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暮时分。
掏完鸟窝，戏过水；钻入狗洞，追了鸡。
夏天沉溺孩童心性，乐不可支，转眼便到回屋用饭的时辰。
屋内饭菜已成，婆婆端坐，若有沉思。
“花婆婆，天儿回来啦…”
此时夏天，若似泥猴，溜入屋内，伸手便要吃菜。
“先去洗洗。”
小手打落，夏天露一鬼脸，跑至庭院，伸手便在水缸胡搅，弄浑一片。
“天儿，莫要玩闹！”
“婆婆，不怕，待会趁夜，我再把缸里添满…”
“行啦，先过来吃饭吧。”
见其故意玩水，婆婆轻呲，唤其回屋。
“天儿，是婆婆做的饭菜好吃，还是猪叔叔做的好吃？”
“当然是婆婆做的最好吃！”
桌上并无山珍，却是些家常小菜。夏天今日瞎跑，已是饿得前胸贴后，风卷残云，吃得“哗哗”作响。
“慢点，慢点…”
花婆婆慈爱，盛了碗鸡汤端在夏天面前，自己却破天荒夹了口青菜。
“咦！婆婆今日也吃饭啦？”
夏天小脸一抬，嘴角满是米粒。
婆婆一笑，将口中青菜咽下，莞尔一笑。
“天儿，婆婆等人不吃这些五谷之物，你就不好奇？”
“婆婆，刚开始天儿也是好奇，偷偷问过猪叔叔…”
“哦？那猪怎说？”
婆婆饶有兴趣，却见夏天一抹嘴，单脚踩在凳上，弯手在前，甚是骚包，倒的确有几分猪肉佬痞像。
“那般家伙，全是傻瓜，修妖为何？不就是脱原型，化人胎，享人之快活？做妖不逍遥快活，那还做个屁，吃肉吃不得还能叫快活？”
“嗯…嗯…”
婆婆下颚微点，却是认同。
“女人不玩怎叫快活？”
“嗯？”
她脸色有些微变…
“吃、喝、嫖、赌、抽均不沾，能快活？”
“该死！”
婆婆拳头已经捏得“咯咯”作响…
“婆婆，你怎的啦？”
夏天一愣，不知婆婆为何生气。
“天儿…吃喝嫖赌，那死猪怎得跟你解释的？”
她之言，已有火星溅射。
“额…猪叔叔没教这些。”
“哦？那就好…”
“不过，猪叔叔拿出一堆黑色方块，上面画着红、白圈圈，还非拉着天儿推了推…”
“牌九！”
婆婆再次消失不见，同样…猪肉佬住处传来“杀猪”声，真是相得益彰～
听这动静，小夏天皎洁一笑——“哼！以为我年纪小，就不懂那对联意思？”
牌九、骰子，夏天也识得，却非猪肉佬所教，而是另有其人——奎山抱着?金瓶梅?打了个寒颤，却听杀猪声不绝，心中微震，孰不知那猪替自己挡下一劫。
婆婆来去如风，教训完猪肉佬也就五息功夫。
“天儿，这些东西不好，万不可学！”
“嘿嘿，天儿明白…”
其爬上婆婆后背，轻轻敲打。
“天儿真乖…”
随又将夏天扶到身前，清了清嘴上米粒，整整衣裳褶皱，婆婆严肃问道。
“天儿，既然你早知我等是妖，那你可知什么是妖？”
如今夏天，已非五岁懵懂，听婆婆所言，心生不安，忆起那日屋内，众人百感交泣，自己拜师为父为母，便是问道。
“婆婆…又…又不要天儿了吗？”
一“又”字所述，却让婆婆揪心半刻。
“天儿误会，不是…不是…”
心中暗想——“仅剩两年有余，望其能理解。”
“那就好！”
夏天不疑有他，转脸一笑，又溜到婆婆后背，为其捶腰。
“天儿，你还未回我，何为妖？”
婆婆扭头，见夏天沉思在后，也不追问，便静静等起答案。
“婆婆…”
他手上动作不减。
“毒爷爷倒和我说过。所谓妖，即人、神之外修行之物。”
“倒也贴切…”
花婆婆点头，忽得转身。
“天儿，你看婆婆为何物？”
霞光一展，犹如彩虹挂屋，婆婆自虹光之中变化，再一眨眼，便有一蒂红莲在内。
“婆婆？”
碧波荷叶托起淡红花莲，在夏天周身轻摆，婆婆之音从中而出。
“天儿，这便是婆婆本体…”
“哇…”
夏天拍手叫好。
“婆婆，你这个样子好漂亮！”
眨眼而过，霞光掩遮，婆婆重新变为人身。
“天儿，这便为妖…”
“我也要学！婆婆，你教我，我也要变回本体！”
夏天摇着婆婆一手，拖在胳膊上，撒娇道。
“我也要变成莲花！”
“天儿是人，没有本体…”
婆婆规劝，却毫无效果。
“不，天儿是妖，天儿有本体！”
“……”
一转念头，顿觉今日并非是纠结“本体”一事，捞起夏天，放在桌上。
“天儿，婆婆此法，你可愿学？”
“愿意！愿意！”
七岁夏天，举着小手，一扇崭新大门敞在眼前。
“好，那婆婆教你…”
“花姐，等等！”
“嗯？”
两人目光所聚，一老头迈步而来，正是老毒物。
“花姐，等等，等等…”
看其一路着急，停下后便气喘吁吁。
“毒爷爷，你要早来会，就能见着婆婆变作莲花，十分好看！”
