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夏天与书生对视一眼,便朝来人看去。
此人脸部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脸颊,两个颧骨如土丘一般凸出在那,右脚不知患了什么疾,走路一跛一跛,十分缓慢。原本应该有五尺四寸的个子,因脚部缺陷及长年卧病在床,缩了足足半尺。
“阿耶,今日怎么想起出来走走,若是早跟我说,便提前收摊,搀你出来…”
未茹丢下切豆腐的竹片,围裙上擦了擦手中水渍,与那莫白衣一前一后扶过老人落座。
夏天和书生亦不敢独坐,站起身来相迎。
“老丈,您是未茹姑娘的父亲?您倒是生子稍迟…”
此老者单从样貌,起码已至花甲!
“嘿嘿,咳…”
刚轻笑两声,便是止不住咳起,惹来未茹在旁捶背。
“我阿耶一直久病,其实今年刚过不惑年纪,因病缠身,这才看起来老些…”
“不知老丈得的是何病,不瞒诸位,对于医术小弟我也是略懂…”
也就书生亲眼见过夏天本事,除了他外,众人面面相觑,不信十岁孩童能有多大造诣。
“各位看来是不信?”
夏天走至老者身前,在众人注视下,先于天突一点,再于肺俞和肺门两穴狠撮三下。
一套动作做完,行云流水,老者顿觉喉咙清凉,不再有咳嗽之感。
“要是有银针在手,效果更好…”
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莫白衣所带的护卫壮汉皆是被这一手惊掉下巴。
“小兄弟,赶紧为伯父看看。”
青衣亦是回神,忙是接话。
“阿耶久病在床,寻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皆称无药可治,若是公子可治其病,茹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茹儿…小兄弟,你先帮忙看看,若是能治疗,我将重谢!”
重谢?夏天最是喜欢重谢…
老者被未茹与莫白衣共劝,也只好顺两人心意,伸手先让夏天把上一脉。
脉中有神,脉象急促十分有力,此为气火上浮,阴阳失衡,阳强阴弱;脉中无胃,来去不一,节律不齐,脉亦无根,一息八至!已非常人可有的脉象!
“此脉…”
“公子,怎样,可还有救?”
未茹急切,忙问道。
此种脉象,过于混乱,夏天无解,纵使老毒物在此,也是一样。
“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象,哎,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四字,未茹已听过无数,虽仍有失望,但很快重新恢复笑颜。
“没事,没事,阿耶近几日身体也好了许多,没准慢慢自己就痊愈了…各位,再来份豆花?”
说完,未茹便是转身准备,只是莫白衣不知,自己心爱的丫头多么要强,不愿在外人和自家阿耶面前表露。
“伯父,要不您搬去我那。我那仆从多,能偶尔带你出来散步晒太阳,也能请来些戏班逗乐。”
“白衣啊,你这份心我领了,只不过我这幅身子,我也知道,恐没多少年月,还是不麻烦了…”
“阿耶!”
未茹刚好盛上两碗豆花,听其言,当即生气,摔下碗,扭过身子。
“你这娃娃心好,对我家姑娘也不错,只是身在官宦,若是我家姑娘许你,怕受委屈…”
“伯父,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茹儿受半分委屈!”
老者未回,拉了下未茹衣袖。
“茹儿,我累了,扶我回去吧…我家茹儿能认识几位英年才俊,是我家茹儿福气,若是我走了,还望各位照顾一二…”
“老丈放心…”
夏天怎觉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未茹搀其父回屋,三人各有心思。
“白衣兄,近日府中怪事你知多少?”
夏天突然发问。
“小兄弟也听说了?前几日父亲还招我回府,冤是我盗的。哎,这事也是怪,一连丢银几次。父亲名府兵结队蹲守几夜,可银子仍在丢;又命所有银两存入钱庄,不要票据,可所丢之物换成其他,照丢不误…为此,我还被冤枉,挨了几板戒尺。”
“哦?”
夏天顿感不对,前几天都是丢物,可昨日失心老人所言,他之所见并不想是偷盗,却更像索命才对,怎反差这么大。
“白衣兄,能否跟府上知会一下,我与吕书生也许能解此局,还望引荐郡守。”
“我?别带上我,我可什么都不会!”
书生忙摆手,不想掺和进去,引来大腿处生疼。
“你?”
半大孩童说出此话,倒是让人惊诧。
“小兄弟,你不知我父亲脾气、秉性,若是顺其意还好,若是…他要发火,连我都不见得能拦下。”
莫白衣并非直说自己心中不信,只将后果抛出,让这位小兄弟知难而退。
“放心,不试试怎知不行?”
