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道“正是呢。这模样,倒也怪,不像琉璃,也不像那姓冷的。”
“请老太君安”,冷水寒清了清嗓子,施礼道。
“好,好!你娘还好?”
“我娘……”
不等冷水寒回答,贾母又道““我留你娘奴籍,也是想护你娘周全。”
“我娘……”,冷水寒刚开口,还是被贾母打断。
“我当年是真舍不得你娘走,便是鸳鸯这般细致人,也没有你娘体贴。”
冷水寒没有再开口。
“我有些乏了,凤丫头,你给他安排个事儿,留在府里罢。”
王熙凤笑盈盈走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冷水寒没有回答凤姐儿。
他笑了。
就是有点儿想笑。好笑,又可笑。
“老太君,你有没有照过镜子?”,冷水寒轻声道。
贾母愣了愣。
贾政闻言,面色一紧,暗道不好。
林黛玉也是抬起头来。
“你就没照照自己?”
“你也配?”
“你个老货!”
“也配做我娘的主子?!”
冷水寒双眼蒙着一层冷意,一面怒道,一面向前几步急走,就要冲到贾母面前,被眼疾手快的贾政一把抱住。
“胆儿肥!你个黄口小儿,要作甚么!”,贾政厉声斥道。
鬓发如银的贾母,被唬得一阵腿软,身子向后瘫倒,一旁的王夫人赶紧扶住,凤姐儿也快步过去。
“反了!反了!”,贾母大惊失色,嘴里不住道。
门外的小厮已经冲了进来,架胳膊的架胳膊,踢腿的踢腿,冷水寒被反拧着身子,按跪在厅房里。
丫鬟鸳鸯忙将茶递向贾母压惊,贾母一面顺着气,一面急声道“把这眼里没主子的小野种打烂了!”
“把嘴撕烂了他的!”
冷水寒仍在笑。
那笑容映在林黛玉的双眸里,让她心惊不已。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仿佛在嘲笑在座的每一个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满是冷意的眼神,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笑着。
等周瑞家的得知消息,赶到荣庆堂时,冷水寒已经被掌过嘴。
他脸颊两侧污血横流,肿的不像人样,此刻又被架在凳子上,一下一下挨着板子,不打烂不罢休。
贾政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贾母歪在太师椅上,眉目间仍带着狠气。
怪只怪那冷水寒,竟是个闷葫芦,一声痛也不呼,一声疼也不叫,偏还一直在那里笑!
“老祖宗,老祖宗!”,周瑞家的跪倒在贾母面前,哭喊道“消消气罢,消消气罢!这孽障没见过世面,冲撞了您老,您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何必见这孽障的怪呢。”
王熙凤这时也开口道“我还当他是个灵醒的,哪晓得这般糊涂,糊涂虫向来都是无心做些糊涂事。”
“他哪是做糊涂事,他是要杀人!”,贾母气道“老爷要是没抱住,我怕是命儿没!”
“不敢的!不敢的!这孽障是万万不敢碰老祖宗的!”,周瑞家的又道“您老一贯是心善的,我这把老骨头是没脸面的,您老就看在他娘伺候您一场,饶了这孽障罢,这孽障要是死了,他娘又哪里活的成!”
说罢,周瑞家的又是磕头,又是抱着贾母的腿哭。
“不饶他,我倒是恶人了!”,贾母让周瑞家的起来,又对贾政道“老爷,你说这恶奴该不该打?!”
贾政又是一番犹豫,说该打不行,说不该打更不行,那是忤逆不孝。
贾宝玉倒是意外地开口道“老祖宗,该打也打过了,你说要留他陪我读书,再打坏了,可陪不了!”
贾母疼爱的看向宝玉,道“那要看他是不是读书的料!”
“这样罢,你素日里爱作诗,老爷说他读过书,让他作首诗,作的好,留下陪你读书,作不好,捆了送官,远远发配了去!”
周瑞家的闻言,赶忙喝止住小厮,让不要再打了。见小厮停了手,又两步一摔地凑到冷水寒跟前,一面流泪一面用袖口擦拭他脸上的污血。
“乖孙!你作首诗罢,作完我带你家去……”
冷水寒哪里作的了诗,他又不是贾宝玉,平日里都作不出,一番狠打下来,更是丢了魂少了魄,只剩半口气在,人都看不清,话都说不明白。
“姥……姥……姥,我……我……不……不……会……”
“你就是胡沁,沁两句也成”,周瑞家的哭着道。
探春看着心里难受,刚朝冷水寒迈开步,就被贾母喝住“你还想教他,当我是瞎子不成!”
说罢,贾母又讥笑道“这坏种和姓冷的一个样儿!心黑的狠,说读过书识过字,想来也是假的!哄人的!”
林黛玉叹了口气,不想这冷家儿郎空有一副好皮囊,原来腹内是草莽,徒有其表罢了。
贾政摇了摇头。
“捆起来!”,贾母朝小厮喝道。
“乖孙,你就胡沁两句罢!胡沁罢!二老爷不是坏人,不会说不好的!”,周瑞家的一遍遍哭道。
此刻,冷水寒心中那叫一个恨啊!
恨自己大意了,没有闪!
今日贾雨村都要带着他闪了,他没闪!草!
“我……不……会……作……诗……”,在小厮捆起他的手时,冷水寒声嘶力竭,沙哑的说道。
“是……这……首……诗……的……名……字……”
探春忙喝住小厮。
贾政气笑道“倒是首怪诗!”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
“狗屁不通!”,贾政叹息道。
探春柔声提醒道“诗可五字一句,也可七字一句。”
王熙凤听到后,又想笑,又心酸,她也不识字。
王夫人这时道“我的玉儿,百里无一,诗哪是人人都会作的。”
林黛玉闻言笑道“在宝玉面前,这也不算班门弄斧,算班门弄锄头。”
贾母很喜欢听这些话,受用的很,怒气竟消去大半,也笑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但……鸟……儿……已……经……飞……过……”
笑声忽然小了。
贾政沉吟半天,开口道“这句子,怪是怪,意境倒有那么点意思。”
探春双眸闪过光彩,心中暗想,这是作给他母亲琉璃的吗?琉璃曾经是府里人。
此时的林黛玉,正想起了她母亲,双目微微发红。
贾宝玉注意到了黛玉的变化,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错……误……”
厅堂内安静下来。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王熙凤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她想起梦里那座熟悉的金陵城,梦里她想回的家。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林黛玉轻声念着,眼泪已是大颗大颗落下。
贾政此刻却是焦急地来回渡着步子,猛然大声呵斥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如此绝妙的意境,竟被你这小儿用如此粗俗的语言道出。可悲!可叹!”
“不行,我能作一首更好的!”,说罢,贾政竟不向贾母辞别,急匆匆朝书房去。没走出几步,又猛地回头“请大夫来!”
王夫人不解的望向宝玉,问道“他这诗作的很好么?”
贾宝玉心疼黛玉的紧,急道“这是甚么劳什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