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世伯,可是盐政府上的林夫人?”,冷水寒问道。
贾雨村点了点头。
“你转告一声吧”,贾雨村面色古怪道“林老爷不许你父亲来吊丧。”
“贾世伯,请坐会儿歇歇脚”,冷水寒应下来,“福大,上茶!”
“听坊间有传,我爹与林夫人有过一段过往,也不知真假。贾世伯可否解惑一二”,冷水寒好奇的开口道。
“这……”,贾雨村面露为难之色。
“贾世伯放心,我绝不会告诉我娘”,冷水寒郑重其事说,“我也是想着了解后,好生劝慰下我爹。”
“那好”,贾雨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想当年,你父亲在京都也是风流人物,多少王公勋贵竞相结交。”
“皇宫里的‘梦韶华’、‘醉美人’,都由你父亲献供。昌明帝,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也赞不绝口。”
“我爹还酿过酒?”,冷水寒有些惊讶。
“不错”,贾雨村继续道“贾府荣国公特别喜欢你父亲,两人几乎是忘年交。他常请你父亲到府中饮酒,甚至在酒后提过,要把幺女贾敏许配给你父亲。”
“可惜天不遂人愿,荣国公死后,贾老太太更垂青探花郎林如海,让贾敏和林如海结了亲”,贾雨村面带惋惜之色“你父亲很快也祸了事,判了个斩监候。”
“有人状告你父亲酿的是毒酒,喝死一堆人。”
“亏得你母亲求着你外祖父,又是联系王家,又是恳求贾家,最后缴了家产,保住性命。”
“你父亲也是个痴情种子,贾敏嫁到扬州,他便到扬州开起古董铺,一开就是十多年。”
“唉……”,说罢,贾雨村又长长叹了口气。
“没想到我爹在扬州开古董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冷水寒暗自咂舌。
转念又想到,不对,按理说他捣鼓蜂窝煤,全家被烧死,之后应该会低调行事,为何又如此高调的在京都酿酒?
不对劲!有问题!
“咳咳,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贾雨村站起身,拍了拍冷水寒的肩膀,“贤侄务必要多多劝解你父亲啊。”
“我省得,贾世伯慢走”,冷水寒送贾雨村出门。
当天夜晚,在饭桌上,冷水寒就一字不漏地把这些话转述给了母亲周氏。
周氏听完,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带着几分埋怨,几分不屑的语气道“我早晓得了!”
“何止这些,那贾敏在成亲前,还约你爹见一面,你爹那个窝囊劲儿,竟没有去!”
冷水寒沉默了。
几日后,冷子兴从金陵回来,得知贾敏死讯,默默呆立良久。
冷水寒觉得他爹人还算不错,想转换下气氛,于是故意揶揄道“冷兄,你这又是蜂窝煤,又是酿酒,一点都不怕暴露啊。”
冷子兴没有接话,只是叫来管家来福,让来福去趟林府,告知贾雨村他回来了,晚上过来用饭。
原来贾雨村先前当过官,罢官后,如今是林府里的教书先生。
戌时不到,贾雨村就来了。
周氏已在正厅设好桌椅。贾雨村入座后,不多久,菜品上齐。
几碟时蔬,一碗蛋羹、一盘豆腐而已。
“要先生迁就我了”,周氏略带歉意招呼道“也不知是否合先生口味。”
“当年冷子兴落难,我整日吃斋念佛,现今很少沾染荤腥。”
“这几日杂事繁多,有些上火,正想吃些清淡的”,贾雨村迎合着周氏的话,客套起来。
“是吗?”,周氏笑着说,“那快尝尝。”
冷子兴接过话,顺势道“雨村兄,你尝尝这青笋,可还合口?”
贾雨村就近夹了一块炒青笋,刚入口,就愣住了。
“这……”
脆,这笋太脆了。脆的同时,又异常娇嫩。一块青笋,后半段刚入口,前半段已在嘴里融化。
“这青笋,是用来自雪山的红土种植,日常浇灌的水源,则是收集自草原晨间的露水。”
“长出来的笋尖,自然香脆可口,娇嫩异常”,瞧着贾雨村吃惊不已的模样,冷子兴便将青笋的来历娓娓道来。
“妙哉,妙哉!”,贾雨村附和道,忍不住又连夹数块解馋。
“雨村兄,你再尝尝这蛋羹?”
“好”,贾雨村拿起勺子,小小挖了一勺。
“怎么会……”
这蛋羹竟一丝一毫的腥气都没有,甚至盐味、佐料味都没有。独有完完整整的软滑,还未品尝,就已滑入喉咙。
“这蛋,是自家鸡下的蛋。下蛋的鸡,只喂食野山参,自然没有腥味,也无需佐料”,冷子兴解释道。
贾雨村啧啧称奇,“论学识,贤弟略逊于我。论食饮,我不如贤弟多矣!”
“这豆腐,只怕也绝非凡物罢?”
“雨村兄不妨尝尝再说。”
“好”,贾雨村又挖了满满一勺豆腐,送入嘴中。
“太好吃了!”
这哪里是吃豆腐,仿佛山珍海味、蔬菜鲜果、鸡鸭鱼肉,统统一口吃入嘴里。满足,太满足了!
“还请贤弟解惑”,不等冷子兴开口,贾雨村主动询问。
冷子兴见状,不急不缓道“这豆腐,名为‘锦绣山河’。”
“挑选清水豆腐粉碎,混合青笋屑、松茸屑、虾仁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紫薇花屑、参鸡屑、鲥鱼屑、火腿屑,炒至入汁,滚后出锅。”
“这菜品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费时又费料。如果不是痴心人,绝无可能做出此菜。”
“好一个锦绣山河,好一个痴心人!”,贾雨村连连拍手道“今儿有幸品尝,此生再无憾矣。”
这一顿饭,吃得贾雨村是畅快淋漓,满脸红光。只恨没多长出一张嘴,又恨人太多,分食的太少。
“至于么”,看着兴奋异常的贾雨村,冷水寒心里嘀咕道“再好的‘锦绣山河’,到头来也是一坨大便。”
用完饭,意犹未尽的贾雨村,跟随冷子兴进入书房。
“一个是假正经,一个是真痴心。两肚子坏水凑一起,不知谁又要倒霉。”
望着那哥俩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冷水寒单手托着腮,有些不快道。
“怎么能这么说你爹”,周氏听到后,不觉莞尔。
“娘,你就不恨他吗?他娶了你,又跑到扬州来装痴情。”
“让他装。这账,娘都记下了,往后连本带利的还”,周氏疼爱的看着冷水寒,继续道“倒是你,千万莫学你爹那混账样!”
“我做人,娘放心!”,冷水寒拍着胸脯道,“宁可我给天下人戴绿帽,休教天下人送我绿帽。”
“你啊,没个正经”,周氏站起身,“我去账房盘账,你要不要来?”
“愿为娘分忧!”
……
贾雨村走时,已是二更天。
窗外凉风习习,屋内火烛摇曳。
冷子兴给自己沏了一壶冷泡茶,那茶叶,是贾敏成亲时所藏。
十多年的时光,生茶已熟。
他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举止间,思绪仍未放下。
林老贼不让他去吊丧,无非就是想激他去,再当面羞辱他一番。
要不是贾敏,他能忍林老贼活到今天?
“我要让你起高楼,起得比贾府还快。我要让你楼塌了,塌的比贾府更痛苦!”
冷子兴暗暗赌咒。