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撞,夏天跑得狼狈。
刚那老道,非是凡人,此等威压,万不能敌,趁机开溜,嘴上占些便宜,实际心虚后怕,恐其深追。
“此地为何如此多变态!”
初入杭州郡,本是意气风发,可现实残酷,经历几番波折,已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不,这些非人,全是变态!”
正思窜逃之际,夏天心细,七拐八拐,在外耽搁一阵,恐老道跟至楼外楼,回首而望,其未追身后,这才大步流星,溜回楼外楼。
今日楼前,非是侍女揽客,倒是阿牛叉腰立于门前,身后随行劳工二位。
侍女亦在,却未迎客入楼,反倒拒客门外。
“今日不做生意啦?”
夏天上前询问,刚要迈步而过,被阿牛拦在外头。
“小兄弟,今日楼内有贵客,掌柜说了,谁都不让进。”
“我也不让进?我也算贵客吧?”
阿牛脑袋纯正,一时拐弯不得,未从夏天话语中绕出。
“里头…里头是新贵客,小兄弟是老贵客,先指着新的…”
“阿牛哥,你这理…可有些歪啊。”
两人闲扯之时,楼上已是热闹非凡。
全楼上下主仆,全围绕一桌,端茶倒水,莺歌燕舞,可这整桌却无一道菜品。
陆掌柜忙前忙后,吩咐左右,时而陪笑搭茬,时而举杯敬酒。但来者不苟言笑,不发一言,入楼仅点一菜,坐而不谈,闭目养神。
半柱香过,老道未至,夏天心情稍缓,也有心与阿牛辩驳。
歪理还需歪理磨。
“阿牛哥,楼中酿酒,越是陈年越是浓香,卖的价钱也是越贵,所以老优于新…”
“这…”
趁其愣神功夫,夏天从几人侧边窜入…
“人都何在?”
整座一层正厅,再无一人。
“小兄弟,跟我出去!”
“小祖宗,你怎么回来了!”
阿牛幡然醒悟,明白夏天小子理更歪,进屋抓人,正巧楼上陆掌柜拾阶而下。
“阿牛,你怎么看的门!”
他明显心情不悦,阿牛正好撞上,便是被训斥一通。
夏天终是不忍,从旁插嘴。
“掌柜,非是阿牛哥的错,我自己闯进来的…”
“你?哼!”
掌柜不悦,倒不再训斥,脸黑奔往后院。
“陆掌柜,你今日脾气见长啊…”
他尾随其后,插科打诨。
往日掌柜,早就好言相向,哄其离自己远些…如今这厮,翻了个模样,一声不吭,视作不见。
“哟,掌柜,什么事让你这么烦闷啊?”
“去去去,小祖宗,今天我没空理你!赶紧,菜还没做好吗!?”
掀帘而入,后院也是如正门一般,安排三人守门,禁止无关人等进入。
“快…快了!”
他眉头一皱,甚是不喜,疾步如飞,赶往后院庖厨,进门就嚷。
“你们这些老竖(骂人话),平日里供着,临场用时各个掉链,还能不能做,不能做滚蛋!”
“陆掌柜,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能做你自己来!”
掌柜平时待人不错,下人犯错,从未见如此恶语。
夏天好奇,脑袋移进庖厨口,探头探脑。
厨中掌柜,与庖人斗嘴,气得面红耳赤,一口气未提起,噎在喉咙上下喘气…
“你…你个家伙,平日偷取厨中之物,我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却要跟我撂担子!”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骂人揭短,乃是大忌!
“好你个陆正丰,我进此地作厨,一干八年,可涨一文?若非你为我姊夫,我早已不干!”
“就是!昨夜我还看到这厮去逛青楼…”
“你真昧良心,非念你我间关系,凭你这手艺,还想在楼外楼掌厨?”
“嗯嗯,昨夜那方葵饼就糊了!”
“哼!就你这破楼,是在卖吃食?定这些价钱,坑骗城中富家而已!”
“这个当然,一道菜十几两,比抢还快!”
“以为我不知?你这家伙偷与片民坊迎客楼私会,想砌墙过去?哼,只是这手艺,未入他家之眼!”
“免费给我,我都不要!”
“你个死老贼!”
“你个贼老帽!”
庖人举刀,掌柜持柴,就要上演全武行!
“等等,你是干什么的!”
两人兵戈未交,同时注意到刚刚来回蹿火的夏小公子。
“呵呵,呵呵,路过,二位继续…”
非遂夏天所愿,二人收兵不动,对脸怒目相向。
“你,给我出去!”
陆掌柜首次硬气,指在夏天鼻尖,赶其出门。
夏天怆怆,见热闹不再,便欲离去,可转头一想,对两者相争之事颇为好奇。
“嘿嘿,陆掌柜,怎么如此大气性,到底谁惹到你了?”
“哼!”
其抱臂依靠案板,嘴一努,指向庖人。
“怪我?这道菜我自出生就未听过!”
