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幕亦在众多家眷、护卫和二奶奶眼中。全场皆惊,定力稍弱者,直接昏死过去,就连夏开…都足足后退数步!也就二奶奶…虽是脸色苍白,可也死死抱住怀中婴儿,不离不弃。
“小道所说,诸位都看真切了吧?”
“我儿不是妖,我儿不是妖!老爷,我儿不是妖!他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不是妖!”
二奶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此话足足重复三遍以上,目露恳切地看着夏开。
“这…这…你个妖道,使得是什么障眼法…”
虽是质问,但夏开明显底气不足。
“哎…小道所言句句属实。”
道人无奈,一时沉思,便开口说道。
“贵府是否自此子出生后便是怪事不断,有时还有大批蛇蝎、老鼠等物过境?”
“你…你怎么知道!”
夏开此时已经信上六成,心中动摇不断。
“此子妖气非同小可,一般为一方妖主才有,之前你看到的那些异样,均是过来朝拜臣服。”
“不…不可能…”
语气细不可闻,已是毫无神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双眼无神。
“老爷…”
见其即将信服,赶紧趁热打铁,忙说道。
“此子妖气太强,尔等凡人若是长期接触,必然深受其害,我这有一枚定心丸。夏掌柜,你且服下试试,便知小道所言非虚…”
“这?”
接过道人红丸,夏开一番犹豫,却还是就着茶水,吞了进去。
红丸入喉,却像清泉自舌尖划入丹田,他瞬间感觉眼睛清明,四肢舒适,就连长年积累下来的腰酸之症也一时不见踪迹。
此法其实讨巧,红丸本就安神定气之物,别说夏开,换任何一人也有不错之效。
“此道人非坑蒙拐骗之辈!”有此想法,夏开看了看自己唯一子嗣,又盯了盯抽泣的自家二房,心一横。
“大师所言不虚,可是夏…这个孩子为我嫡出,我夏家仅这一根独苗,还请大师帮忙,驱散妖魔作怪。倒时候…”
此话不言而喻——若是成功,那定不会比万两少!
“夏掌柜,小道本事薄微,无法驱散妖气。再者说…此子妖气何来,也得深究!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道先前已说,此子我是带回洞霄宫,借阵法之力,以及几位师祖的手段,应该可以满足条件,但也并非百分之百,其中仍有四成未知之数。”
“四成…少了些…”
“不成又当如何?”
此为二奶奶所问,四成?哪怕一成也不行!
“不成…”
道人两字出口,便没了下文——若是不成,只能牺牲此子,以决妖道!
生儿为母,最是敏感,不用下文解释,便知后续…当即,二奶奶跪在夏开身前,怀中之子啼哭声下,她接连磕头,沉闷至极。
“老爷…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们的儿子不是妖,你看我们到现在也是相安无事,他不是妖!”
“可…哎…”
心一横,不由分说。
“来人,把二奶奶搀回屋,把…天天留下…”
“老爷…老爷…”
声嘶力竭,何其凄惨,但怎奈老爷发话,护卫上前,几番争抢,便是将小孩夺了过来…而其生母,被丫鬟仆人拖回屋里,卡住房门。
虽众人抢过夏天,但无一人敢抱,左右对视两人,便是直接丢在长桌之上,刚刚那些抓阄的小物件散落一旁。
没了母亲怀抱,夏天更是哭得凄惨,可却再无一人心疼。
“大师,你看…”
“夏掌柜不必担心,我这就带此子回山,他日若有消息,再通知掌柜。”
“大…大师,请便…”
夏开闭眼,不忍再看,便让此道人自行解决。
“天天!”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也不知哪来力气,二奶奶挣脱众人,破门而出,扑在长案之上,以身盖住夏天,不让他人接近。
“这?”
洞霄道人无计可施,又不可施展仙法对付凡人,只好求助夏开。
“拖走吧…”
护卫闻言上前,正欲带走二奶奶。
“老爷!再留一晚,再让我陪天天一晚,就一晚!”
此时的母亲,再无哭泣,眼神坚定有神。
“拖走!拖走!拖走!”
夏开不允,接连喊出三声。
“老爷,一晚都不让?那便让我与我儿一同死在这!”
一把剪刀颓然出现在手,她一横脖子,便是要剜颈在此。
“别…别…住手!”
“老爷你同不同意!”
“我……”
夏开看了眼道人。
“大师…你看?”
“哎,母子情深,小道也是理解,一晚而已,无碍。只是…明日…”
“妖道!明日我自会将我儿予你!”
二奶奶气竭,怒瞪洞霄道人。
“好吧…那小道明日再来,还请夏掌柜好生处理家中事物…”
他一摆手,便是自院中起身,从屋檐上而出,不见踪影。可怜现在的夏家院落,原本一桩美事,可却酿成这幅模样,东西四倒八歪,毫无生气。
“回屋!”
