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药贴共施，老者微微转醒，眼中不像之前那般失心，倒恢复了些神采。
见夏天立于前，立马坐直，忽一下跪倒在地，涕泪交流，脑袋磕地，不断哀求。
“大仙救我，大仙救我！”
书生见状，想扶起老者，怎知之前看似残阳，此时劲力奇大，书生一人不可为。
无奈之下，唤来阿牛，一同将其拉起。
阿牛身为领班，让外人再送汤药一碗，看其喝下再离去，走时对夏天连连称谢。
“你为何叫我大仙？咱们见过？”
见老者情绪稍缓，夏天坐于其前，两腿与地尚有几寸，坐得不适，只好盘坐在上。
“大仙，救我！大仙，救我！”
书生在侧，轻拍老者后背，这才让其缓匀。
“老翁家，你倒是得告诉我何事，我才能帮你…”
“都怪我贪心，都怪我愚昧，害死自家郎婿，我该死，我该死！”
夏天眉头一皱，不明其所言。
“老翁家，你倒是说明白些。”
喝上一口热水，他娓娓道来。
“我本在外摆摊治病算卦…”
夏天心中一动，莫非是…
“昨日腹中急痛，奔回家方便半晌，回来便见摊位零乱，找路人询问，这才得知，原来是大仙借我摊位行救世人，我从他人处得知大仙样貌，这才寻上，大仙救我啊…”
书生往夏天处一望，见其对自己点头，便知此老人未认错。
“再说仔细些…”
“大仙走后，本来无事，可大仙神技传到那郡守耳中，未待多久，便有郡守甲兵过来请我上门，说是郡守有事相求，我…我也财迷心窍，想着生意上门，还是郡守之事，便带上行头，跟着甲兵来到郡守府…”
“郡守府里怎么啦？”
夏天不禁发问——刚认识下的莫白衣公子可正是郡守之子。
“郡守府里…郡守府里…”
原本还算正常的老人忽得一下改了样子，两颊下垂，双目瞪在外头，其上血丝肉眼可见。
夏天在其神门一点，用上寸劲，这才拉其回神，否则瞬间便会进入魔障。
“缓缓，接着说…”
其递上汤药，看着老人喝下。
“哎，我之伎俩，仅从寥寥古书上学来，测字算卦倒还好糊弄，其他事情无非做做样子。”
汤药再接一口，他才真正清明半分
“刚入郡守府，并未特别，倒是里头摆设优质，鸟语花香，迷了老头眼。让我觉得，此番无非是那郡守在风水格局摆设上略有不满，招我入府看看…
郡守亲自见我，让我受宠若惊。其言近日时有睡后丢物的事情，听闻今日大仙在我摊位之事，我借大仙名声被邀，特让我解决一二。
乍听此事，倒也不难，大概是府中有些手脚不干净者，趁郡守熟睡，行盗窃之事。如此好事，落在我手，我当然不会放过！
我本就在江湖厮混，乱七八糟的行内话头，也是熟知，便跟郡守称是此地有妖物作祟，晚上作法一场即可…其实我哪里懂的，想着捞上一笔，次日便带家眷出城便是，哪知…哪知！”
“哪知什么？”
夏天好奇，赶紧逼问。
“哪知府中却有妖祟！害死自家儿婿，让自家姑娘守寡！怎么死的不是我！”
他又有失心之像，夏天赶紧自手心凝出一道金光，按照他的额头，以极阳金光相抚，倒比汤药、施针见效。
“昨晚郡守府中到底发生何事？”
“昨夜一切准备妥当，为不露马脚，特意与那郡守相告，不得他人旁观，让其也正常入睡…万一与那贼人会面，为了护自己周全，我特意找上自家儿婿相伴…
前半夜倒还相安无事，直至后半夜，我与儿婿院中假模假样做完法事，犯困打盹之时，忽闻厅内起风，我等一个激灵，立马起身，借烛火看进厅里，不见异样，可却寒意刺骨！夜里本就寒冷，我与儿婿均带棉衣，可裹在身上，依旧如坠冰窟。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虽是为财，可若是擒住那贼，也可不用背井离乡，便唤儿婿在册，拿上趁手法器，进入正厅搜寻。”
“你们找到那贼人啦？”
“没有，里头空无一人，我们忍着寒冷在各处藏身之地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本来此事就此了结，我与儿婿一商量，认为是耗子闹事，惹出动静，便欲回到院中找块空地睡上一会，哪知我那儿婿眼尖，看到一团黑影溜进内院。便拉上我跟在后面…
那时已经是丑末，郡守府中无人，就算有些值夜的也找地儿偷睡去了，为得首功，我们并未唤醒他人，而是悄悄摸进内院，便见那团黑影窜进一处屋子…