掌柜刚刚也是气急,此刻冷静,知其为难,宽言道。
“郡守所定,不会也得会!哎…我也知道你为难,就按你所想来做,楼店存亡就在你这一刀…”
“嗯?新郡守?”
无人搭理夏天这厮…
庖人善厨,尤其此人,可那郡守所点——脍制(与生鱼片相似)活鱼,着实让其为难!
城中善食鱼,尤其偏爱脍制,独爱湖中黄鳞鲜鲫,肉鲜甜脆,切成细丝,以调料相佐味,清甜入喉,搭一杯花酒,甚是美哉。
可要给活鱼脍制…
庖人取细鲫在案,手中左右,却无从下手——刮鳞?去脏?切条?这还是活鱼吗!?
“你倒是赶紧动刀呀!”
陆掌柜着急,一把夺过其刀,自己在鱼身来回比划,亦是下刀不决!
他把刀一扔,颓然生叹。
“哎,楼外楼完了…”
今日郡守来访,提盒归还,妙语暗提银票之事,惊其一声冷汗;还好郡守一笑揭过,决意在楼中用食,赏湖中美景。
见有转机,掌柜命人清空整楼,名曲奏响,佳人相伴,暗下决心,定要让其满意!
可谁知这郡守不按常理,独点一道“脍制活鱼”,起先不以为意,让庖人精细准备,上了一道鲜美鱼脍,惹郡守掀盘,至今未说一句。
掌柜心惊,赶忙下楼更换,哪知楼中庖人不会,又上楼百般讨好,均是未果,这才回这庖厨,与这庖人对骂。
“呵呵,不就是脍制活鱼嘛,简单至极!”
夏天一跃坐上案板,翘腿嬉笑。
“你个小娃娃,吃的米还未有我吃的盐多,别乱说话!”
被一小娃调侃,庖人不服,出言不逊。
“那是你口重…”
“小祖宗,能不添乱吗?”
“你们怎么不信!”
夏天横跨而过,跳至活鱼之前,捡过台上刀子,便要下刀。
“休要动刀,小心伤到!”
庖人上前想拦,被夏天侧身挡在身后,手中刀纷飞。
“你们看…”
白玉碟上,三条鲫鱼皆是乱蹦,扑打白瓷。
“小娃娃,不要胡闹,放三条活鱼就是脍制?”
还是掌柜心细,他定睛一瞧,便见扑打鲫鱼皆是无鳞,全身光溜…
庖人见掌柜瞪眼,也是眯眼看仔细些。
“小公子,你这用刀跟谁学的?”
“嘿嘿,跟一头猪…”
“……”
“可惜,刀法是好,但还是没有成菜…”
“谁说的?”
夏天取厨中调料,配得佐酱。
“新郡守哪里人!”
“嗯…听差役所诉,应是泸州人。”
夏天心思老毒物所教地位分布,又加了几粒清盐。
佐酱盛碟,其取一筷,夹在鱼身之上,轻轻一提,居然从活鱼身上提出一根鱼丝,沾酱入口,闭眼品味。
掌柜二者皆惊,不明就里,赶紧趴在盘边端详。
原来…刚刚只注意鱼鳞被刮,倒未发现鱼身道道细痕分割,筷子一夹即成条。
“这鱼怎么还活着!!”
庖人不信,赶紧从刚夹出的鱼丝处往里看…
“妙!妙!这刀法妙!”
夏天刚刚持刀,一是刮鳞,鱼未有知;二是切条,细致入微;三是留内脏,以刀分割一层,让鱼依旧存活!
“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送上去?”
经夏天提醒,掌柜再等不及,端上“脍制活鱼”与佐酱便是急速而出,呈郡守去了。
刚露一手,只不过为猪肉佬所教刀法,也怪其天赋异禀,短短几月,便能到如此境界。
夏天取娟,擦干双手,便要寻书生商量出城一事,哪知庖人直接拦其道。
“怎么?还不服?”
庖人非是不服,顺势一跪。
“师傅教我!”
“师傅?我还小,不想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
夏天所想:师者,父也。
正要跨门而出,陆掌柜折道而返,脸上带喜。
“小祖宗,赶紧跟我走,郡守要见你…”
“见我?跟他说,我没兴趣。”
确实,夏天无所谓郡守或白丁,只要自己不喜,管他天王老子!
“小祖宗,看在我这段时间照顾你衣食起居的份上…”
“没兴趣…”
“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这楼倒了,我拿什么养活一家…”
“关我何事?”
“……”
陆掌柜顺势一倒,揽住夏天小腰不放。
“小祖宗,算给我个面子?”
“这东西,你有?”
“……”
“小祖宗,你想想。若是楼外楼无法经营,你与吕书生二位还有何处可容身?”
这理由嘛…
“速速带我上楼。”
这地可不能垮,不然得与书生流落街头,沿街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