“这…”
莫白衣仍是不依——几百府兵皆无收获,区区豆蔻小儿就可?
“不瞒白衣兄,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那日西湖坊半仙算命之事?”
“啊?原来算命半仙是小兄弟你!?嗯…倒还真如传闻,是一十岁孩童为之,没想到是小兄弟啊,快于我讲讲那事,只可惜未到现场。”
夏天只是试试,没想到自己闹出的荒唐事确实传开。
“不忙,不忙,先说贵府那事…”
“小兄弟的意思是,府中系列怪事,是有妖物作祟?”
见其松动,夏天故作高深,微微颔首。
“可…小兄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怕你涉险,若真有妖,父亲早就去求那洞霄宫了…”
“洞霄宫?又是洞霄宫?”
夏天避着莫白衣咬牙切齿,只恨透“洞霄宫”三字,想到主意,一把将书生推出。
“此为洞霄宫弟子,下山匡扶正义,除魔卫道而来,知府上有事,怎能坐视不理!?”
吕书生,被其一推,再听其言,顿时愣住半晌,刚要出言解释,被夏天一掐后背,疼得发不出一字。
“小兄弟,你怕是在骗我吧…”
书生心中连连点头——“这小厮就是在骗你!”
“昨日还说,吕公子是为秋闱而来…”
“斩妖除魔是正事,秋闱?顺便的!”
“这…可有些太怪异了,只听过书生辞学求仙,未见过仙人顺带考学。”
“白衣兄,昨日你看我身手,也知我不是浪得虚名。此为我师兄,更是厉害,即使府上有妖物作怪,也可手到擒来!”
夏天须眉往上。
“再说,若是你帮郡守解决这等难题,没准他一高兴,许你娶未茹姑娘为妻,岂不是好事成双?”
莫白衣眼中一亮,决心已下!
“吕公子,咳!吕道长,小兄弟,那便随我入府,我定向父亲保荐,并且以我性命担保,不管发生什么,定护二位周全!”
书生心中有泪,却被架在火上,上是上不去;下?下面有个混蛋夏天,拿着火钳往上捅,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莫白衣身后,往郡守府方向。
“你们走啦?”
未茹远看三人离去,大呼道。
“茹儿,你先自己看摊…”
莫白衣回应。
“夏天公子,刚我问了阿耶,附近没有姓‘方’人家。”
夏天一怔,倒将此事忘却。
“谢谢未茹姑娘。”
三人并行,同到郡守府。
“咦?怎么今日大门紧闭?”
莫白衣上前,轻叩兽面铜环,唤道。
“人呢?”
铜环叩门,声音沉闷。
“谁啊?”
里头传音。
“你家公子,还不开门?”
透着门缝,门守见确为自家公子,忙抬起门栓,却非尽开,只开半扇。
“你们留在门外吧。”
白衣让护卫留守门前,自己带着夏天二人从半门而入。
“大白天的,为何大门紧闭,而且开也只开半面,是在防何物?”
刚一进院,白衣就忍不住发问,可这却将门守问住。
“少爷,非是防谁,只是郡守早晨下的命令,小人不敢违抗。少爷若是想知道,还是问老爷吧…”
“嗯,父亲何在?”
“回少爷,应在正厅书房,刚刚管事还吩咐人送上一盅银耳莲羹。”
见门守不知所以然,莫白衣也不与其废话,穿过横扁前院,跨廊道,进大门、中门,便至主屋,正厅在前,分屋回廊相隔。
进正厅,管事候在其中听调,见少爷突然回府,也是一愣,又见其身后两人——一者孩童模样,一者穷酸书生。不知自家少爷葫芦中卖的何药,上前恭敬问道。
“少爷,您是来见老爷?”
“福叔,父亲在里头?那我进去了…”
“少爷…少爷…等等,老爷最近有恙,要不等我禀告一声再进,而且…老爷他见不得生人。”
这位管事眼神在夏天两人身上游离。
“父亲生病了?生的什么病?要紧不要紧?请大夫没有?”
虽两父子间心中存有芥蒂,但其关心做不得假。
“嗯?倒也不是大事,只是昨夜受了些惊吓,如今已经好上许多,我这就问问,少爷稍等。”
夏天与书生互望——惊吓?难道…
管事小心翼翼靠上书房门,敲门三下,只有第三声还算能听到动静。
里头没有回应,他将门打开一缝,探进半身。
“老爷,少爷回来了,他想见你…”
等了半刻,夏天才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嗯,让他进来吧。对了,莫福,把灯掌亮些…”
“大白天点灯?真是浪费!”
夏天心中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