白日，府中管家带我逛过宅院，此屋子我倒记得，正是郡守内室，里头躺着的就是莫郡守！
此还得了？我与儿婿一对眼，便是欺身上去，一左一右架在门两边。儿婿顾我年纪大，他守住门窗，由我进屋将这贼人吓出，他在外偷袭擒拿。
可当我推开房门…”
老人眼神再次涣散，似有无边恐惧侵染。
夏天忙急转泥丸，加大功法运转，这才稳住。
“屋内昏暗，却能见那房门内，床榻旁，一席白衣在侧，此衣从上拖至脚底，延伸一尺有余！这般打扮与之前我们所见黑影完全不像。
我以为是那郡守听到动静起身，便看了看四周，未见黑影，壮着胆子上前，拍了拍白衣后背，唤了声‘莫郡守，你也听到动静？’。
白衣未转身，可那头颅…那头颅在脖颈之上自旋，此刻我还未知，可当其脑袋完全转过，与我四目相对时…”
老人不仅是眼中露出恐惧神色，整个人身子都在颤抖，双手抱在胸口，指尖嵌入皮肉。
“一对深凹的眼眶，没有眼珠！没有血肉！只是一对空洞！那微张的嘴巴，里头满是尖牙！那皮肤…那皮肤！在我眼前一片一片剥落！一片一片剥落！这是一张老妇人的脸！不，这已经不能叫脸！
我当时就吓傻，连叫都忘记叫了！只看到这东西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等与我脸贴着脸的时候，我失禁了，也晕了过去！可那床榻上的郡守，居然连醒都未醒！
等我醒过来，已是被郡守府中杂役丢到了街上，旁边躺着的是我那儿婿的尸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是我该死！”
夏天再也压制不住，其心中魔障爆发，就连玄功金光都没了效果。便见其双目失了神采，瞳孔一张一缩，顷刻便要失心暴走。
为防其自伤，或是伤到他人，夏天无奈，一掌手刀切入，直接将其打晕。
一旁吕书生，光是听其讲述，已然是唇色发紫，身子打摆，哆哆嗦嗦，可见作夜这老人所见，究竟何其恐怖。
“你也喝些安神汤吧…”
夏天唤人，重新端上汤药给书生一碗，并假借陆掌柜名义让人收拾处一道屋子，吩咐人将这老人擦洗一下，再抬入屋中先行静养观察。
面对此等惊吓过度之人，纵使是夏天，也无好办法。
“吕书生，你可知这老人家住何方？”
此话一出，夏天便觉不妥，两人皆是外来，他怎会知？于是便要出屋，先打听打听此人来历。
“小兄弟，等等我，我也一道…”
夏天若是出门，此屋可就留下自己一人。书生刚听了番鬼故事，可不愿独自待着，纵使不愿，也要跟在夏天之后。
借着记忆，他俩再次来到昨日测字算卦之所，此处非交通枢纽，说冷清却也还行，但非摆摊佳地，故而摊位不多，除去已收的老人问诊看病摊位外，倒有一处卖着零碎小件。
“大哥，麻烦打听一下，昨日有一‘妙手回春’摊位就在这头，你可知摊主家住何方？”
寻人问路差事，书生揽下，毕竟年纪较大，与人交流更易。
“你说的莫不是李老汉？”
“对，对，应该是此人…”
“他啊，具体住哪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倒可以往那巷子问问，每次见他收摊，都是往那个方向去。”
“谢谢大哥…”
道谢之后，两人奔入巷中。此巷道笔直，未有分叉，一路走来，也未见旁人。
行进几百米，忽见岔路，但也不需再问他人，夏天得听，左侧巷口有哭喊声，便带上书生，往声音来处而去。
难怪之前巷中无人，怕是都吸引在这，此处围成里外三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是里头哭天抢地。
隔着嘈杂人群，夏天识得喊叫之声，内容应是家中丈夫暴毙，其妻泣而大喊。
“让让…让让…”
夏天在前，书生在后，硬是挤到前头。其内果然与夏天所听一致，一女怀抱一男瘫在地上，啼天哭地，声嘶力竭。
再看这男子，穿着黄衣大褂，似道家模样，怕就是那老人口中儿婿，此女便是他家姑娘！
“阿姐，先别忙哭，想问问，您家是否有一老人走丢？”
女子眼神涣散，听完吕书生所问，啼哭更甚。
“我没有那样的阿耶！害死我丈夫，害得我守寡，害得平儿没了耶耶！让他走，让他滚！我不认得，我不认得！”
夏天这才看见，一三岁模样孩童倚着门框，在屋里朝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