喘匀口气，老毒物凑至花婆婆耳边，悄悄送入一句。
“花姐，出来，有事相商。”
心中有疑，婆婆看眼老毒物严肃表情，便嘱咐夏天几句，随其来到院内。
“怎的？你来拦我？”
婆婆语气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不，我不是来拦你。若是拦你，我一个人恐怕不够…”
“那是？”
“花姐，我想了一日，知你良苦用心，此事也是为天儿着想，但…”
老毒物往婆婆处走了两步。
“但你我皆是散修，靠吸纳天地灵气，自我修行至今，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就是拿不上台面的草台班子！如今，在这谷内算得正统的，一是猪肉佬，修行得于正规佛门，学得也是大乘佛法；二是奎山，骷髅山虽不是善地，却也师承石矶大神，可皆不适合天儿。”
“佛之所求，本就寻求佛心，断七情六欲，寻无上法门，可猪肉佬…天性跳脱，喜入红尘，让其传授，恐误入歧途，再生一混世魔王！至于石矶之道，你我皆知，非是良道，若再入洞霄等自诩正派人眼中，定除之后快！”
“继续说…”
老毒物之言，句句在理，婆婆颔首沉思。
“你我二人，论到修为境界，那必是花姐你强上几分，但可能将自己修行一事讲清？”
婆婆心中一凝，便知其中关键——是啊，自吸纳天地灵气，汇元培灵倒是水到渠成，可要变作口语相教，文字相授，定是难上加难。
“你有办法？”
“我遍寻古籍，却也有所收获。今一日，我查找收藏，发现一物，应与天儿契合，便赶紧赶来。花姐，你看…”
老毒物伸手入怀，取出一卷。此卷非薄纸、布帛，为竹简所刻，一看便知有些年份。
月光斜照，婆婆端其卷书，借光亮反照，这才看清其上刻字所述——?九转元功?
“这！？”
婆婆大惊，手中竹简差些一掀落地，在婆婆手中“哗啦啦”翻篇。
“?九转元功?！二郎真君功法！！！”
“花姐，请看清，此卷为残卷…”
她再一细看，卷名之后确撰有娟娟小字，以“点”相隔，全称变为——?九转元功·残?
“再是残卷，亦是真君功法！老毒物，你从何得！？为何自己不炼！”
老毒物回忆，慢慢道来。
“此卷我于孔夫学堂所得，那日初开灵窍，遍读圣人诲卷，大彻大悟，一日行至学堂之底百丈，忽见其下深埋陵寝，看其浮雕样式，似为大周陵墓。好奇使然，老夫钻入其中，便于棺柩之中寻得此物。至于为何我不炼此卷…花姐，你看第一列”
婆婆端详，竹简第一列撰刻：
**玄中妙，任尔纵世间；
只为凡人编，妖魔皆尽灭。
“什么！？”
“婆婆，没事吧？”
这一惊呼，将屋中夏天都给惊动。他依靠堂门，问起婆婆状况。
“没事，没事，天儿，你先进屋…”
打发夏天后，花婆婆怒瞪老毒物。
“此为真为假！？”
“我哪里可知，除非二郎真君真身在此，否则谁能辨得…”
“相传九转元功为元始天尊功法，其下亦有黄龙真人等妖仙，为何此功法开篇就是对妖的恶语？莫非…”
婆婆凝视第一列，看了又看。
“此为上古秘事，启是我等可知？其上刻有‘残’字，也可能是后神编纂…此也是老夫特意邀你避开夏天缘由，此卷不知炼至深处如何，可这行小字，怕是将来…”
她也深知，若是此卷所撰功法皆为妖魔所录，将来他们五妖与夏天间的关系是否会势同水火，谁也不知！
“此功法乃无上功法，虽是残卷，但也比我等强上百倍。炼！为何不炼！”
“花姐，若是将来…”
“将来之事，将来再论…纵使，天意不可为，人妖本就两立，大不了我们与天儿再也不见便是，只要为天儿好，凡事无所谓！”
“花姐…”
见其决心已下，老毒物便不再多说，自觉唤出夏天，转头却见花婆婆伸手一抹，将“妖魔尽皆灭”五字抹去。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
“天儿，我与婆婆相商，决定传你功法，望你好生领会…”
花婆婆抹除痕迹，将竹简卷好，递给夏天。
“嘿嘿，天儿一定认真研习！”
接过竹简，夏天迫不及待展开，后又挠头。
“毒爷爷，各中文字，我不太认得…”
“额…明日我教你便是。”
老毒物说完，踏步而走，嘴中低吟。
“罢了，罢了…”
婆婆展颜一笑。
“天儿，水缸被你搅浑？”
“嘿嘿，天儿明白！”
他卷起袖子，竹简往怀里一揣，提起水桶而去，不知身后花婆婆，牢牢看着夏天——“多看一眼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