二奶奶不需他人帮忙,自顾抱着夏天回到自己屋房。临走那抹眼神,让摊坐太师椅的夏开心中生寒。
“收拾吧…”
夏开木讷安排,独自走进书房,闭门不出。仆从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却也将一片杂乱的院落收拾干净。
是夜,老嬷潜入二奶奶屋内,烛火未点,两者黑夜下密语。
“小姐,你真要如此?”
“是的,嬷嬷。我看那道人非是正经人,天天落在他手,必然有死无生!”
“可…他是洞霄宫门人,我听闻洞霄宫乃仙门,应不会作恶才对…”
“哼,不会作恶!?嬷嬷,难道忘记了清明时节时…”
正巧!清明那日,嬷嬷携着已有身孕的二奶奶共聚杭州桥边,亲眼目睹血腥之景。
老嬷略一沉吟,想起那日残肢横飞之景,连在心中念上两句“阿弥陀佛”。
“嬷嬷,自我嫁入夏家,您便随我从娘家而来,最是疼我,天天是我子,亦是如您孙,您怎忍心…”
说到此处,她便小声抽泣起来。
“好!豁出老奴性命,也得保小少爷性命!”
晶莹泪珠,借着月光,明亮异常。
“在外看守两人,老奴已经说通,不会阻拦我等,就是不知小姐是想将小少爷寄养在哪户人家?”
她之眼神,瞬间果决,摇了摇头。
“嬷嬷,就算在杭州郡内找一户人家,明日那妖道只怕也能寻出,我想…我想让天天顺着杭州湖,流出杭州郡!”
“小姐,你疯了!”
老嬷不可置信盯着眼前之人。
“流出杭州郡?郡外树林密布,没有人家,这不是一条死路!?”
“若还在杭州郡,没有意义。我只有一夜,就算一夜足够来回,却也跑不远,到时…”
“可小姐…不如?不如小姐带着小少爷远走高飞,老奴一定在左右照顾。”
“远走高飞?”
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夏天,心中意动,可还在否决此计。
“我一不能骑,二不能跑,能走多远?恐还未出浙江道便是被追上…”
“可…”
“嬷嬷,不用再说,那郡外多有人家,大多伴水生活。嬷嬷还记得当日游湖?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荡出杭州郡,流水而下,应该更快!待明日妖道而来,断不可能寻上!”
“…好!老奴这就准备!”
“嬷嬷,这有些银子,分给那些护卫,让他们不要多嘴!”
她掏出一卷红布,其内包着一百两散碎银两,均是在日常开度中节省出来。
老嬷不再推搡,接过红布,出门而去。
“家门外,人咬狗,拿起门儿开开手;拾起狗来打砖头,又被砖头咬了手;骑了轿子抬了马,吹了鼓,打喇叭,惊了门外三条狗;你一条,我一条,还有一条追翁翁;汪…汪…汪…”
她轻拍夏天小肚兜,嘴里哼着童谣,唱到高兴处还呵呵直笑,却不知笑语声中埋着多少不舍…
“小姐!小姐!”
窗外老嬷低喊,唤醒有些昏睡的二奶奶。此言所听,莫不是已然准备妥当?
此时正值八月,夜间依旧清寒,她为夏天裹上毛毯,带上些随身衣物,便是出门与嬷嬷相会。
“小姐,赶紧走…”
嬷嬷手中持有木盆,额头已然渗出细密汗珠。
“得快些,那些该死的看护,那么多银两只换来炷香的功夫!”
“够了够了…”
二奶奶紧搂夏天,随在嬷嬷身后,趁四下无人,溜出夏家大院,直往杭州湖而去。
夜深,唯独打更不断。
“咚!——咚!咚!”
已是三更天!
“小姐,此处便是…”
嬷嬷带路,正临杭州湖边岸阶。
“此地我见有人放纸鸢,次日出城我还见过,定能漂流而出。”
“嗯…”
虽已下定决心,但还是不忍,眼里闪着泪花。
嬷嬷见状,劝道。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若是那道人心善,真有其法,也不用母子相别…”
“不,嬷嬷…”
她亲手接过木盆,将夏天放入其中。除贴身衣物外,还留一块白质玉佩及千两银票,此外还有一封信件,信中道。
“我子名夏天,今遭劫难,只能托付诸位,此为千两,望好生相待…”
木盆入水,溅起涟漪水花。她双手紧握木盆边缘,迟迟不放。
“小姐…”
“哎…”
双手一松,木盆随之而去,未至几米,便闻其内夏天苏醒,“嘤嘤”欲啼。
“天天!”
啼哭响起,母亲不忍,沿岸追了上去。
“家门外…人咬狗…拿起门儿开开手…”
“……”
“汪…汪…汪…”
童谣响彻杭州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