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胆儿肥

贾母笑道“正是呢。这模样,倒也怪,不像琉璃,也不像那姓冷的。”

“请老太君安”,冷水寒清了清嗓子,施礼道。

“好,好!你娘还好?”

“我娘……”

不等冷水寒回答,贾母又道““我留你娘奴籍,也是想护你娘周全。”

“我娘……”,冷水寒刚开口,还是被贾母打断。

“我当年是真舍不得你娘走,便是鸳鸯这般细致人,也没有你娘体贴。”

冷水寒没有再开口。

“我有些乏了,凤丫头,你给他安排个事儿,留在府里罢。”

王熙凤笑盈盈走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冷水寒没有回答凤姐儿。

他笑了。

就是有点儿想笑。好笑,又可笑。

“老太君,你有没有照过镜子?”,冷水寒轻声道。

贾母愣了愣。

贾政闻言,面色一紧,暗道不好。

林黛玉也是抬起头来。

“你就没照照自己?”

“你也配?”

“你个老货!”

“也配做我娘的主子?!”

冷水寒双眼蒙着一层冷意,一面怒道,一面向前几步急走,就要冲到贾母面前,被眼疾手快的贾政一把抱住。

“胆儿肥!你个黄口小儿,要作甚么!”,贾政厉声斥道。

鬓发如银的贾母,被唬得一阵腿软,身子向后瘫倒,一旁的王夫人赶紧扶住,凤姐儿也快步过去。

“反了!反了!”,贾母大惊失色,嘴里不住道。

门外的小厮已经冲了进来,架胳膊的架胳膊,踢腿的踢腿,冷水寒被反拧着身子,按跪在厅房里。

丫鬟鸳鸯忙将茶递向贾母压惊,贾母一面顺着气,一面急声道“把这眼里没主子的小野种打烂了!”

“把嘴撕烂了他的!”

冷水寒仍在笑。

那笑容映在林黛玉的双眸里,让她心惊不已。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仿佛在嘲笑在座的每一个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满是冷意的眼神,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笑着。

等周瑞家的得知消息,赶到荣庆堂时,冷水寒已经被掌过嘴。

他脸颊两侧污血横流,肿的不像人样,此刻又被架在凳子上,一下一下挨着板子,不打烂不罢休。

贾政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贾母歪在太师椅上,眉目间仍带着狠气。

怪只怪那冷水寒,竟是个闷葫芦,一声痛也不呼,一声疼也不叫,偏还一直在那里笑!

“老祖宗,老祖宗!”,周瑞家的跪倒在贾母面前,哭喊道“消消气罢,消消气罢!这孽障没见过世面,冲撞了您老,您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何必见这孽障的怪呢。”

王熙凤这时也开口道“我还当他是个灵醒的,哪晓得这般糊涂,糊涂虫向来都是无心做些糊涂事。”

“他哪是做糊涂事,他是要杀人!”,贾母气道“老爷要是没抱住,我怕是命儿没!”

“不敢的!不敢的!这孽障是万万不敢碰老祖宗的!”,周瑞家的又道“您老一贯是心善的,我这把老骨头是没脸面的,您老就看在他娘伺候您一场,饶了这孽障罢,这孽障要是死了,他娘又哪里活的成!”

说罢,周瑞家的又是磕头,又是抱着贾母的腿哭。

“不饶他,我倒是恶人了!”,贾母让周瑞家的起来,又对贾政道“老爷,你说这恶奴该不该打?!”

贾政又是一番犹豫,说该打不行,说不该打更不行,那是忤逆不孝。

贾宝玉倒是意外地开口道“老祖宗,该打也打过了,你说要留他陪我读书,再打坏了,可陪不了!”

贾母疼爱的看向宝玉,道“那要看他是不是读书的料!”

“这样罢,你素日里爱作诗,老爷说他读过书,让他作首诗,作的好,留下陪你读书,作不好,捆了送官,远远发配了去!”

周瑞家的闻言,赶忙喝止住小厮,让不要再打了。见小厮停了手,又两步一摔地凑到冷水寒跟前,一面流泪一面用袖口擦拭他脸上的污血。

“乖孙!你作首诗罢,作完我带你家去……”

冷水寒哪里作的了诗,他又不是贾宝玉,平日里都作不出,一番狠打下来,更是丢了魂少了魄,只剩半口气在,人都看不清,话都说不明白。

“姥……姥……姥,我……我……不……不……会……”

“你就是胡沁,沁两句也成”,周瑞家的哭着道。

探春看着心里难受,刚朝冷水寒迈开步,就被贾母喝住“你还想教他,当我是瞎子不成!”

说罢,贾母又讥笑道“这坏种和姓冷的一个样儿!心黑的狠,说读过书识过字,想来也是假的!哄人的!”

林黛玉叹了口气,不想这冷家儿郎空有一副好皮囊,原来腹内是草莽,徒有其表罢了。

贾政摇了摇头。

“捆起来!”,贾母朝小厮喝道。

“乖孙,你就胡沁两句罢!胡沁罢!二老爷不是坏人,不会说不好的!”,周瑞家的一遍遍哭道。

此刻,冷水寒心中那叫一个恨啊!

恨自己大意了,没有闪!

今日贾雨村都要带着他闪了,他没闪!草!

“我……不……会……作……诗……”,在小厮捆起他的手时,冷水寒声嘶力竭,沙哑的说道。

“是……这……首……诗……的……名……字……”

探春忙喝住小厮。

贾政气笑道“倒是首怪诗!”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

“狗屁不通!”,贾政叹息道。

探春柔声提醒道“诗可五字一句,也可七字一句。”

王熙凤听到后,又想笑,又心酸,她也不识字。

王夫人这时道“我的玉儿,百里无一,诗哪是人人都会作的。”

林黛玉闻言笑道“在宝玉面前,这也不算班门弄斧,算班门弄锄头。”

贾母很喜欢听这些话,受用的很,怒气竟消去大半,也笑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但……鸟……儿……已……经……飞……过……”

笑声忽然小了。

贾政沉吟半天,开口道“这句子,怪是怪,意境倒有那么点意思。”

探春双眸闪过光彩,心中暗想,这是作给他母亲琉璃的吗?琉璃曾经是府里人。

此时的林黛玉,正想起了她母亲,双目微微发红。

贾宝玉注意到了黛玉的变化,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错……误……”

厅堂内安静下来。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王熙凤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她想起梦里那座熟悉的金陵城,梦里她想回的家。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林黛玉轻声念着,眼泪已是大颗大颗落下。

贾政此刻却是焦急地来回渡着步子,猛然大声呵斥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如此绝妙的意境,竟被你这小儿用如此粗俗的语言道出。可悲!可叹!”

“不行,我能作一首更好的!”,说罢,贾政竟不向贾母辞别,急匆匆朝书房去。没走出几步,又猛地回头“请大夫来!”

王夫人不解的望向宝玉,问道“他这诗作的很好么?”

贾宝玉心疼黛玉的紧,急道“这是甚么劳什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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