问。
苏晓晓把茶叶递过去,先为那把扇子道谢,又说:“看上去简陋了一点,陆总别介意。”
她买的虽然是好货,可包装却简单得不得了,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铁皮罐子,再里面就是茶叶了。理由很简单,他送的那把扇子已经在形式的隆重上做到极致,苏晓晓自认买什么都没办法超越,只好放弃外在美转而追求内在的实用性。
因此她在店里把所有的好茶叶尝了一个遍,直尝到舌头都快品不出区别来,才确定要买这份普洱。
但陆清池只瞧了一眼,就说:“恐怕苏小姐对我有所误解。”
苏晓晓不明所以。
他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今年二十九,不是七十九。这个,”他指了指,“在我们家,爷爷收的最多。”
搞了半天,还送错东西了。
苏晓晓多少有些尴尬:“我喝着觉得还不错。既然陆总不喜欢,那我就带回去自己喝,下次换一样合适的礼物送给你。”
他却把茶叶收起来,换了口风:“送别人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苏晓晓:?
不是你说不喜欢?
她不禁怀疑自己开店开得头昏脑涨,错误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约十分钟的功夫,车开上一条冷僻的街道,在尽头拐了一个弯,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旧房子门前。
董助理降下车窗,和门口的人说了两句话,大门开了,车缓缓开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家私房菜。
庭院里的造景十分别致,北面假山林立,奇石俊草,南面流水曲绕,灌木点缀其中,乍一看南北风格有着明显的割裂,细细赏玩,却又不可思议地圆融。
苏晓晓暗暗咋舌,陆清池的级别确实跟自己这种冒牌闲散富二代不一样,穿来这么多日子,她就从来没到过这种吃饭的地方。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想必只能刷脸进来。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哪怕在这么小的地方,她还是遇见了许斯文,以及他身边前呼后拥着的一群人。其中就包括很久不见的晏雨。
许斯文先跟陆清池打了招呼,然后才把眼神落在她身上,以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苏晓晓:???
在陆清池面前就乖乖地叫哥,到她这就连称呼都没有,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当妈当得如此没有排面,实在是太失败了。
陆清池嗯了一声,问:“来吃饭?”
这实在是一句废话。苏晓晓暗自吐槽,来这里不吃饭,难道是来旅游的,观景的,没事拉姑娘小手的。
结果许斯文还没说话,晏雨先往前迈了小半步,几乎和许斯文并肩站立了。她的动作大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得体,即使苏晓晓看她不顺眼,还是要承认她此刻很美。
哪有女明星是不美的,哪怕是十八线。
“陆总晚上好,我们剧组刚从外地杀青回来,许总体恤下属,说要慰劳我们。”
单看她说话的姿态,不用问,这部戏她是女主角。
同样也是一会儿饭桌上的女主角。
从刚见面时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到现在被公司老板亲自请客慰问的女主角,苏晓晓不想去揣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以为在自己的努力下,儿子正走在改邪归正的路上——哪怕孜孜不倦追求一个不可能的沈俏,也比晏雨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强上许多——结果,转头就偶遇他的叛逆现场,亲眼见证自己多方周旋的努力打了水漂,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简直想当场立下字据,对天发誓这个人从此以后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顺便再咬破手指以血为鉴,证明自己的决心。
对苏晓晓来说,世界上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碍眼的事情了。
她在晏雨挑衅一般的灿烂笑容中咬了咬下唇,反手去拽陆清池的袖子,没好气地说:“我饿了,能不能快点吃饭。”
再不吃就要被这个熊孩子气饱了。
今天可是她买单,一口不吃的话,想想就亏得慌,晚上会睡不着的。
可能因为过于生气,却不能当场发泄,怒气只能上涌到大脑,导致下手没轻没重,她无比精准地拽在了陆清池衬衫的袖扣上,四四方方一颗宝石,被她揪了个正着。
陆清池感受到手腕处的力量,低头用目光去寻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看它不顺眼就扔了,只是你再不松开,怕是还得送我一件衬衫。”
言谈间,两人从未如此亲密。
苏晓晓内心大窘,悻悻地松开手。
手上宝石的触感尚在,提醒她刚才做了什么。
现下,她也不知道该为许斯文的行为生气,还是该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一只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
混乱中,陆清池的手附了上来,他的手掌很大,可以轻易的把她的手包裹起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随即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声调一如平常,却有明显的维护。
他不是对她说的。
“我们先去吃饭了。”
从院中通往包间的路上,苏晓晓一直在想: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难道刚才是谁动了进度条吗?怎么总感觉中间跳过了重要剧情。
刚一进包间的门,陆清池就顺势松开牵了一路的手,他在她的对面坐下,说话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异样:“点菜吧,看看想吃什么。”
单看他这个样子,苏晓晓会觉得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等一下。
今天她才是东道主,怎么说得好像是他买单他做主一样。
还有,刚才那只手是她的错觉吗?
苏晓晓迫不及待想解开疑惑,然而刚刚在外面已经因为不冷静丢了脸,现下她强迫自己镇定地翻开菜单看起来。
菜单是用毛笔写的,最下方写着今天的日期,大约每天都会更新。她在这笔工整隽秀的小楷中理清了思路。
刚刚她的目光全都在许斯文和晏雨身上,不用想也知道,那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善。一个年轻女人,对一对传闻中关系密切的男女怒目而视,能有什么原因?
想明白以后,苏晓晓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她暗恋许斯文,一直求而不得,现在许斯文却跟晏雨在一起了,她很愤怒”,和“她和晏雨是冤家,看见她过得好心里就难受,现在知道她跟许斯文这种优秀的男人在一起,简直难受得不得了”两个想法中左右摇摆,怎么也拿不准陆清池脑补的到底是哪一个。
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糟糕。
不过如果让她选,她宁愿让人误会和晏雨之间不和。
不对,她跟晏雨本来就不和,虽然这种不和本质上还是因为许斯文,不然平白无故,她才没那个心思和任何一个人结仇。
上学的时候,她曾在课本上读到过,有一种境界叫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若是把这重境界展开去,大约也包含了不以儿子叛逆而愤怒。
有没有这种修身养性的培训班,她现在就想报名。
正胡思乱想着,陆清池敲了敲桌面:“在想什么?”
苏晓晓抬起头来,目光无比诚恳:“我在想,陆总真是一个好人。”
不管他脑补了什么,在他眼里自己于一对男女面前处于下风,于是以一种护短的姿态帮了她一把。
好人,大好人。
陆清池的笑意非常明显,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苏小姐又误会了。”
苏晓晓当他讲笑话,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这里什么东西好吃,你点吧。”她强调,“我请客。”
陆清池便放下菜单,先问过她有没有什么过敏或者忌口,然后对服务员说:“随便上几样。”
不知道是因为私房菜做起来精细上菜慢,还是苏晓晓心里有事的缘故,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她在脑海里把许斯文和晏雨站在一起的画面播放了无数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晏雨,好像和沈俏越来越像了。
她站起来:“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